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惯用手受伤, 纪幼蓝的生活出现种种不便。
她一时也修炼不成左撇子,事情还是让家里人知道。
纪善泉让她回家住,她不肯, 撒娇又耍赖:“回家住我每天得少睡两个小时觉, 阿公, 小九做不到, 起不来真的起不来。”
最终各退一步,让管家阿姨住到豆蔻湾照顾她的起居加接送她出行。
缪蓝每半个月会来看她一次,周六这天正好陪她去医院换药。
纪幼蓝上了车, 卖乖地说“还好有我阿姐在。”
车子驶出豆蔻湾, 缪蓝问道:“方玦知道你受伤了吗?”
纪幼蓝的兴奋霎时熄灭,垂眸道:“应该不知道吧。”
她没告诉,他也没问过。
“小九,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阿姐,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你们应该好好谈谈,一直瞒着外公也不是事儿。别到头来, 全做了无用功。”
无用功三个字, 说中了纪幼蓝内心深处的恐惧。
她明白感情的付出不一定有同等的回报,经历过就是拥有。
如果跟方玦的结果不好, 她希望也是好聚好散。
她怕的是, 一切变成一个笑话。
“阿姐,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态度的。”
缪蓝在后视镜里对上妹妹的视线。
她确实知道了些事, 缪家姑姑和周家太太有些交情,喝茶打牌时听周家太太说,方玦和钟凝要办婚事, 只是在老爷子病重的关头,不好对外说。
缪蓝听姑姑提起的时候, 姑姑还嘀咕了一句:“那边小九是跟姓方的断了?”
今天一看,纪幼蓝全然被蒙在鼓里。
感情淡了后从容放手是最好的结果,一旦涉及第三个人,一定会有人受伤。
缪蓝不想让纪幼蓝卷在其中。
“感情的事,旁人的态度都不重要。但是有一点,外公他老人家这么多年的见识成就,看人的工夫不会有差错。小九,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千万别不明不白的,最后让自己受伤。”
纪幼蓝靠在座椅上偏头看缪蓝,满是依恋。
她听这番话,第一反应不是被教训的不服,也不是对感情不顺的忧愁。
她只是好满足,生命中没有缺少这样一位女性角色,常常在她的人生大事上给出合理的点拨。
缪蓝温柔、包容,对她的疼爱与其说是姐姐对妹妹,倒不如说是代替已经去世的母亲来爱她。
“阿姐,我觉得你和妈妈好像。”
提起妈妈,也都是经岁月抚平的坦然,缪蓝温声道:“妈妈要是在的话,这些话就不用我说了。”
“妈妈也是这么温柔吗?”
缪蓝分享她六岁以前拥有过的妈妈:“不听话的时候也要凶的。”
短暂的回忆,其实妈妈偷偷哭的情况更多,因为她生了好久的病,妈妈总是安慰“我的蓝蓝很快就会好的”,可晚上睡觉她经常能摸到妈妈的眼泪。
纪幼蓝好奇问:“阿姐,你和姐夫结婚这么久,有计划要小孩吗?选你当妈妈的小朋友一定超级幸福。”
“说你呢,话题给我岔那么远。”
缪蓝知道她听进那些话,不再多说。
不免又担心,经过方玦的事后,日后她的婚事恐怕自己作不了主了。
纪善泉绝不会容忍她胡闹第二次。
如果非要给她包办婚姻的话,最好的结婚对象其实就在眼前。
车子开到医院,人很多,车辆入口处在排队,缪蓝问:“我看豆蔻湾地库里,有辆路虎是不是宗霁的车?他住那儿吗?”
“嗯,他住过来有段时间了。”纪幼蓝答,“好巧,就在我楼下,带着他的狗狗一起。”
“小九,你觉得他怎样?”
“很聪明,很可爱,还有安全感,我现在还挺喜欢的。”
缪蓝讶然,这是什么突飞猛进的发展?
难道是近水楼台朝夕相处的带来的效果?宗霁真不愧行动力满分选手。
“我还摸过几次,养个宠物好像也不错。”
……合着在说人家的狗。
缪蓝:“你也想养狗吗?不害怕了?”
纪幼蓝现在只是对记忆力上头,对其他的狗暂时还是有多远离多远。
慎重思考决定:“我还是先养只猫猫吧。”
车子龟速前进,缪蓝继续把话问完:“那你觉得宗霁怎么样?”
“宗霁?什么怎么样?”纪幼蓝疑惑了刹那,很快想到一件事,“昨天他看到我手上的伤,知道我是骑自行车摔的,让我不要跟别人说我跟他学过骑机车。他说很丢人。”
得,还没开窍呢。
“他光说了这个?”
反正纪幼蓝是光记得这个了,“对啊。阿姐,他跟你谈合作是不是也这么……不留情面、口出狂言?”
“那没有,工作是工作,别的是别的。”缪蓝绝对认可宗霁的品性,还想给他拉点好感,“你们高中时,不走得挺近的吗?”
“高中,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朋友总是一阵一阵的,她相信这样的话。
十六岁生日前后,她和宗霁也算要好的朋友。
后面暑假他出国去参加夏令营,再到高三开学不久她知道了很多被隐藏的秘密。
距离的拉远、心境的变化,足够使好朋友渐行渐远。
后期的求学生涯更是天各一方,折腾完硕士毕业,终于都稳定在北宁。
她又跑去南极八个月,直到回来以后,他们几次不经意的遇见,好像才捡起曾经的朋友关系。
车子停好,两人上医院三楼换药。
纪幼蓝怕疼又不敢看,被缪蓝捂着眼按在怀里,纱布揭开的时候忍不住抖了一下。
“第一次来包扎就该叫我,一个人你怎么忍的?”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可是一时说不出来。
只能搂着缪蓝更紧,声音闷闷的:“阿姐,我也是很坚强的。”
医生动作很快,结束后告诉她再换一次就好了,也不用担心会留疤。
出来后缪蓝说带她吃去吃大餐,等电梯时兴致冲冲决定好吃哪家。
电梯门打开,一个拄着拐棍的人,看样子是小腿骨折了,踉踉跄跄从电梯里出来。
没想到拐一滑,整个人歪倒。
所有人都没防备,纪幼蓝和缪蓝离这个人最近,缪蓝为了护着她被撞倒。
一时乱成一片,喊医生护士保安的都有。
纪幼蓝赶忙将人扶起来,“阿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右手别用力。”缪蓝察觉到小腹的坠痛,越来越强烈,她站起来也疼弯了腰,“小九,我们暂时吃不了饭了。”
强撑着去做检查,一开始还以为是阑尾炎,结果被纪幼蓝在车上的话言中。
缪蓝怀孕了。
号挂到妇产科,医生很严肃地说:“都八周了,你一点没感觉?刚才的情况蛮危险的,以后一定要注意。”
缪蓝听到这个消息,当下没反应过来。
她以为是一直以来的经期不准,怎么会怀孕呢?
本就是为了利益协议结婚,五年来他们心照不宣,不谈感情,也不要孩子,省得日后离婚时麻烦。
“医生,这会不会有错,我和我老公一直有避孕的。”
“避孕手段也不是百分之百有效,尤其是短效避孕药,”医生严谨又洞察,“而且你们说的‘一直’有没有掺水分,自己知道。”
……是有那么一次来着,他半夜跑到公司看她到底加的什么班,结果她被他按在休息室折腾到天亮,她办公室又不会有套,只能事后吃药。
纪幼蓝想想都后怕,还好没出什么事,否则她要愧疚死。
她倒是比准妈妈更激动,问了好多问题,医生给了定心丸,目前胚胎发育情况不错,定期做孕检就好。
出了诊室,纪幼蓝把缪蓝的包都拿到自己手上,“阿姐,你真的要当妈妈了!我也要当小姨了。我比姐夫还先知道!你要不要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吧。”
“我回家当面跟他说吧,”缪蓝把心头千种万种的情绪都压下去,“先带你去吃饭。”
“一会儿我开车吧。”
“不用,我又不是不能动了,你的手不行。”
纪幼蓝坚持:“那我让家里的司机来,吃完饭也好送你回去。”
电话打出去安排好,两人暂且坐在候诊厅的空坐上等着。
纪幼蓝仍然觉得怀孕这件事很神奇,已经快进到给宝宝取什么名字。
她兴奋地说了好半天,察觉缪蓝兴致不高,“阿姐,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她们都明白。
母亲因为生产去世,对姐妹俩都有或深或浅的阴影。
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淡化,但关键事件一触发,不约而同又想起。
缪蓝更加不愿意提起,因为这件事对纪幼蓝的伤害最大。
“没事,我只是没适应,我肚子里有个小宝宝,我现在……明明什么也感觉不到。”她说着,不由生出温暖的笑意。当下的感受不是假的,内心深处她想要这个孩子。
“阿姐,我可以告诉阿公他们吗?”
“等等吧,等三个月以后。”如今变数太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我保密。”
缪蓝中途去洗手间,纪幼蓝坐在原位等着。
妇产科的人很多,广播叫到某专家xx号。
前排有两个人起身,一个看起来有孕好几个月,另一个戴着黑超,身材苗条穿着细高跟儿,手上拿着一堆报告单,显然是陪着来的。
纪幼蓝怀疑自己的眼力,但后者分明是钟凝。
两人进了诊室,没一会儿便出来。
这样的视角,钟凝立刻就看到了纪幼蓝,她右手中指把墨镜扒拉到眼下,确认没认错。
钟凝要左拐出去的步子停下,直走来到纪幼蓝面前。
“纪小姐,我是钟凝,我们还没正式认识过。”钟凝伸出手来,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纪幼蓝没去握,端着恬淡的面目回视她,“钟小姐,我们没什么认识的必要。”
“纪小姐,你来妇产科是干嘛?”
纪幼蓝手边的单子很眼熟,钟凝方才手上拿的朋友的就是这些检查项目,只是姓名栏被盖住,她看不清。
“跟你有什么关系?”
纪幼蓝单手整理好东西,打算直接去找缪蓝,被钟凝抓住了手臂。
嫌恶看着钟凝的手,纪幼蓝冷声:“放开。”
“你怀孕了?”
“我再说一遍,放手。”
“纪小姐,我只是要个答案。”
“钟小姐,这儿到处是监控,我手上有伤,因为你的原因加重的话,我会报警的。”
钟凝松了力道,主意打到纪幼蓝的包上。
她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怀的孕。
她伸手去翻,下一秒肩膀被身后的人按住,“钟小姐,光天化日,来医院抢劫?”
缪蓝的手劲足以使钟凝不适,她手缩了回去,气势也降下来,“贺太太,抱歉,打扰了。”
钟凝脑子清醒了,不管是纪家还是缪家,她都得罪不起。
已经结婚的缪蓝绝对是比纪幼蓝更有可能怀孕的人。
毕竟方玦亲口告诉过她,他和纪幼蓝甚至没有接过吻。
“你该道歉的不是我。”
缪蓝在外人面前架起来的气场依然是温柔的,可谁也忽视不了温柔背后的力量。
钟凝早有耳闻,缪家这位温柔刀,微笑着就能让你吃个大亏。
她并不想惹上,但不甘心对纪幼蓝伏低做小。
“贺太太,纪小姐,不管你们是谁有孕,总归是好事,我先恭喜。”钟凝的话听起来一片善意,“我今天陪朋友来,因为她有早产的征兆,希望你们,千万别遇到这样的事。”
纪幼蓝确认钟凝是在挑衅。
什么好人会在知道人家怀孕的时候提早产。
“钟小姐,看来你做朋友很不合格,有时间不如多照顾你的朋友。”
钟凝回头看,她的朋友坐在椅子上,面有不适。
终于想起正事过去察看。
纪幼蓝挽着缪蓝的手离开了,她心里其实不安。
因为猜不透钟凝的恶言,单纯是因为朋友早产顺口说的,还是知道些别的。
当年“一命救一命、一命换一命”的故事,是被纪家和缪家众人烂在肚子里的存在。
再下电梯,格外小心,纪幼蓝宽慰道:“阿姐,她口里不积德,孽力回馈会有报应的。”
缪蓝不在意那些,“你什么时候信这个了?”
“为了我的小外甥女,要信的。”
“一定是女儿吗?”
“一定是,我第六感很准的。”
缪蓝自己也期待,眼底润着温柔的光,“我也想要个女儿,小名就叫小十。”
“小九后面的小十吗?啊我好喜欢。”
纪幼蓝决定当世界上最爱孩子的小姨,三个月一过,就让最懂这些的舅妈带她去庙里求平安符。
什么样的恶言都伤害不了她阿姐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