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在尖叫、惊慌的躲避肇事逃逸的轿车, 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喊着。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报警!快报警!”
“…………”
脑子嗡嗡作响,段江离强忍着剧痛试图找到手机,她的手机是特制的, 哪怕经历了撞击,也能发出稳定的求救信号。
但是手机早就在刚才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身下的地面,散落的花束七零八落的躺在周围, 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
她会死吗?
剧烈的疼痛,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刺鼻的鲜血,四周嘈杂得宛如无数只苍蝇在围绕着她, 却一句话也听不清。
段江离有些茫然地看向人群, 她全身疼得厉害,仿佛出现了幻觉,看见了一道不该出现她身影出现在了人群中, 那样的醒目。
烟灰色的风衣,砖色的衬衫,雪色的长发被风吹得微扬, 站在人群中, 就那样近乎漠然、冷酷地看着她。
她变得一点都不像她了。
没有笑, 没有恨,宛如一尊漠然的神像, 眼中透露出的情绪是那样的正向, 欢悦、欣愉。
怎么可能呢?
段江离试图睁大眼睛看去,已经看不清眼前光景模糊不清的视线却让她无从辨认。
熟悉的檀香味仿佛将她包裹住。
那样的冷。
“为……什么?”她喃喃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高兴而已。”说话时, 初静的表情很温柔,语气却很淡漠。
段江离吃力地抬起头,混乱的思绪让她近乎丧失思考能力,看到了逆光下光鲜亮丽的人,情人节的彩灯好亮,亮得连人的五官都看不清,只剩下那一双宛如浸在杀欲仇恨中的眼睛清晰可见。
她觉得太荒谬了。
怎么可能呢?
初静竟然恨她!
初静为什么会恨她?!
像是一道惊雷,骇得段江离几乎喘不过气来,针扎般的疼,段江离一直都知道,初静对待她是特殊的,可她从未想过,这份特殊是基于恨。
甚至恨到不愿意看她轻易死去。
毕竟杀死一条生命,只在那一刻泄愤,而长时间的身体和心理摧残,才能使人长久的沉浸在痛苦之中。
可是,为什么呢?
完全找不出线索。
春季寒凉的温度迅速席卷走她的体温,段江离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初静冷淡地垂眼看她,怎么能不恨呢。
交托了信任,相信了她一直在为你撑伞,为她的离开而难过,可当她真的带着伞离开时,才发现所有的苦楚困厄都是她带来的,可她竟然还装模作样的说这一切都是因为爱。
太可笑了。
以爱之名的凌迟。
初静站起身,穿过围观的人群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人海中。
……
…………
再睁开眼时,段江离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并不是熟悉的病房,一切都很陌生。
麻药的效果还没有退却,恶心反胃感侵蚀着大脑,可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呆怔地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头疼欲裂,难以让她冷静的思考,更令人惶恐的是,身体带给她的感觉。
哪怕还有麻药的效果残存,但以人对痛苦的感知不该是这种反应。
段江离凝视着双-腿。
为什么会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呢?
她沉默着,任由发现她清醒的人叫来医生,一系列的检查,又匆忙的离开。
“可能是周围性麻痹,神经受损或是应激反应导致的,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原因……”
残疾……吗?
短暂的不良于行跟永远的残疾是有差别的,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痛,没有麻,没有痒,双-腿像是一个与身体完全无关的器官,不属于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如果还有治愈的可能性,又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极轻极淡地移开视线,段江离拿起手机开始吩咐人。
这场车祸,应该不是初静设计的,她动手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更像是知道暗地里酝酿的阴谋,却不去提醒,反而会给对方提供机会。
胃部灼烧得什么都吃不下去,段江离出神地看着手机屏幕,仍然记得那时初静的眼神。
像是坠进了无间地狱中,不得解脱,不得释放,备受折磨,悲哀的、苦涩的、仇恨的,侵蚀着她与自身观念相悖、岌岌可危的理智。
太难以理解了。
为什么会恨她?她做过什么?是因为段廷龙吗?还是因为江家?
可这两方势力在之前根本就没有接触的机会吧?
初静小时候生活在帝国,回来后也不在J市,要不是初静主动接近,按理来说根本没有交集的可能,怎么会留下什么深仇大恨呢?
无从下手梳理,段江离心里也乱糟糟的,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无吝于是个重击,原来她还是有很多在意的东西的,在意身体的完好,在意初静的态度。
怎么会呢?
虽然她感觉得到初静并非同类,也不觉得她们会拥有正常人的感情,毕竟本来就扭曲的观念又怎么会塑造出正常的感情观?
可她从未想过,一切的伊始并非取决于初静的兴趣,无关爱欲、情-欲,就是单纯的恨欲、杀欲。
不能接受。
无法接受。
难以接受。
巨大的迷雾笼罩着她,让段江离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理智了。
怎么能……怎么可以呢?
她无所谓纠缠一生,无所谓互相折磨,无所谓扭曲偏执,可是,怎么能……怎么可以没有爱欲呢?
但她的眼中真的什么都没有。
甚至与其说是恨到发狂,倒不如说是她在自我折磨,疏解不了内心的痛苦,试图通过伤害他人去释放,可是也没有快意,只有悲哀,只有自我毁灭。
心跳得好快,不住的抽痛,段江离觉得自己脑袋都快要炸了。
找不到逻辑,找不到线索。
虽然回头看初静的行为也并非全无破绽,但是没有理由啊,也没有逻辑啊!
还有她自己。
段江离茫然地捂住心口。
太难受了。
不知道是麻药的副作用,还是对未来的不安,亦或者是身体不全的绝望。
总之就是很难受。
为什么会爆发出这样浓烈的、并非基于自身产生的情绪?
因为爱欲吗?
段江离不知道。
她沉默地躺在病床-上,混乱的思绪理不出丝毫头绪,但这些念头不过在心里转了几圈,便重新沉寂了下去。
于她而言,会干扰自己判断的情绪,都是可以被暂时搁置的,短暂的情绪激荡永远都不会影响她的行为。
……
…………
没过几天,调查便出了结果,肇事逃逸的司机轻而易举便供出了幕后主使——段娇。
因为嫉妒,因为生活的不顺,无法眼睁睁看着段江离越爬越高,忍受不了同伴在耳边频繁的提起,几乎如同心魔,干脆就滋生出了疯狂的想法,并付出行动。
段江离对此没什么反应,帝国与国内完全不同的社会环境,加之段家在帝国又没有根基,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自然难以适应。
并不意外段娇想杀死她,她小时候就试图付诸过行动,不仅是针对她,还有任何一个获得过段廷龙关注的儿女。
但背后肯定有人为段娇提供了便利,天高地远,帝国的人又怎么会天天在段娇耳边说这些?
不清楚是谁,但感觉不是初静,她下手会更不着痕迹。
可以她手里的势力,目前查不出来。
段廷龙对此始终保持沉默。
段江离都能查出来的东西,他自然不会调查不出来,但……冷清清的病房,初静始终没有光顾过,职位也由别人暂时接替。
虽然明面上的理由是因为身体原因难堪重任,不得不临时找人顶上,可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段廷龙没有为失去价值的人出头的打算,所以打算观望。
毕竟段娇虽然没有脑子、愚蠢、恶毒,可她到底顶着嫡出的身份。
段江离唇角带着笑:“爸爸,我只是腿废了,又不是脑子废了。”
是的,腿废了。
尽管后面进行了激光治疗,也尝试过针灸,但段江离始终感受不到双-腿的存在,彻底失去的知觉,医生反复检查,最后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重新走路的机会不大。
毕竟如果双-腿还有些感知的话,那至少说明情况还不太糟糕,可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才是几乎判了死-刑。
段江离并未因此情绪崩溃,不能走路而已,又不是全身都瘫痪了,还不至于让她发疯。
当然,如果有的选,她当然还是想重新走路的,只是现在还有更棘手的问题摆在她面前。
段廷龙会见风使舵段江离并不意外,她在意初静为什么没有来,就算是恨,难道就不想欣赏她此时的姿态吗?
这种反常,让段江离有些不安。
因为如果当时初静展露出的情绪并非虚假的话,她不觉得对方会这样轻易的放过自己。
可初静就是没有来。
这总不可能是初静突然大彻大悟决定放过她了吧?
这太荒谬了。
段江离也不会感激的。
她也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虽然仍然理不清头绪,但她宁愿至死都纠缠在一起也不愿意戛然而止。
是她主动招惹的,既然都让自己缠上去了,段江离又怎么可能会放手。
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感情,她都不会愿意。
毕竟,对方手里还握着当世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