“其实我想说的是,”朱鱼表情一言难尽,“这个女生,好像是我现在的英语老师。而且柚子告诉过我,我英语老师是她后妈。”

  “……”

  这下轮到夏光裂开。

  有些狗血且不堪回首的信息量,就这样被她揭开的猝不及防险些闪腰。

  她俩都沉默了,一个思考说点什么显得场面没那么尴尬,一个思考该怎么说好让这件事情听起来没那么尴尬。

  犹记得当年宋舒幼不去杭二,坚持寇娇去哪她去哪让宋爸爸苦恼了很久,还特地给夏光打电话抱怨过——“小光啊,叔叔是真的想不明白了,你说柚子是不是中邪了啊?干嘛非得黏着那个叫寇娇的小姑娘呢?她要是再坚持跟寇娇去上个三流高中,我还不如多花点钱把她俩都送进圣地安呢,起码环境还好点。”

  谁曾想几年之后又成了另一种光景。

  僵持半分钟之后,夏光选择放弃,就像她没办法把榴莲说成是香的,她也没办法把一出希腊悲剧装点成琼瑶小说。

  “其实事情挺简单的,”夏光握着紫砂杯的手掌心微微出汗,“简单来说,就是宋舒幼谈了七年的女朋友,嫁给了她爸……”

  就此打住了,她说不下去,这哪里是简单的故事,排成戏剧简直能出个雷雨2。

  于是夏光给自己找了一个坡下,顺势问:“就是她在针对你吗?”

  朱鱼点头:“不过在柚子去学校找过她之后就没有再出过那样的事情了。”

  从夏光说她俩谈过七年恋爱的时候朱鱼就一下子想明白了,寇老师针对她,可能仅仅是因为嫉妒。那么话又说回来,她不都已经是柚子后妈了吗?她不吃柚子爸的醋逮住前女友的醋吃个什么劲儿?

  世道艰难,人心不古,朱鱼选择放弃思考接着晒书。

  夏光本来打算帮帮忙的,干了没两分钟活手机就开始震动,于是被朱鱼赶到一边儿喝茶接电话去了。

  “喂?大杨。”夏光手机贴耳。处理完张强的事情之后他俩一直没再怎么联系,基本各忙各的。

  说来也怪,他一个呕心沥血日常比驴还忙的基层干部,最近似乎都没怎么再找她说起过工作上的烦心事。

  “你有顾雁白的联系方式吗?”方杨生说,“我有点事找他。”

  “顾雁白?”夏光从口中喃喃念出这三个字,好像记忆穿过遥远的岁月又观望到了那个清矜的少年,“我当然没有了,怎么突然想起来找他了?”

  一个念头在夏光心中破土而出,她不禁觉得好笑:“你是不是——”

  “不是!”方杨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矢口否认,否认完说,“我之前听人讲他大学毕业后进妇联了,所以想找他咨询咨询关于妇女保护。”

  “这我还真帮不上你了,”夏光突然灵光一闪,“不过我好像还有咱们当时班主任的微信,我把他推给你,你问问有没有顾雁白的消息吧。”

  “这可以。”

  夏光没犹豫,直接通着电话就翻起了微信好友列表,所幸她号上人不多,就算用排除法也能确定那个是要找的人。

  “找到了,已经给你发过去了。”她操作完说。

  “行,那我这边先忙。”方杨生说完就挂了电话。

  给好友解决完问题的夏光本来想回房码字,转身时眼角余光正好瞥到阳台。

  阳台上的朱鱼晒着晒着书把自己也晒上了,身上白色毛衣软糯糯毛茸茸的在太阳底下发着光,活似一只小白兔子。

  她窝在柔软的豆袋里,身体仰着,头倒过来看夏光,刘海都翻过去了,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如翠羽的眉。

  注意到夏光已经发现她的偷看,她忽地咧嘴一笑,软声说:“姐姐,我好喜欢你啊。”

  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表白了,自从经历完夏光发烧的那一晚,这丫头就好像变成了一只全天开机的彩虹屁机器,每天间接性花式表白。

  “童言无忌,不可当真。”夏光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但那发红的耳朵根子总能出卖她。

  ……

  见面的地点定在了西湖区的绿茶餐厅,这里的菜其实算不上正宗杭帮菜,只是方杨方独爱这儿的冰淇淋烤面包,所以一请人吃饭就首选绿茶。

  他今天照旧穿的很简单,进来之后将不厚的羽绒服脱去,里面就一件蓝白竖条衬衣,平平无奇的款式,但被宽肩窄腰一撑,处处透着“有型”两个字。

  从他一踏进店就有姑娘盯上了他,点个菜的功夫已经被三个人轮流搭讪,他也不恼,有人来要微信就温和地说自己暂时还没有交朋友的打算。

  这样一来长得帅又客气,更招人馋了。

  所以顾雁白来时看到的画面就是十年未见的方杨生手握菜单,边上围着一堆姑娘拿着手机冲他撒娇:“加一个吧加一个吧,哥哥我保证我会是你池塘里最安静的那条鱼崽崽!”

  方杨生摇头笑,抬头叫服务员时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看着他脸比绿茶还绿的顾雁白。

  哟,到了。

  他冲顾雁白招了招手,又不知对身边的女孩们都说了些什么让她们该干嘛干嘛,好不容易腾干净一张桌子迎接他的客人。

  “看想吃点什么。”方杨生把菜单递给顾雁白,熟络的好像时常相见的好友。

  顾雁白在菜单上随便勾了几个,开口冷呵一声:“十年没见,体委倒是依旧风(招)采(蜂)不(引)减(蝶)。”

  方杨生拿着茶壶长臂一伸给他倒水,说:“十年没见,班长不也依旧冷若冰霜吗。”

  菜都选好了,方杨生抬手叫来服务员将菜单上交,彬彬有礼的样子疯狂拉路人好感还获赠一盘水果。

  方杨生用牙签戳了一块西瓜递给顾雁白,遭拒后干脆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就着水果将小莲一家的情况如实跟顾雁白说了一遍。

  “情况就是这样,我走是走了,但那孩子留在金县我是真不放心。”方杨生说完,水果下去一半,菜也开始陆续上来。

  “这件事我们会替你处理,”顾雁白将他说的内容全部记在了随身带的笔记上,修长手指攥着签字笔一字不落写了半张纸,神情有些刻板的专注。

  看着看着他,方杨生突然笑出声:“顾雁白,你是老干部吗?”

  顾雁白一脸莫名其妙。

  “这年头谁出门还带笔记本,手机备忘录它不香吗?”

  顾雁白看傻子一样瞥了方杨生一眼,“用笔写一遍可以加深记忆。”

  “哦~”方杨生夹菜吃饭,“你做事总有你的一套道理,我说不过你。”

  顾雁白表情僵了下,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低垂着,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后天已黑透,方杨生提议去西湖逛逛,顾雁白同意。越靠近水的地方温度越低,顾雁白冻的鼻尖发红,问方杨生:“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想按照计划来是行不通了。”方杨生语气透着一股子明朗,好像什么事到他这都不算事儿。

  “实在不行,回家啃老结婚去。”他冲顾雁白一笑,笑容在路灯下看得人头晕目眩。

  听到“结婚”两个字顾雁白脸都白了,不知是冷的还是被风吹的,声音有点哆嗦:“结婚?”

  方杨生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儿扔湖里打水漂玩,望着月色下的波光潋滟,朗声说:“开玩笑的,我哪敢耽误人家。”

  周围游客稀少,静的出奇,顾雁白沉默了很久,直到方杨生扔完石子儿准备接着往前走,他脚步突然往前迈了一下说:“方杨生,你耽误我吧。”

  方杨生整个人直接僵住了,时间过了很久才转过头看顾雁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顾雁白呼出的白气将眼镜都打湿,细小的水珠挂在镜片上一颗颗往下流,像眼泪,“有些话我憋了十年了,我不想再等下一个十年。”

  “我喜欢你,从开学见到你第一眼就喜欢。”

  埋藏在心中十几年的情感,明明重如泰山,说出来却轻如鸿毛。

  顾雁白说完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目光盯着足尖,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有那么一瞬间方杨生的心是软下去的,但随即又被冷风吹回原状,自嘲一笑道:“你说过同性恋很恶心不是吗?”

  如同一刀刺进心里,顾雁白顿时面如死灰。

  相比同龄人,方杨生情窦初开的有些晚,一开始他觉得找女朋友就该找夏光那样的,人漂亮学习好又有拼劲儿,几乎无所不能。可后来他发现他对夏光更像是罗恩对哈利波特,他对她有钦佩有心疼,但唯独没有能让他失去理智的爱意。

  唯一让他青春期荷尔蒙产生动荡的人,是和他同为男性的班长顾雁白。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差点疯了,他觉得自己肯定是个怪物,男人怎么能喜欢男人?这简直比所有恐怖小说加起来都恐怖,他以后还怎么面对自己的好友家人?

  他以为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足够好,但还是逃不过夏光的眼睛,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迫在眉睫。

  介时还没成年就已经靠写文解决温饱问题的夏大明白带他逃课去西湖坐了一天,指着西湖里的鸭子说:“你会关心它喜欢公鸭子还是母鸭子吗?”

  方杨生摇头。

  “你会关心宋舒幼喜欢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吗?”

  方杨生还是摇头。

  “那你喜欢男的女的关别人屁事?”

  小杨悟了,小杨整个世界都亮了。

  然后回去就看到自己那玉面冰心的上人站在教室门口对同学冷笑:“同性恋真恶心,提起来就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