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静去的是段江离从未涉足过的四楼, 与底下三层不同,四楼看着更像是实验室和武器库,走廊上灯光冰冷, 监控随着人而转动,每个房间外都上了锁, 似乎需要瞳孔、指纹等多种手段才能打开。
这样的场景足以看得人心头发慌,段江离却是很平静, 想也知道,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考虑,这里也绝不可能存在什么危害性大的东西,不过各种武器应该是少不了的, 这样才能方便万一哪天真的出事了庄园里的人能立刻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来。
只有少数几个房间是处于敞开状态的, 初静走进了其中一间。
这一看就是间布置好的纹身室,看上去似乎存在很久了,段江离推测应该是慕家以前用来对手下做标记的。
古代的死士、暗卫严格来说到现代并没有完全消失, 一些底蕴深厚的顶尖家族往往会通过从小训练洗-脑等手段培养出一批合格的下属,虽然段家没有,但江家曾经作为地下势力是确实有过这种情况的。
不过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 哪怕用着同样的手法两者的忠诚度也不能同日而语, 所以渐渐这么干的人也少了, 因此多用来作为暗线、卧底,彼此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关键时刻就需要靠同样的印记、暗号等多重手段来确认双方的身份。
段江离神情不禁有些微妙。
初静要给她纹什么?
段江离对纹身并没有什么看法, 圈子里很多人会因为追求个性、潮流或是单纯觉得好看就去纹身,但基本不会有什么大面积纹身, 通常都是英文字母、一朵花或是某种看着稀奇古怪的图案,并且也多是纹在一些不影响穿着的位置。
哪怕是不事生产的纨绔也清楚, 到了一定年龄他们的婚姻都是会被安排好的,而以国内对纹身的接受度而言,大面积的纹身无疑会影响到他们的婚姻。
虽然他们对本人的婚姻并不看重,但父母要是因此断了零花那就糟糕了。
初静会想要纹什么呢?名字?对她来说有特殊意义的图案?
没等她想明白,初静已经拿起麻醉剂走了过来。
段江离左右看了看,眉头微动:“阿静,纹身师呢?”
初静弯唇:“我就是啊。”
“…………”段江离沉默了。
她是不介意纹身,但好歹请个专业的来吧?不然反复洗纹身感觉怪痛的。
似乎看出了段江离的不信任,初静安抚她:“放心,我曾经的梦想就是当个画家,不会丑的。”
她应该相信这话吗?
段江离没话说了,反正她也不可能阻止初静的行为,也只能说服自己相信了。
初静并没有骗人,前世她确实是从小学画,原因很简单,身体原因没办法跟其它小孩一样进行户外运动,但富裕的家庭又无法容忍自己的小孩毫无才艺。
年幼时初静身体极差,体弱多病,过敏源比成年时多上很多,最适合的就是能够安静呆着不会打扰到母亲谈恋爱的才艺,绘画便因此入选。
初静在很多条道路上似乎都颇具天赋,绘画也是如此。
回国后她并未在此道上深走,主要是那会儿她对有些颜料又过敏,直到上学后碰上了一个老师,希望她能走下去。
那时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些原本过敏的东西初静已经不过敏了,便就又拾起了画笔,虽然中间断了几年,但初静大学时就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了。
后来陪同学去乐器店帮妹妹买乐器时,过分热情的店长邀请她试试钢琴,她就试了一下,结果就被刚好路过的钢琴大师一眼相中,这才由此跟段江离成了同门。
她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算是有天赋,只是愿意学一样东西时足够投入而已,但人在学一门手艺时,端正态度不是本应该做到的吗?
初静并没有特别喜欢某样东西的执念,所以她纹身也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就是单纯的想在她身上留下些痕迹。
会不会被洗掉无所谓,就是单纯的想。
这是纯粹的即兴创作,连草稿都没有,白炽灯打在段江离背上,耳边是机械运动的声音,让人情不自禁心生忐忑。
哪怕是段江离亦不能免俗,毕竟初静的一通操作看着实在不靠谱,她甚至想到了某些小电影里出现在演员身上的侮辱性词汇。
坦白来说,如果是那种形式的纹身的话,段江离确实会有一点排斥,但也就一点,只要一个人的下限足够低,那没有什么事是能够让人接受不了的。
好在情况比段江离预想的最差情况要好一些,初静似乎真的将她的身体当成画布了,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直到麻醉的效果开始过去,她依旧还在作画。
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段江离肢体已经有些僵硬了,但初静并没有停下,她想象不出初静究竟想画什么,从背部到后脖颈,从尾椎到大腿,就没有她没有涉足过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段江离才终于坐了起来,并不是结束了,而是初静要开始画另一面了。
直到这时,段江离才透过全身镜看清初静究竟在她纹了什么。
确实是一幅画,写意与写实并行的画,一种有油画质感的水墨风格,如同人体彩绘一般,充满了艺术性,像是从脊椎中破土而出的荆棘,牢牢的攀附着皮肉生长,通过寄主鲜血滋养而开出妖异鲜妍的玫瑰。
奇诡的画风,最令人不适的大概就是花蕊中心隐藏的眼睛,或睁或闭,或邪或恶,华贵优柔,却无一例外,都极恶。
芙蓉面,蛇蝎心。
段江离冲着镜子笑了一下,配着那妖异的纹身,看着越发像那种十恶不赦吃人心、吸人魂魄的妖女了。
另一个荆棘破土而出的地方便是在心口了,从其中蔓延出来缠绕全身,让她看上去像是被迫与妖邪共生的惨死之人,又像是主动与妖邪共生的堕落之人。
最后的终点停在了脖颈,是带刺的枝桠,如同颈链一般,一朵绽放的红玫瑰,沁着不知是泪还是露珠的血色液体,眼中是无尽的自私与贪婪。
真的是很大面积的纹身,但并不丑陋,适当的留白让人将她看作被锁住寄生的宿主可以,看作是生性本恶的妖邪同样也可以。
蔓延的荆棘并未遍布全身,留下了一条腿和一只手臂,但又都蔓延出了一些,仿佛当它们蔓延至全身时,寄主也会彻底迎来死亡的命运。
虽然并不是全身都有,但毫无疑问,覆盖面积这么大的纹身是根本遮挡不住的,无论春夏秋冬都能看到。
段江离伸手抚摸了一下脸侧隐隐要蔓延上来藤蔓,像毒蛇一样,不知该不该庆幸最后初静留手了,没有让它真的长到脸上。
她的手指下移,抚摸着缠绕着颈部的荆棘,唇边淡淡勾起一个弧度:“这算是狗链吗?”
初静唇角扬起嘲讽的弧度:“这是想勒死你的罪证。”
真的很想,在这样的位置,针再扎深一些,会不会就死去了呢?
她站在刺亮的灯光下,冰清隽永得如同一副山水墨画,气质出尘,高不可攀,让人无法想象她会口出恶言。
段江离笑容深了些,张扬明艳的容颜是罪恶中开出的花,她张开双臂,“阿静,不想抱一下你的新宠吗?”
初静低笑了声,刚被纹上图案的皮肤周围都泛着红,她摩-挲着段江离泛红的面颊,语速缓慢,幽幽地问:“狗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段江离歪了下头:“忠诚?对主人永远滚烫炽热的心?”
“是一直在狗叫。”初静冷声。
段江离:“…………”
她闭嘴了,看出来了,初静心情又不好了,现在不想听她讲话。
不理解,是因为她没有对这身纹身展露出的态度太平淡了吗?
但确实没什么可值得崩溃的,毕竟这离她预想的最差的结果相差甚远,甚至看上去都不像是即兴发挥,而是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想不明白,段江离就不想了,宠物是不需要理解主人的想法的,只需要在主人需要的时候出现就可以了。
她重新穿好衣服,便眼巴巴看向初静。
作为一个不良于行,胳膊又受过伤的人,段江离如今的上肢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轻松的做到从一个平台回到轮椅上,必须得需要旁人帮助,或是自己经过数次努力才能成功。
这种落差,会让许多遭遇意外的人崩溃乃至自-杀,段江离虽不至于如此,却也同样不会有多喜欢这种局面。
初静瞥她一眼,眼神冷淡,但还是抬手将她放到了轮椅上。
下了楼,段江离才发现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逝到了深夜,但她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直到这会儿意识到了时间的存在,饥饿才姗姗来迟的对身体发出了提醒。
纹身之后无疑是需要清淡饮食一段时间的,跟在初静身边这么长时间,段江离对此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的,用餐后直勾勾地看向初静:
“阿静,我想睡在你身边。”
初静冷淡拒绝:“我不喜欢跟人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