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村子没有了昨晚看起来的阴森空荡,村头小广场里不少小孩跑来跑去,离老远就能听到咿呀尖叫声。路口楼底下的阴影处坐着一群染黄头发的妇女在搓麻,看到朱鱼过去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调笑道:“哟,咱庄上的大美女回来了,身边还有一个美女。”

  夏光瞬间感觉有五六双眼睛齐刷刷往她和朱鱼身上扎,朱鱼礼貌问候:“婶子们好。”显然忘了分别该称呼这些人什么。

  “好好好,”专心打牌的妇女不忘寒暄一句,“俺觉得有年把没见过你了,还以为你在外面挣大钱挣惯了,看不上俺小望庄不回来了呢。”

  “哪里话,实在是工作忙走不开。”

  “幺鸡,胡了!哈哈哈掏钱掏钱!”妇女抬头本想追着朱鱼再问几句话,结果一眼看到对面小广场自己那九岁大的儿子手里掐着烟正学别人吸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扯着嗓子喊:“小龙龙你干嘛呢!”

  男孩见被老妈发现,连忙把烟扔了拔腿就跑,女人见状就追,气拔山河:“你这小王八羔子你九岁就学人家抽烟!你还想长个子吗!”

  声音震的夏光耳膜疼,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结果看见朱鱼直愣愣站在原地,眼睛盯着小广场里的一个人一眨不眨。

  夏天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一抹火红。

  蓝天白云下,染火红头发的女孩正在捧腹大笑,手里拿着烟盒,显然刚刚男孩手里的烟就是从她那里出去的。

  “恁说这个小梅梅是不是缺心眼?她竟然给小孩烟抽,我要是龙龙妈我得拿刀把她剁喽!”其中搓麻的妇女道。

  “那就不是个正常人。”另一人接话,“天天化得跟个小鬼样,头发还染成那个德行,而且我听说……她在外边被个老头包养了!”

  “天呐真假?小小年纪这么不学好!”

  朱鱼在闲言碎语中转过身,挽着夏光的胳膊,“我们走吧。”

  三人刚迈出去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张扬清脆的声音——“朱鱼!是你吗!我是邱梅!有空我去找你玩啊!”

  她停下对那女孩点了点头,没说话。

  “你朋友?”夏光问。朱鱼基本没什么社交圈,有朋友是好事,但那女孩给夏光的感觉迷之不太舒服。

  “同学。”朱鱼说,“小学和初中的同学,她比我高出一级。”

  夏光明了,没再问。

  朱鱼家里只有客厅有空调,但朱博文说打他记事起他就没见空调开过,好在头顶风扇够大,扇起风来比空调还舒服。朱鱼去小卖铺里买了一堆雪糕放冰箱下面,把朱博文馋的嗷嗷叫,守着冰箱走不动路,最后被允许一天只能吃一块。

  她拿了一块冰工厂给夏光:“先解解暑,中午我做凉面吃,等下午爸妈奶奶都回来了再商量晚饭吃什么。”

  夏光接过去跟朱博文比赛谁吃得快,被朱鱼一人奖了记脑瓜崩。

  下午三点,红色小三轮到家,从里面下来朱爸朱妈朱奶奶,除了医院里的换洗衣服,还买了一些菜水果带回来。

  梁艳问夏光想吃什么,夏光憋半天憋出来句“都行”。已经算是很走心了,在杭州的时候朱鱼问她吃什么她都是随便。

  其实夏光对朱妈的厨艺还是比较放心的,毕竟朱鱼的厨艺就不差,她相信在这方面上母亲肯定会比女儿更胜一筹。

  快天黑时朱鱼带着糊涂夏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手里拎着一兜活蹦乱跳的虾。

  朱文嚼着冰棍瞥了眼虾,嘟囔:“这得多少钱一斤?”

  “多少钱斤又不让你花钱,天天管那么宽!”梁艳骂骂咧咧把虾从朱鱼手里接过。

  晚饭一家人围在桌前等开饭,梁艳兴冲冲端着个大铁盆从厨房出来,吆喝道:“香喷喷的猪肉炖白菜出锅喽!”过了会儿又是“菠菜炖粉条来喽!”

  六口人,加上朱鱼自己做的椒盐虾和拍黄瓜,一共四个菜。

  直到现在夏光终于明白朱鱼为什么要专门买虾,还特地做成椒盐的,这根本就是故意为她准备的。不然那两大盆炖菜,每个人的筷子在里面捞来捞去搅来搅去,说实话她这个外地人真受不了。虾多好,随便一做每一只都是独立的,起码能保证吃的时候没把别人口水一块吃下去。

  这姑娘,实在很难不惹人爱。

  一顿饭艰难吃完,期间梁艳无数次招呼夏光:“吃啊妮儿!别看卖相不咋滴,到嘴里特别香!”说着拿筷子又在盆里翻了翻。

  “她对白菜过敏。”朱鱼幽幽道。

  “那吃菠菜!来来来吃菠菜!”

  “她对菠菜也过敏。”

  “……”

  夜里朱鱼和夏光送奶奶回家,梁艳送人到门口叮嘱路上慢点,折回屋就嘟囔:“这南方妮儿哪都好,就是忒娇贵,吃嘛嘛过敏。”

  奶奶家在山脚下,去的路上得穿过村子和公路,听着复杂,其实走得快全程也就二十来分钟。

  夏光没少走过夜里,但杭州夜里到处灯火通明游客满街,走在街上和白天的感觉没区别。像这样走在四周漆黑两边都是麦田的山路上还是第一次。

  麦子已经快到收割的季节,连空气中都飘着麦芒的气味,麦田的尽头是座大山,黑暗中看不清山的全貌,只能看出一个不整齐的轮廓。

  成功把奶奶送到家后朱鱼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其实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但老人家爱说,她就听。

  这间小瓦房包括卧室和堂屋,睡觉和吃饭的地方仅用一块布帘隔开,泥墙上糊着报纸,灯泡黄中带黑,像只烂葫芦悬在空中。顺着烂葫芦再往上看就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蛛网,白森森的纵横交错缠在房梁间。夏光差点倒吸一口凉气。

  朱鱼小时候就是在这间屋子长大,又无数次在黑夜里穿过山路回家的么?

  “妮儿啊,你们现在真是摊上个好时候了,我们年轻的时候哪能跟你们似的还能谈恋爱,我和你爷结婚之前根本就没见过面,全是家里人说了算。”提及去世多年的老伴,朱奶奶有点伤感。

  朱鱼又陪她说了会儿,才起身说:“奶奶,今天太晚了,我和夏光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再来你这吃饭。”

  “好好好,”朱奶奶看了眼表才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了,“一个不留意都那么晚了,你们俩快回去吧,拿着手电。”

  “不拿了,手机上也有手电筒的。”

  “哎呀那个不顶事!拿着这个!”

  最后就是朱鱼提着个大手电筒,在无奈中跟奶奶道过别挽着夏光踏上了回家的路。

  奶奶家地势比较高,出了院子往下瞧整片田地都能尽收眼底。可惜是黑夜,不然在白天说不定还能看到风吹麦浪的美景。

  “小时候我嫌奶奶家蚊子多,吃完晚饭总要自己再跑回家睡觉,那时候我说我说我不怕黑,其实怕得要死,山里这条路总会一口气跑到头,直到公路有人住的地方才敢松口气。”朱鱼边走边碎碎念。

  山路石头多,走起路磕磕绊绊,好在有人扶着才不至于踩空摔倒。

  夏光听她碎碎念,突然恶从心头起,故意吓她:“怕黑,那你是不是还怕鬼啊?”

  “怕啊,我记得之前有人给我发了一张鬼图,吓人的要命,你要看吗?”朱鱼语气无害。

  “看看吧,让我瞧瞧它是什么鬼。”夏光毫无警惕。

  “就是……”朱鱼翻着手机,突然把手电一抬将光打到自己脸上,睁大眼睛呆呆道,“我这样的鬼啊。”

  夏光:“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差点被吓瘫了。

  手电的光打人脸上人脸就变得青灰发亮,再配上那一脸吃惊的表情,猛地来这么一下差点把她原地送去。

  “哈哈哈我吓到你了吧!就这你还想吓我呢,姐姐你太弱了!”朱鱼提着手电筒差点笑趴下。

  但见夏光捂着心脏迟迟直不起身子,朱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过去扶她:“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听声音马上就要哭了。

  夏光闷哼一声眼看就要倒下去,忽然又“哇”的一声挺直腰板,又把朱鱼给吓得尖叫。

  “好哇,你居然吓唬我!”

  “明明是你先吓唬的我!”

  两个人打打闹闹走完山路又穿过公路,没一会儿就到了村里。

  闹完了也笑完了,朱鱼开始认真回答她的问题:“老实说我小时候特别怕鬼,但长大之后感觉人比鬼可怕多了,人干出来的事情鬼都不一样能干出来。”

  夏光刚要开口说句“你又悟了是吗”耳边便传来奇怪的声音。

  “朱鱼,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夏光问。

  朱鱼仔细听了下,皱眉道:“好像是……女孩子的哭声?”

  这声音很小,应该离她俩比较远,两个人循着声音找过去,直到声音越来越大近在咫尺。

  “你挣扎什么呢骚货!小时候就被一群人玩过了长大还装什么纯!今晚你把哥伺候舒服了,哥明天带你去县城买衣服!”

  “滚!放开我!”

  男人撕衣服的手停下,抬手就要给女孩一巴掌,手扬到半空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干什么呢!”

  夏光拿着手电筒往男人身上一照,发现是个四五十岁身高不到一米六的瘦猴,心中暗松一口气,这她还是能打得过的……

  “操!真晦气!”男人一看对方有两个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飞快逃离现场。

  这个男的朱鱼认识,和她同姓,叫朱康,论辈分她还得叫他声大伯。

  胃里翻山倒海,恶心的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可等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女孩时,还是大吃一惊说:“邱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