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梨的第一反应是怀疑, 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
但仔细想想,可能性不是没有,还挺大的——一起玩这么多年, 她没怎么听说过云月提起自己的妈妈, 但也知道她父母离婚了, 她跟着爸爸生活。
要是这样的话,确实有点儿惨。
那边周琳还在继续说,“我看她带个男孩儿, 看上去大概是上中学的年纪, 也不知道这会儿回来要干啥。”
洛梨随口瞎猜,“可能儿子到要上初中的时候了,回来搞学籍呢!”
周琳觉得还真有可能, 但也说不定。
“你说她会不会去你们学校看云月一眼啊?毕竟是亲生的女儿。”周琳八卦地问。
洛梨觉得应该不会,“咋?生那么大个女儿那么多年,在孩子最需要妈妈的时候狠心离开, 一次也不探望,现在突然有多余的母爱给女儿了?怎么可能呢?”坏人可不会突然良心发现。
周琳觉得也是, “人和人真是太不一样了,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 她也狠得下心。”
洛梨:“重男轻女呗, 离婚想要儿子不就是这样吗?封建入脑,没救了。”
“哎呀,你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咱又不了解真实情况, 不过云月那样确实挺惨哈, 你平时多关照关照她。没娘的孩子到哪都低人一头……”
洛梨挂了电话,一时觉得还真不知道该说啥。
不知道母亲这个角色在云月心里, 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又居于什么位置?
*
第二天洛梨去学校的时候还在思考这事,云月看她早读课发呆,就问:“你怎么啦?一大早就没精神吗?还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洛梨摇头,突然说:“我妈让我对你好点。”
云月大大的眼睛里有小小的疑惑,“你一直对我很好呀,阿姨为什么要那么说?”
洛梨笑,“我也不知道。”
云月没再问,低头专心背文言文。
*
秦松临的效率还是那么高,早读课一下课他就过来,让朱昱和另一个男生换一下位置。
朱昱敢怒不敢言,洛梨觉得他肯定也在心里骂秦松临呢,这还没发生什么,就防着他跟防贼一样,正常人都不带这样的。
不过,虽然秦松临把他们调开了,朱昱看上去还贼心不死。
今天上午课间操时间不用出去做操,因为外面下雨了。
洛梨打把伞和王艺去食堂买炸鸡,王艺是坐在她前面的女生,她活脱脱一个现实版哆啦A梦——总是能从书包里掏出各种各样的零食,座位周围整日漂浮着微妙的食物香气。
食堂一个窗口的炸鸡可以说得上是一绝,不仅炸的时候火候控制得好,炸鸡外面裹的那层面粉皮甚至出锅之后的蘸料,都有说法的。
因为实在太好吃了,只有第二节课下课才有,太早去买不到,食堂的工作人员才上班。到了中午那个窗口就不卖炸鸡了,改卖炸串。
洛梨本来不知道还有这么好的东西,还是一天下课,王艺在前面叨叨,她听到了。
两人在雨幕里穿梭,王艺问洛梨:“你知道为什么班主任把朱昱调走吗?这还没到月考之后调位置的时候呢!”
洛梨当然知道,“估计是怕我和他掐起来吧。”
王艺扑哧一笑,“不会吧?我觉得你性格挺好的,估计是班主任又小题大做了,他就喜欢这样,真是,习惯了。”
两人到了卖炸鸡的窗口,洛梨看一眼贴在窗口玻璃隔板后面的菜单,“要一只炸鸡腿和一对翅根,鸡腿要黑胡椒酱,翅根要椒盐味的。”
王艺……王艺买的就多了,她给好多人带。
两人付完钱去排队,前面还有七八个人。王艺叹了口气,“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呀!”
洛梨:“因为好吃。”
王艺赞同地点点头,“要是不限量就好了。”
两人回到教室,洛梨把鸡腿递给云月,“给你,黑胡椒味的。”
云月小小道了声谢,“真好吃!王艺总能发现各种各样的好吃的,真的太厉害了。”
王艺听见她说话,笑眯眯地转过头,“那是当然啦,你们要是不知道吃什么,跟我一起吃准没错。”
云月:“那我们中午一起去吃饭吧!”
洛梨吃了串翅根,还有一串随便送给后边的赵羽橙。
天知道每次赵羽橙一看别人吃东西就碎碎念有多烦人。
王艺扭头问坐在自己后面的两人,“鸡米花吃吗?”
洛梨叉一小颗尝了尝,“这个也不错,我下次买。”
云月脑袋凑过来,洛梨喂她吃一颗,她也笑眯眯地说:“是真的耶!怎么这么好吃呀!”
第三节课是班主任的课,秦松临一走进教室就闻到一股炸货和香料的味道,他忍不住在心里想:是不是应该制止这种行为?班级是用来学习的地方,吃东西,还这么大味儿,真的很影响别的同学吧?
下课之后他把班长叫出去,问周文宇:“你是班长,我问你,你知道是谁在班里吃东西吗?到上课都一股味没散掉。”
周文宇从小学就一直当班长,因此深谙打太极和稀泥糊弄上级的真谛,“老师,你问我这个吧,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有好多同学早上没吃饭,就指望这会儿买点吃的填饱肚子呢!吃东西的同学可多了,不是一个两个。”
秦松临想了想接着问:“那你知道那炸鸡是谁吃的吗?我就感觉这玩意味儿最大,都第三节课上课了,班里还全是这味道。”
周文宇:“炸鸡也有很多人吃啊,中间座位那一块人都吃了。”其实他也让王艺帮忙带了。
秦松临:“那你告诉我是谁出去买的就行。”
周文宇抓抓头,“老师,这我还真不知道,总不能盯着进门的每一个人吧?要不您找其他人问问?”
秦松临挥挥手让他回去,没打算再追究下去。
班长都这么说了,当班主任的还是得给他几分面子。秦松临这么想。
他心里觉得这事得处理,还得拿出个章程来。
学校能有校规,那班级为什么不能有班规呢?
没有规律不成方圆,秦松临当下就决定,马上整一个班规,然后打印出来贴在黑板旁边。
班规里面具体有什么这种问题……当然要交给聪明的同学们了。
*
中午洛梨和云月跟着王艺去学校食堂一个角落里吃了牛肉砂锅煲。
十块钱一份,不算便宜也不算贵,锅里头豆芽菜,土豆片,娃娃菜层层叠叠,还有一片片的火腿,涮在里头的肥牛肉片,底料给的很足,就连汤汁都很好喝额。
云月抢在洛梨前面把两人的饭钱付了,大方地说:“我请你吃!”
洛梨就笑,笑容里有打趣的意思,“那就谢谢云富婆了。”
一旁的王艺星星眼,“真好,为什么没人请我吃饭呢?”
李思绮双手插在裤兜里没接她这话,她和云月一样,家境都不算太好。但她这人要强,很少占人便宜,也不愿意欠别人人情。
云月闻言笑眯眯地伸手把卡在pos机上又刷了一下,“我请你吃,思绮,你的也一起刷了吧?”
李思绮忙摇头,“别别别,让我自己来。”
王艺顿时双手捧心放在下巴边,“你真好!明天课间的炸鸡,我给你包了!”
洛梨伸手搭在王艺肩膀上,“咱俩都喜欢吃软饭,李思绮是个铁骨铮铮的女汉子,吃饭喜欢吃硬的。”
王艺顿时咯咯笑,她顺势把脑袋放洛梨肩膀上,“想同时吃你们俩的软饭。”
洛梨正色,“那不行。”
“为什么?”王艺疑惑。
“因为我只能供云月吃软饭,一方面我供不起两个人,另一方面,要是我让你蹭饭,那云月肯定不高兴,她要是不高兴,你就蹭不到她的软饭了。”洛梨一本正经地回答。
云月听着她的瞎编排吐了吐舌头,“我哪有这样!可恶的梨子,败坏我的名声。”
一边的李思绮情绪不太高,看这三人打打闹闹,她深深有一种自己是外人的感觉。
“这窗口的饭怎么这么慢呐!都现在了还没好。”她抱怨了一句。
话音刚落,站在窗口里面的大妈就拉长声音喊:“那一块四个小姑娘,你们的牛肉煲好了!来,端着托盘,小心烫!”
王艺看一眼李思绮,惊叹道:“哇!李思绮你的嘴好灵啊!”
李思绮翻了个白眼,“行行行,快找个位置吃饭吧,我一会还要回去写作业呢。”
几人端着盘子在食堂找了个四人座的空位置,洛梨和王艺坐一边,李思绮和云月坐在另一边。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洛梨坐下抬头一看,对面坐着李思绮。
她只看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吃饭,这么看上去,李思绮好像不太喜欢王艺呢。
洛梨没多想,人又不是金钱,不可能谁都喜欢。
几人吃完饭回到教室,她们前脚进门,后脚班主任就来了。
秦松临在讲台上走来走去,进门之前的学生嘻嘻哈哈,追逐打闹,吃东西……干啥的都有。
但一见班主任杵在门口,大家就被消音了,全都跟鹌鹑一样,或小碎步走到自己座位,或正常走过去。
秦松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帮嘻嘻哈哈姿态散漫的学生,感觉自己心里有深深的忧虑。
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作为中考成绩最好的一批学生,要是期中考试成绩打不过别人,那得多难看啊?
真是一届不如一届,秦松临在心里这么想,他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还有五分钟到十二点半,就这样,班级里还有差不多一半人没来。
这些人都不知道抓住时间争分夺秒地学习吗?秦松临有点心累地想,可能就是这样吧,学生的家长着急,老师着急,他们反而是最不急的那一个。
等到打铃还有几个学生没来,秦松临叹了口气,,这个班级也太松散了!这样下去,考试肯定考不过其他班。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学生都来齐了,秦松临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就我这段时间的观察,大家在学习方面略有些散漫,少了一些紧张感,作为班主任,我有必要和你们强调一件事,那就是——等到本学期期末,成绩没上年纪前三百的,很可能会被调去平行班。”
“这不是开玩笑,那些取代你们的学生,则由平行班调到实验班,我们也相处快半个学期了,班级里每一个学生都很可爱,我不愿意你们之后被调去别的班级……所以为了正学风,我觉得,是时候出台班规了。这样吧,每个同学拿一张纸出来,在纸上写出你认为应该设立的规矩,自习下课之前交上来,到时候我们整理一下,出台属于我们高一(一)班的班规。周文宇,你一会收一下。”
被点名的班长站起来答应一声,秦松临摆摆手让他坐下。
“你就在下自习之前几分钟把同学们的意见都收上来就行,到时候整理一下交到我办公室里面去。”
大家或问同桌借,或自己掏出一张A4纸开始想自己对“治理班级”对意见。洛梨从自己桌肚里掏出一打A4纸,给自己和云月各拿一张,其他同学没有的,也借给同学。
云月想了半天才在纸上写下“自习时间不可喧哗打闹”,“不能迟到”,“不能和老师顶嘴”等几句话,她实在想不出来,就想看看洛梨怎么写的。
秦松临刚刚离开了,所以班级现在吵吵嚷嚷的,周文宇象征性喊了几声安静,压制几波比较明显的声音之后就不管了。
洛梨正专心写化学资料,那张A4纸就放在旁边,上面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
“你怎么一个字都还没写呀?”云月小声问她。
洛梨手上的圆珠笔有点不出墨,她甩了甩笔,闻言回答说:“不知道要写点啥,一想到我是被管的那一个,就啥也不想写了。”
云月感觉有点好笑,“那也不能不写呀!要不然一会儿班主任又要找你谈话,就随便写点什么吧!”
洛梨想想被他叫过去谈话的场景,有点恶寒地搓搓手臂,“你说得对,我一点都不想被他单独叫出去说话。”
最后,秦松临在整理学生交上来的意见,看着两份一模一样的答卷,他陷入沉思。
这字迹……他要是没认错的话,是云月和洛梨吧?
还好这会儿他有事要忙,要不然说不定又要把她们叫过来,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经过同学们的反馈再加上班主任的批改,新班规出来了。
第一条就是不允许在教室吃东西,要是被班主任发现或者被同学举报了,那就要写检讨,下周一班会的时候上去念。
洛梨觉得这可真是杀人诛心啊,就一点小事,其实不至于,但……秦松临就是喜欢小题大做,有的时候洛梨觉得他这个人好像有强迫症,整个人别别扭扭的。
虽然班级不让吃东西,但没说外面不让吃啊。从那之后王艺第二节课下课出去买吃的,就直接在路上解决了。刚好,从食堂走到教学楼有一段不短的路。
班规也就出来的那段时间大家收敛了一点,过了一周大家就像之前那样,不过期中考试很快就近了,大家都卯足了劲儿的努力学习,开学以来第一次全体考试,考完就知道各个学生几斤几两。
云月这几天学习更努力,下课基本不怎么动,洛梨还像之前那样,非常高效率,只做自己不熟练的题目。
期中考试之后学校放了一个小长假——足足三天的假期。
洛梨打算回去一趟,她问云月回不回家,云月纠结了一阵,还是打算回去。
“我们第一天回去,第三天过来,那我在家住一晚,第二天晚上去你家怎么样?”云月突然双眼亮晶晶地问。
洛梨无所谓,“都行,怎么高兴你怎么来。”
云月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放假那么高兴,我好像没什么感觉。”
洛梨心知还是和家人的关系导致的,她想了想,突然说:“要不我们第三天早上就来这边,去岷山市市里逛一逛吧,秋天马上就来了,我要买秋天的衣服了。”
云月眼睛一亮,“好呀,我早就好奇你衣服都是在哪买的了,看上去不像是在镇上的店里买的,版型看上去不太一样。”
“那行,你到时候坐公交车来我家,第三天咱俩就出去玩。”
放假那天洛梨背着书包,云月手里拽着皮箱,两人坐公交车往家那边走。
夏天的尾巴快要过去,云月打算把家里秋冬的衣服带一批过去,洛梨觉得她还不如买几件,都好几年了,穿来穿去都是那几件外套,有些都破了。
两人上了公交车,洛梨不喜欢和来来往往的乘客有身体接触,因此两人坐在最后一排。云月让她坐里面,自己坐外面,把箱子放在过道。
洛梨用力把公交车窗户打开,突然想到几年之后,这些公交车窗户全部是焊死的,根本动不了。
她惬意地呼吸一口外面的清新空气,专门来接学生回家的中巴车里面的空气总是很浑浊。里面什么人都有,有抱着襁褓的,带着鸡鸭鹅的,甚至车上还有狗——亏得是这个时候私家车盛行,没出台完备的法律法规,私家车司机嘛!能多赚一块钱是一块钱。
管你带着的是什么,弄脏了车子上有拖把,擦一擦就好了。
一直到所有的位置都坐满人,甚至椅子下面的小马扎都全部用上了,司机才肯开车出发。
这种公交车也有一个好处,直接把人送到家门口,要是家不在大路旁边,那就送到小路路口那儿。
随叫随停,就这么个好处。
等车开起来车厢里的味道就正常多了,洛梨把车窗开到最大,外面的风一股脑往里灌。洛梨余光发现坐在自己前面那个带娃妈妈也把车窗开大了一点,她胳膊里头那小孩就对着窗户张大嘴巴,好像要把风都喝肚子里去。
洛梨刚想转头和云月说,云月就示意她把窗户关小点。
洛梨不解,“你冷啊?”
云月摇摇头,“这种天气怎么可能会冷嘛!窗户开那么大,我怕你掉下去。”
洛梨嘴上说不会,还是诚实地伸手把窗户关小点。
她突然听见前面那小孩对他妈说:“妈妈,我刚刚是不是在喝西北风啊?”
他妈回答他:“是啊,儿砸,你要是喝西北风就能长大就好了,爸爸就不用在外面打工养你和姐姐了。”
姐姐抱着书包坐在旁边,闻言笑了一下。
陪读家庭大多数都是这样,家在市里的不需要陪读,孩子每天正常上下学就行,需要陪读的多半是农村孩子。
大部分农村的陪读家庭,妈妈带着两个或者三个孩子,少数家庭只生育一个。爸爸去外地打工把钱寄回来,大部分母亲即使陪读也不闲着,就在租的房子附近找个活儿补贴家用。
洛梨之前就听周琳女士说过,她手下的员工之前给孩子陪读的时候,就在租房小区里找了个服装厂上班,那些厂子应该是专门开在那里,就是为了陪读妈妈的廉价劳动力。
在这边做一件的钱只有老家那边的一半,有些厂子还要求加班到晚上九十点钟,环境非常不好。
所以洛梨不同意周琳女士辞职来这里给她陪读,按照她的性格,肯定闲不下来。放弃原有的好条件来这里受气,真没必要。
洛梨刚想扭头和云月说句什么,发现云月看着面前的椅背在发呆。
意识到洛梨看过来,她的眼睛缓慢回神,脑袋也慢慢转过去,“梨子,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洛梨:“本来有,这一下就忘记了。”
云月觉得有点无语,“我刚刚在想,一会到家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我爸。”
洛梨不解,“你爸不是出门打工了吗?这阵子应该还没回来吧,我知道的打工人,大部分过年才回来一次。”
云月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希望他回来又不希望他回来。”
洛梨没多问,“所以说,不仅女人是复杂的生物,女孩也是。”
云月鼓鼓嘴,又觉得洛梨说的挺有道理的。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不安的感觉,虽然我有点怕他,但又希望看他平平安安的。洛梨,你看你爸妈工作很辛苦会心疼吗?”
洛梨摇头,“不会啊。”
云月有点傻眼,在她的认知里洛梨和父母的关系非常亲密,按道理来说应该会心疼才对呀。
“会不会心疼应该因人而异吧,我觉得工作辛苦是正常的,就好像我以后工作,就算很辛苦也不希望家人总是挂念,哪有一点都不辛苦的工作嘛!只是分为一般辛苦和特别辛苦罢了。”
云月:“可是你都还没开始工作耶,我总是对别人的痛苦特别感同身受,总觉得很难受,想想都觉得心一颤一颤的程度。”
洛梨挑眉,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你怎么知道我没工作过?说不定我曾经有过呢?而且讲真的,有的时候真没那么痛苦,人类的想象会放大这一点而已啦!”
云月苦恼地说:“我觉得我特别能共情别人,就是路边不认识的一个人的一句话,说话的人还没难受呢!我的大脑就自动给我补足一些莫须有的情绪,开始难受了。”
洛梨点点头,“这不是很好嘛?保持对这个世界的敏锐,长大了也是个善良的大人。”
云月把脑袋搁在洛梨肩膀上,“突然有点困,你下车之前一定要叫我噢!”
洛梨把自己放在腿上的外套盖在云月脑袋上,“嗯,到时候一定叫你。”
前面那位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先下了车,洛梨看着她们的背影叹了口气。
她刚刚在猜想,云月是不是有点想妈妈了。
不过,这么多年没见,真的会有感情吗?洛梨有点怀疑。
洛梨:心软善良人类的世界,我无法参透。
快到地方了,洛梨把云月叫醒,“起来啦,我要下车了!”
云月迷迷瞪瞪地揉揉眼睛,她顺手把洛梨的外套折叠好塞进对方的书包里。“我过两天去你家找你呀!”
车子在镇上一个停了不少中巴车的地方停下,洛梨灵活地跳下车,转到云月窗户这边对她摆摆手。
云月露出笑容,也挥挥手。该下车的人都下去了,车辆又重新开走。
她先去周琳女士工作的厂子那边,上次离开家之前把家门钥匙交给周琳女士保管了。
*
云月在车离奶奶家的岔路口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就推着行李箱站在后门边。
司机通过车内后视镜看见有人要下车,就高声吆喝,“前面那小姑娘,你搁哪下呢?”
“就前面那个岔路口就行,那个石子路岔路口。”
到了地方司机停下车,云月推着行李箱下去。几个月没回来,感觉家里这边一点变化都没有。
等她到家之后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云月早有准备,她从皮箱里面的暗袋里掏出钥匙,“吱呀~”一声推开木门。
这个点爷爷奶奶应该还在菜园里,云月在心里合理推测。她把皮箱推到自己屋里去,从木头吊柜里把折叠齐整的秋冬衣服拿出来,用衣架挂上晾在屋檐下的竹篙上吹风。
屋里湿气重,爷爷奶奶又没有用樟脑丸或者干燥剂的习惯,衣服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霉味或者老房子的味道。
她把要带走的衣服收拾出来,又把家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打扫一遍。这些都做完之后,爷爷奶奶才回到家。
老人家见孙女回来,笑眯眯地问:“放假啦?你这次放几天假啊?这回来我都没准备的,家里也没菜吃……”
云月感觉自己离开家一段时间爷爷奶奶态度都变好了,可能这就是远香近臭吗?
“没事,随便吃点就行,我又不是什么客人。假期……就两天假嘛!明晚要去学校的。对,晚上没车,我下午就要出发……”
云月好几个月没回来,老人家的态度都变得热情起来。云奶奶一回来就要去揉面擀面条,云爷爷让云月坐在自己对面,问她高中都学了些啥。
云月就捡些爷爷听得懂的说了,云爷爷是个老顽固,但小的时候还是读了几年书,因此非常认死理。
他觉得年轻人就是要读书,他在十多年前还跟同乡的出门打过工。他们那时候打工到处跑,经常一个地方做几天就换个地方,云爷爷认识几个字,坐车不至于抓瞎,那个时候同乡的人都佩服他。
这个故事云月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已经到能倒背如流的程度了。可能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喜欢把他们年轻时候的光荣事迹拿出来讲吧。
为了不扯出更多曾经听过的故事,云月主动转移话题,“爷爷,你知道我爸出去打啥工了吗?感觉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云爷爷抽烟的手顿了顿,“你爸一个月前回来过一次,你别着急,念你的书,大人的事别问,对了,他给你生活费了吗?”
云月点点头,“给了,生活费还够用。”
云爷爷再次点头,“你手上那银行卡还是之前拿你妈身份证办的……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有书念,乖乖念书就成。”
云月点点头,觉得自己本来没多想什么,但现在……更不安心了。
她没坐一会儿就跑到厨房去找奶奶,云奶奶一边擀面一边问云月:“张艳去找过你吗?”
云月摇摇头,“怎么好端端提到她?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了吧?”
云奶奶撇撇嘴,“你以后读书读出来了,可千万别想着她,你看她是怎么对你的,前几天听说回来了,上你外婆家呢!咱们村甚至都没踏进来一步,这女人真狠心!”
云月咽了口口水,“可能回家办事呢,再说她应该也不知道我在哪读书吧。”
“嗨!她要是有心,这种事一问就知道,她们村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嫁到我们村。反正你妈现在对你怎么样,你心里记着,以后发达了她想要巴上来,你也别心软……”
云月坐在灶门后面烧火,闻言没说话。
孩子就像鸟儿,长大了羽翼渐丰就要尝试离开家独自飞行,有些父母会用自己的翅膀为即将远行的小鸟送上一阵东风,而有些父母就像养殖户,只会往幼鸟脚腕上绑一根又一根线罢了。
云奶奶见她不说话,又说:“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别的,还不是不想你以后吃亏受骗?我昨天上街去农技站买种子,在公交车上遇到你外婆那个村子的老人家,人家跟我说看见你妈带着两个孩子,那女孩都不是她亲生的,她回来一趟都带着,你这个亲生的反而不闻不问。不是亲生的女儿,都一身名牌穿着,这么多年却没想过给你买一件衣服,她是真不亏心啊!”
云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奶奶,你不用担心这么多,你和爷爷把我从小养到大,等你们俩老了,走不动路了,我肯定伺候你们,要是我发展得好,就雇人照顾你们。我妈呢,她,反正现在有新的女儿了,儿女双全也挺好的,之后应该不会来找我,你就别担心了。”
云月挺能理解张艳的,后妈难做,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都得对继女好一点,要不然重组家庭里任何一个成员都过得难受。
这会儿儿子也这么大了,两个人在一块已经有几年,这都没再要一个孩子,应该就是打算就这么搭伙过日子了。
都很公平,她对他女儿好,他就对她儿子好,所有人都满意。
至于云月……谁在意呢?没人在意不是吗?就连她自己好像都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
熊熊火光映在她晶莹的双眼中,水滴滴在热锅上发出“嘶嘶”的声响,灶膛里的干柴被火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莫名有一种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云奶奶不提张艳的事,开始说起云月走后村里新发生的新鲜事,一些她没听说过的八卦。
云奶奶很喜欢和孙女说这些,一来云月是个话不多的人,这一点特别像她爸。云奶奶在外面,就算和别人讨论这些也只能收着说,一些太尖酸的话,和外人说起终归不太好。
万一哪天传到事主耳朵里了呢?
云月是个非常好的倾听者,虽然云奶奶总说她性格有点阴测测的,但她其实只是不爱说话,别人说话只喜欢默默听着,不喜欢发表自己的想法。
她说隔壁邻居家的孙女周桃儿中考考得没云月好,去了二中,她奶奶每次在菜园里遇到云奶奶,都要说些羡慕的话。说村口那个捡垃圾的老人家去世了,真是可怜,去世了好几天才有人发现他,但大家就当个新鲜事来看。云月听见奶奶说那人在家里放了一千多块钱,最后不知道被谁拿走了,人被拖走后就再也没消息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还挺多。
云月现在学会更深地思考,因此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居然长了一颗这么柔软的心,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
周琳女士见女儿回来,就和总管事说了一声,上午提前回家去,中午早点过来就行。
洛梨站在车间入口处望着妈妈从里面走出来,小声说:“这里可真吵啊!”
周琳笑起来,随着脸部肌肉的运动眼尾有细细的鱼尾纹勾勒出来,“你这孩子说傻话,这里全是缝纫相关的机器,那机器运转,可不就是声音大吗?不过你之前给妈妈买那耳塞是真不错,隔音效果好,耳朵还不疼。”
洛梨闻言便说:“等你用完我再给你买一盒,不过,这玩意戴着,你能听清别人说话吗?”
周琳嘿了一声,“我说你这就是外行人能问出来的话了,可不要小瞧劳动人民的智慧,在这一行做久了,再文静内向的人都要练出一副大嗓门来。再说了,平时我们一些交流可以靠打手势嘛!打手势打不清楚才大嗓门喊。”
洛梨:学到了学到了,果然每一行都有门门道道的东西。
“你这次放假放几天啊?”周琳一边把女儿书包接过来一边问。
“就三天,我们学校给假特别小气,这也是期中考试之后才能有的假。哎呀妈你拉我书包干啥,我自己背就成,这玩意里面没装多少东西的。”
周琳最终还是背上了书包,“不重给妈妈背着不是更好嘛?你从背后看,我像不像个学生?哎嘿!背上书包感觉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洛梨对她竖起大拇指,“妈,我觉得你心态年轻,只能看到二十岁。”
两人走进菜市场,洛梨不喜欢来这里,尤其是卖家禽和鱼虾的地方,摊主手起刀落伴随着动物死前的惊叫,洛梨看得直皱眉头,觉得特别难以适应。
明明看分好的猪肉,牛肉羊肉都没这种感觉,不用直面血腥的杀戮现场,到底还是不一样。
周琳女士去称了一斤虾,又买了一条鱼。洛梨说在学校每天都有肉吃,尤其是鸡肉。因此她没买鸡鸭鹅,直接去卖卤菜的店要了一斤卤猪耳,还有卤牛肚。
一家人都爱吃卤菜,闲时洛元三喜欢就着卤菜喝点小酒。洛梨小时候喜欢用卤菜汤拌饭吃。
两个人回到家,等把东西都放在灶台上,洛梨随口说:“妈,买多了好像,咱俩应该吃不完。”
周琳不在意地点点头,“确实吃不完,没事,留着晚上在吃嘛!要不一会做好之后每样菜都收一点儿起来,放冰箱里一会儿让你小姨带回去。”
洛梨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洗了吃,家里没什么人,冰箱里连水果都只剩下苹果了。
估计不知道是哪家来拜访周琳女士带来的,洛家四个人对苹果都不大感兴趣。
“小姨每天晚上都过来吗?”洛梨随口问。
周琳点点头,她把煤气灶点燃,往锅里倒橄榄油,“你小姨在这边找了个工作,在超市当收银员呢!”
小姨家儿子中考没考上高中,他本人也没打算再读书,这会儿半推半就地到舅舅家的厂子里打工去了。
但要是洛梨没记错的话,舅舅的厂子应该快倒闭了吧?
“妈,舅舅他们的厂子怎么样了?之前不是听说张旭在舅舅那边打工吗?”
周琳听女儿提起这事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听你小姨的话音是不太妙,工作这么久都没发过一次工资,应该是经营状况不太好吧。反正我也没问,上次他们问我借钱我就借了两万,到底你舅舅心里还是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