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灵观测站是蓝星天文台的下属观测站, 因为地理位置和气候环境,新建的巡天望远镜有其战略意义在,上上下下都很重视。
纪幼蓝和同事严静思下了飞机, 又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才到目的地。
海拔一路升高, 沿途的自然风光是北宁比不了的, 抬眼便是耸入云霄的巍峨山脉。
身处其中, 会自发地思考人与自然、渺小与宏大、时空和宇宙,情爱烦恼都显得微不足道。
观测站所在的位置,气压暂时还在承受范围内, 不需要额外的氧气供给。
纪幼蓝和同事下了车, 当地负责接待的同事带她们先转了一圈,熟悉接下来的工作环境,然后把她们送到了住的地方。
“今天先调整适应,记得跟家里报个平安, 明天上山就没什么信号了,这些天辛苦大家。”
观测站分了一辆车给她们用, 是辆年头已久的吉普, 看起来马上到报废年限。
住的地方是一间宾馆,条件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有张不大的床, 还有热水洗澡, 其余的都是奢求。
台里的差旅费是足够的, 奈何离观测站周围人迹罕至,最近的宾馆就是这么个条件,再远一些, 就要把时间全搭在路上。
吃完晚饭,这里的天色还很亮, 纪幼蓝和同事开车去附近的超市采购了必要的生活用品。
回来时,那辆吉普果然出了幺蛾子,怎么都打不着火。
她们紧急联系观测站的同事,那边说马上让人过来看看。
纪幼蓝和同事靠在车上,感叹出师不利,接下来不知道还有多少困难等着。
“小纪,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愿意来。”
纪幼蓝当没听懂她的言外之意,笑道:“静思姐,你资历比我高多了,不也来了。”
这说到底是个苦差事,需要没那么功利的人来。
纪幼蓝的家庭背景,注定她可以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更加无畏和纯粹。
严静思跟她是同类人。
“今早在机场,你老公送你,我看他是不是不想让你走。”
“……嗯。”
“能理解。”严静思比纪幼蓝大七八岁,是过来人,“你们小夫妻刚结婚才几个月,分开这么长时间,肯定舍不得。”
纪幼蓝点头称是,但事实有些出入。
昨天晚上从老宅回豆蔻湾,宗霁明明白白在生气,她明明白白知道是为什么。
两人一路上,愣是一句话没说。
回到家,纪幼蓝收拾行装到很晚,宗霁一言不发站在她房里看着,最后还是他把她那个沉甸甸的大号行李箱扣好。
她准备去洗澡,让他出去。
宗霁离她两三米远,沉默一晚上终于开口:“太太,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纪幼蓝平静看着他:“我义无反顾地去德灵,是你想要的天真吗?”
宗霁:。
去他妈的天真。
她好大的本事。
他被回旋镖扎得透透的。
宗霁后面冷静下来,睡前一直在想。
纪幼蓝去德灵已成定局,分开一段时间未必是坏事,但她离开之前,他们两不应该是互相赌气的状态。
于是早上送她到机场的路上,他主动破冰:“太太,你去那么久,会想我吗?”
纪幼蓝跟他不同频,还在“天真”着:“工作任务很重,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的。”
“想我能花你多少时间?”
“既然花不了多少时间,想跟不想有什么区别。”
宗霁简直想弃车跳下去。
好狠心这个女人。
她还没完:“而且那边信号不好,电话打不出去的,想不想你,你也没办法知道。”
宗霁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音调也跟着起伏不定:“二十多天你找不到一个信号好的地方?”
她面不改色:“……找不到。”
“好,纪幼蓝,你太好了。”
寒心。
真正的寒心不是大吵大闹。
宗霁已经到这个境界了。
“有本事你一个电话都别给我打。”
“不打就不打。”
话都赶到这儿了,她还能认输吗?
纪幼蓝为表意志坚定,又补充道:“谁先打电话、发消息,谁就是小狗。”
宗霁应下了她那可笑的赌注,“看谁是小狗。”
他们这样的状态,很难说有多少不舍的情绪在里面,十之八九都是斗气。
观测站的同事打来电话,他在赶来的时候车子也出了问题,让她们再等一会儿。
纪幼蓝跟严静思哭笑不得。
两人在琢磨这里能不能打到车,结果打车软件根本没有这个地方的服务。
她们旁边停着的一辆越野的车主也从超市出来,路过时看到吉普的车前盖被支起来,多注意了她们一下。
“车坏了?”
车主是个女孩子,小麦色皮肤,看起来有种健康的力量美。
女孩子之间天然信任,纪幼蓝和严静思感到一丝希望,“对,打不着火,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
越野车主看着她们,觉得熟悉:“你是纪幼蓝?”
纪幼蓝被叫出名字,仔细看对方的眉眼,“你是……韩月月!”
是高中同学,韩月月是高二高三两年的班长。
韩月月常年开着自己的越野在户外闯荡,应对各种突发情况都有经验。
她帮纪幼蓝她们检查车况,闲聊叙旧得知,她来这边是参与野生动物保护的,跟纪幼蓝她们住的是同一家宾馆。
“这车十有八九该报废了,你们坐我的车回去吧。”
严静思打电话跟观测站的人说了一声,她们随着韩月月回到宾馆。
纪幼蓝跟韩月月重新加上了联系方式。
韩月月依然有当年当班长的风范在,她已经来了一个月,对这边很熟悉,让纪幼蓝有问题尽管找她。
他乡遇故知,也算意外之喜。
回到宾馆的房间,纪幼蓝洗完澡趴在床上,开了电脑,仔细了解望远镜目前的进度。
明天要去观测站开会,解决一个技术难题,还要去现场看看。
望远镜的在建地址比观测站海拔更高,她不确定自己需不需要额外吸氧。
氧气。
宗霁。
很难不想到他。
他为这个说法得意那几天,连哄带骗,让她把他的备注都改了。
之前的【老公】都没这两个字让他喜欢。
纪幼蓝点进和【氧气】的对话框。
什么消息也没有。
真不给她打电话是吗?
好狠心的男人。
他好意思当人家氧气吗?
她现在就改掉。
备注删删改改,没想出更合适的。
视线停留在他的头像上。
璀璨绚烂的IC1805星云,拍自她手,他一直在用。
好吧,看在心脏星云的份上,她暂时给他保留“氧气”的称呼。
纪幼蓝在面积有限的床上打了个滚。
不能打电话发消息。
她不能当小狗。
要当也是他当。
他肯定会忍不住的。
她守株待兔!
北宁二十四桥会所,一层的酒吧正在办一个生日派对,寿星是老板本人。
四面挂满了【老板生日快乐万寿无疆】的彩色横幅,喜庆又欢脱。
言回爱好古典音乐,今天请来的歌手都是这个风格的,酒吧像在开音乐会,格调拉满。
吧台这边,宗霁坐在高脚凳上,端着杯马提尼也不喝,好像在跟自己的手机较劲。
屏幕被唤醒又被按灭,时不时来一则消息,他看一眼又当没看到。
言回坐过来,知道他现在不好招惹,偏要贩贩剑:“你那手机都给你盯出花儿来了,等你老婆电话?你就端着吧,你给她打过去会死啊。”
宗霁把手机扣上,给自己找了借口:“她忙着呢,我是支持她工作。”
“哇您这家属当的。”言回假模假样地鼓着掌,“你说说这纪九,非得赶上我生日的时候出差,就不能晚一天。”
宗霁讽道:“你多大脸?”
照他看,今天就算是他过生日,她也是说走就走。
“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我们俩好着呢。”
“搁这儿嘴硬?她仨有个群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里面骂你呢。”
宗霁:“……”
“骂我什么?
“骂人的话还上赶着听。”
“我看是你编不出来了。”
“嘿你这小瞧人了。”言回其实不知道她们在群里的聊天内容,但看孔葭的表现,差不多就是他猜的这回事。
他装得煞有介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按我老婆的无差别扫射,就一句话。”
他拿捏孔葭的神态和语气:“你们男的都有病!”
宗霁可不认这一点,话题一岔:“人没跟你结婚呢,老婆叫早了。”
说起这个言回来气。
打从认识,孔葭她爸妈就没看上他,更中意的是他家老大。
孔葭也是个没良心的,一开始就说跟他玩玩儿,做好了随时抽身的准备。
他天天提心吊胆的。
言回倒了杯酒一口闷掉,越看宗霁越不顺眼。
“妈的就你命好,说结婚就结婚,家里一拍板,连婚都不用求。”
“回回。”
“滚!”言回来了脾气,“你老婆上你身啦,给我闭嘴。”
“有事儿问你。”
“放。”
宗霁琢磨了半秒,“你觉得孔葭爱你吗?”
“……”
言回要暴走,“我他妈过生日你来揭我的短是吧。”
“她不爱吗?她不爱你为什么那么执着?”
“老子爱她还不够吗!老子就非她不可了!”
宗霁淡淡:“不用这么大声,她听不到。”
言回往卡座那边一望,果然孔葭正跟人玩儿游戏,根本不关心他在哪儿。
“真心话管她听不听得到。”
他渐渐咂摸出一点味儿来,皱着眉凑到宗霁眼前,“你说我还是说你自己?”
宗霁抬手把他的脸挥开,他以为自己长得多美,凑这么近晚上要做噩梦的。
“我关心你不成吗?”
“你少来。你不会就为了这个跟你老婆吵架的吧?”
酒吧的音响正切换到一首经典老歌《unchained melody》,男歌手的现场演绎听起来情感巨丰沛。
……
I’ve hungered,hungered for your touch.
……
Are you still mine?
I need your love.
宗霁听进去了。
太他妈应景了。
他想从纪幼蓝那里得到的不就是这些吗。
言回觉得自己说中了,“没看出你是个恋爱脑,你们结婚才多久,这就爱得死去活来的。”
“滚。”
他早就爱上了。
但对她来说,这么短的时间好像是急了点。
欲速则不达。
他再给她些时间好了。
反正下半辈子都要在一起的。
生气干嘛。
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宗霁重新解锁自己的手机。
万万没想到,他在犹豫的时候,心心念念等着打来电话的人,出现在言回的来电显示上。
宗霁怀疑自己拿错了手机,他的眼神简直能把言回的手机屏幕绞碎,质问他:“她给你打什么电话?”
言回无所畏惧:“谁让咱今天是寿星呢,你老婆大爱无私,还记着我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呢。”
“无关紧要”明显是在点他。
言回把手机递到宗霁眼前,假意好心:“要不你接?”
他一脸杀气,言回认怂:“我接我接我接。”
手机放在吧台台面上,时刻注意宗霁的脸色。
所幸酒吧里都是舒缓的古典乐,吧台离歌手远,像加了层背景音乐,不影响接电话。
开了免提,言回问道:“远在大西北的纪大科学家,找我有何贵干?”
那端安安静静,清丽的女声传来:“回回,你今天过生日吧,祝你生日快乐。”
“收到收到,我今天确实快乐。”言回今天看他俩的好戏算是够本了,“还有别的事儿吗?没有我挂了,正忙着呢。”
“那个……都有谁去给你过生日的?”
言回眼睛点着周围的人,一个个报名字,就是故意不报她想听的那个人。
她果然问:“就这些?还有吗?”
“没有了吧。”言回接着逗人,“但是有一个人貌似被气死了,我准备拉去医院抢救一下,也不知道还有救没救。”
纪幼蓝:“……”
那个人最好不是她老公。
宗霁确实要气死了,沉沉的声音盖过所有的背景音,“纪幼蓝。”
“啊?是你呀。”纪幼蓝装着惊讶的语气,明知故问,“你在干嘛呀?”
宗霁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净,酒杯磕到台面上,发出一声突出的响动。
他冷笑:“在跟我的狐朋狗友鬼混。”
狐朋狗友言回:??
他抢道:“我这是再正经不过的生日趴,谁跟你鬼混。”
“回回,没来得及给你送礼物,我一会儿拍天上最亮的星星送给你。”
“……你用这招敷衍过多少人?”
好家伙你俩又聊上了。
宗霁撂下一句话:“他不配。”
直接把言回的通话挂断。
他抄起自己的衣服走人,言回在背后喊:“喂你为了你老婆连兄弟的生日都不管了你看看你到底像话吗!”
宗霁出了二十四桥,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他坐在车里等着。
纪幼蓝的号码排在通讯录第一位,眼一闭心一横,终于拨过去。
那端像故意耍他,在将将挂断时才接通。
非常得意地说:“哈!你先给我打电话了。”
宗霁把她拙劣的把戏拆穿:“你给言回打电话不是为了找我?”
“我给人家送生日祝福,找你干什么?”纪幼蓝咬死了,反正客观上的通话记录,就是他先打给她的。
她强调:“先打电话的人是小狗。”
宗霁语带威胁,“难道还要我叫给你听。”
纪幼蓝此刻若在他身边,一定能感受到他的不好惹。
天高皇帝远的,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她占了上风,不依不饶:“你叫啊,说话要算话的。”
那边沉默了好久,纪幼蓝在想是不是自己玩大了,要不还是见好就收。
听筒里传来一阵低哑磁性的声音,搔着她的心口:“老婆。”
纪幼蓝:……谁让你叫这个了。
但是怎么这么好听。
甚至想让他多叫两声。
纪幼蓝在床上打着滚。
突然觉得,接下来二十多天,可能加倍难熬。
她努力压抑住声音里的开心,态度还端着:“小狗是这么叫的吗?”
“那你叫一声,我来学。”
“……”
诡计多端的男人。
纪幼蓝驳他:“我又不是小狗。”
“说谎的才是小狗。谁跟我说没信号,你怎么打的电话,怎么接的电话?”
“就……突然就有了。”
宗霁靠在车后座的椅背上,闭眼捏着自己的太阳穴。
有些累,可都比不上见不到她的不快。
他自己出差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感受。
或许是因为去德灵是她主动离他更远,潜意识里让他觉得是在失去。
因此需要反复确认:“再问一遍,太太,你走这么多天,会想我吗?”
纪幼蓝的声音果断干脆:“不会。”
宗霁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德灵把她弄回来。
让她不想,他们在一起正好省得想了。
“纪幼蓝——”
“老公——”
两个人同时出声,宗霁愣住了。
这又是什么招数?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以前她死活不叫,换了地方倒开窍了?
“说不会想你,”她停顿,“是因为我正在想你。”
宗霁:。
安静的车内,纪幼蓝的声音在他耳边无限放大。
一遍又一遍循环。
谢天谢地,他老婆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