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暴过后, 局部降下了大雨。
宗霁确认自己的车已经报废,俯身去副驾驶够自己的手机,他打了救援电话, 然后让车场的人来接他们。
从扶手箱里找出来一把伞, 宗霁对纪幼蓝说:“你坐这儿, 我出去一下。”
“啊?你别走。”她直接抓住了他的袖口, 声音全是自己要被抛弃掉的可怜。
荒郊野外雷雨交加死里逃生车毁人亡,脑子里的词越叠加越恐怖,他不在的话, 简直超级加倍。
“我不走。”宗霁对她下意识的举动很受用, 看到她的睫毛轻颤,真被吓得不轻,“我去放警示牌,要不然咱们没被雷劈死, 可能被后面来的车撞死。”
虽然这边几乎没什么车经过,但小心开得万年车。
“那我跟你一起, 我可以给你打伞。”可能是怕他拒绝, “给你打伞”四个字被她说得格外郑重,好像这是天大的事, 得靠她发挥天大的作用。
宗霁先下车将伞撑开, 纪幼蓝站到伞下时, 主动从他手里接过伞柄。
外面风大雨大, 她需要两只手一起才能保证伞不被吹歪。
她的手一上一下将他的手夹在中间,无意中的触碰,再一次感受到他的体温。
比她的高。
是让她羡慕又向往的、温温热热的感觉。
“你放手吧, 我能撑住。”
一阵狂乱的风刮来,伞面被鼓动, 带着伞柄几乎要脱手飞出去,纪幼蓝使了十分的力把住,感觉自己也要上天。
关键时候,那份温热的触感又回来,宗霁单手的力量稳住了伞,“这伞质量不太行,你抓紧了。”
她不迭应声,虽然他一上手感觉自己俩手就成了摆设,但摆设也要摆起来,要不然显得她光帮倒忙了。
宗霁打开后备箱里取出三角警示牌,单手操作就能使其支起来,拎起来和纪幼蓝走到一百米开外的地方。
一路风雨潇潇,从四面八方来,又无孔不入,伞下两人侧着身子尽量抵御,几乎面对面横着在走。
宗霁一低头,看到她的苹果肌鼓起漂亮的弧度,“你好像很开心。”
“是有一点,”恶劣天气里,纪幼蓝忽然找到了小时候在雨中专踩水坑的快乐,“我们好像两只螃蟹哦,如果我没跟你一起,你就是一只孤独的螃蟹。”
宗霁:……知道你为什么语文分不高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
“你怎么不谢谢我?”
“螃蟹还会说话吗?”
“蟹蟹肯定会说谢谢。”
“……谢谢,有被冷到。”
宗霁选定位置,将警示牌放下,确保不会被风刮倒,两人往回走。
强对流天气,狂风和雷声酝酿半下午,落下的雨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回到车上时,雨势已经很弱,远方天空云后,隐隐有晴光探出头。
纪幼蓝手机没带出来,无聊地摆弄他车里的东西,找出了一些巧克力。
“你所有的车里都有巧克力吗?”
“嗯,备着防止低血糖,”宗霁专心检查车况,“你想吃就吃。”
“你也会低血糖吗?你看起来好强壮。”纪幼蓝拆开一个,送到嘴边又停下,递给他,“主人先吃。”
宗霁拔车钥匙的手顿住,脑子里嘭地炸开一下,好像跟车一样短路了:“什么主人?”
纪幼蓝莫名:“巧克力的主人啊,不是你的吗?”
是他是他。
妈的他在想些什么。
车前引擎盖里冒出一缕烟,宗霁感觉自己也快着了。
怪她吧,她说的话有歧义。
不自然干咳了一声,“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
纪幼蓝没作他想,巧克力和AED,他可能随时准备做好人好事。
“我赔你辆新车吧。”
“不用。”
“要的要的。要不是陪我出来,你的车也不会遭殃。”
宗霁转念,“先欠着,我日后找你兑换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不能太过分,欠一辆车要我以身相许的。”
宗霁:……很好,这种玩笑都能同他开了。
车钥匙握在手心,坚硬的边缘印出痕迹,“我要你就许吗?”
纪幼蓝翘起腿,闲适道:“霸王条款我当然不能同意。”
手上的劲松开,宗霁敛了眸,“那不就得了。”
雨声风声雷声都过,天边显出了晴日该有的风光,车窗被打开,温度适宜的风吹进来。
纪幼蓝半躺在副驾上吃着东西,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释然和惬意。
厚雨忽霁,一切都会过去,前路依然光明。
转头看向身边人。
他端着俊朗的眉目,视线望着天空,干干净净,清清明明。
人如其名,没人比他更配这个“霁”字。
恰如雨后的晴光,他生在那一刻,也时时刻刻给她这样的感觉。
跟他在一起,风雨不必怕,雷电也无忧。
他是一定会出现的太阳。
“宗霁,你说我们今天能看到彩虹吗?”
宗霁抬手取下了车里的墨镜,递给她:“戴上看看。”
纪幼蓝不解,仍戴上墨镜坐起来。
西南方向碧空如洗,大朵大朵的云镶上金边,簇拥着中间与众不同的、薄薄的那一片,是——
“七彩祥云!”
她兴奋地叫出声,“好漂亮!我第一次见到。是谁的意中人踏着七彩祥云来了?”
她要了他的手机下车拍照,说要传递好运。
宗霁坐在车里,眼睛在拍她。
他不信七彩祥云的好运,太阳光的衍射散射罢了,正如他不信雷击是什么恶兆。
好与坏,都只在她。
该争取的,他全力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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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幼蓝和宗霁遭遇雷劈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圈子里当成千载难逢的新鲜事,过了大半个月,一提起仍是话题中心。
听说他们事后买了彩票但没中,都在好奇,二位是发过什么毒誓应验了。
俩人应付各自的朋友,话术像商量好的默契:封建迷信不可取,大难不死有后福。
但是被家里知道,不得不迷一迷信一信,尤其是纪幼蓝,先是骑车摔伤,紧接着网络风波,再加上这件事,不知犯什么太岁了。
程凤青一向信这些,平日里神佛不少拜。
她跟宗霁的母亲江纯约好,打算带两个孩子去庙里烧烧香,求求保佑,去去晦气。
纪幼蓝正想去给缪蓝的孩子求个平安符,兴高采烈答应去了。
头一天晚上回老宅住,纪善泉最近对她宠溺更甚,生怕她因为往事心里过不去。
纪幼蓝说自己很早就知道了,本意是让阿公不用担心,结果老头差点淌眼泪,一个劲儿地咳声叹气:“苦了我们小九了,苦了我们小九了。”
于是甜头加倍地给,大手一挥,让纪云晔在南半球给她买了座小岛说是补偿,手续都过了一半了。
晚饭后,纪幼蓝陪纪善泉出去遛弯儿,路上遇到一位老邻居在散喜糖,乐呵呵说自己的孙女过两天结婚。
纪幼蓝手上捧了一大把,听她阿公跟人家道恭喜,转头却拉下脸。
“阿公,吴爷爷孙女,不就是日华哥高中早恋对象吗?”
纪幼蓝算是这段恋情最早的见证者。她那时还在上小学,被纪云晔当成幌子,骗家里说她想去找邻居姐姐玩,结果把她带过去就不管了,给个冰淇淋打发,自己跟人家约会。
后来被发现,她每周三个额外的冰淇淋也泡汤。
那时候两家知根知底的,其实不反对,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不过半年他们就掰了。
当事人早就不在意了,俩老头明里暗里较劲。
“老东西故意气我呢,有什么好显摆的。”
纪幼蓝心想老头真小气,人家明明是很正常的喜气洋洋。
“您要不尝尝?这喜糖看着挺好吃的。”
“知道我牙不好还发糖,老东西就是没安好心。”
纪幼蓝:“……那您让日华哥也结个婚,也显摆显摆。”
纪云晔三十岁以后,家里就放弃催他结婚了,纪立峰的铁腕都没让他屈服,最后放话让他自生自灭。
“他是个混蛋,没救了。”纪善泉话说到这儿,忽然柳暗花明,“小九,你还有救。”
纪幼蓝:……我能不能也没救了?
风风火火回到家,程凤青和管家阿姨正收拾明天去寺庙的供品,花、果、香、灯,前院廊下摆满了。
纪善泉弯腰点着数,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神佛都不信,但小辈爱信什么他不管,这会儿也凑趣:“凤青,你明天别忘了给小九看看姻缘。”
“您放心,广善寺求姻缘最灵了。”
求神拜佛终究不如靠自己,纪善泉道:“上回让你找几个好人给她见见,也别落下。”
纪幼蓝手上拿着蒲扇给老爷子扇风,扇着扇着觉得自己更需要败火。
“阿公,您别乱点鸳鸯谱成吗。”
“我乱点?”纪善泉一提就来气,“你自己点的是什么好人?”
程凤青赶忙压火,“爸,说好不提这事儿了。上回跟小宗不差一点儿吗,他们家旧话重提,好像还是有那个意思,我明天跟江纯聊聊,正好她也带着小宗去,要合适,那不皆大欢喜。”
什么差一点儿?有什么意思?谁的意思?
纪幼蓝干笑两声,“舅妈,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傻丫头,小宗那是多好的孩子,我听你哥说,那两天不跑前跑后照顾你吗,你难道不喜欢他?”
“我……”
纪幼蓝心里乱了一下。
她跟宗霁之间,什么时候涉及到“喜欢不喜欢”这个问题了。
关键是,她认真想了一下,她好像……没有不喜欢他。
纪善泉发话:“她什么也不懂,凤青,你听我的,安排好了,再不能由着她性子胡来。”
程凤青安抚纪幼蓝:“小九,咱家里人还能让你往火坑里跳吗?听你阿公的话。”
怎么好像明天就要把她打包嫁人了。
纪云晔这时候从院外跨进来,手里还掂着他刚从门外树上摘的杏子,“商量小九的婚姻大事呢?我也有重要意见。”
纪幼蓝感觉他没憋什么好话,“日华哥,你先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发表一下意见好吗?”
他在水池边把杏子洗了,隔空扔了一个给她。
咬一口,牙都酸倒。
“爷爷,您让小九跟宗霁结婚,绝对没错。”纪云晔倒能吃酸,面不改色,“保不齐最后恩宗都得改姓纪。”
“合着是为了他家的家产。日华哥,你看我有这个本事吗?”
不用你有本事,宗霁心甘情愿送给你。
这话纪云晔憋住没说。
“纪小九,你不在公司干活,我天天累死累活,哦,还得给你买岛,你愧不愧疚?你跟宗霁结婚,知道对咱们两家来说是多大的好事吗?不说别的,婚讯一公布,你再买十个岛,眼都不用眨。”
“那你怎么不去联姻?”纪幼蓝差点被他绕进去,“舅妈,你看他心里门儿清,就是跟你们作对。”
纪云晔又扔了一个杏让她闭嘴,“咱家家产有你一半儿吧,说不好爷爷分你的更多,我当牛做马地给你挣钱,你不报答报答我?跟宗霁结婚把他挖来,让哥也轻松轻松。”
这话有点歪理,纪幼蓝听进去了。
大家族里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担的责任,婚姻更是重要筹码。在巨大的利益和资源交换面前,爱不爱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她无忧无虑享受了这么多年,总有负起责任的时候。
“小九,你别听他胡说,我们家不在意这个,要不然他能逍遥到现在?”
“妈,你看她都动摇了,不管过程,咱看结果不成吗。”纪云晔功败垂成,连连摇头。
纪善泉更不忍心孙女有这样的念头,他想让她挑个好的,不是为了让她牺牲自己的婚姻做利益交换。
“你闭嘴!光看结果,我明天押着你跟许家的丫头领证,我看你服不服。”
“明儿周六,民政局不上班。但是爷爷,您也忒偏心了。”
纪幼蓝被长辈体贴,心里反倒过意不去。
咬了一口酸杏,话也酸得很:“阿公,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纪云晔:“是有点儿。”
被程凤青白一眼,“有你什么事儿?”
纪善泉宽宏:“明天听话,乖乖跟你舅妈去,就是不任性了。”
纪幼蓝这回心甘情愿应了好。
如果非要挑一个联姻对象的话,宗霁好像……是她最愿意接受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