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中高三最后一次参加校运会, 是上学期的十一月份,夹在期中考和月考之间。
纪幼蓝没有参加任何项目,因为体测心脏骤停的事, 她在医院住了两周, 又回家休养了两周, 那一个月都没在学校。
校运会他们班拿了团体第一, 加上之前期中考试成绩也是第一,班主任成尧一高兴,大手一挥, 宣布每人发两张刮刮卡奖励。
他们班的氛围积极向上又快乐, 很大程度得益于成尧的带班方式。
成尧经常做这样的刮刮卡,有时候是整蛊,有时候是惊喜。
因为刮刮卡上的内容都是成尧手写的,宗霁还学他的笔迹伪造过, 等到班里的“作业免写一次”泛滥成灾他才发现。
后面成尧便开始记账,给刮刮卡编号, 发出去几张一定收回来几张。
宗霁为此受到的惩罚是, 以后所有的刮刮卡都没他的份儿。
为了显示区别,在运动会上取得成绩的同学两张都是奖励, 而其他同学只保证一张是奖励, 另一张可奖可罚也可能是谢谢惠顾。
玩儿的就是心跳。
因为数量太多, 成尧夸下海口却没准备好, 那些卡片是现写的——大多数是宗霁写的。
虽然他得不到任何一张,但他获得了帮成尧制作卡片的殊荣。
那个下午在办公室,成尧端着茶杯压榨他这位得意门生:“你不是爱学我写字, 今天正好写个够。”
按成尧的要求,他们班除宗霁还有四十五个人, 一共是九十张,其中七十张是奖励,剩下的是或大或小的惩罚。
宗霁一张张写完,学成尧的笔迹学了个十成十。
但有两张,是他自己的笔迹。
他做了特殊标记,在右上角折了一个角,角上标了一个小小的数字9。
写完贴上覆膜,两张一份捆绑好。
晚自习之前,班长韩月月来取这些刮刮卡,回班级的路上,宗霁告诉她怎么发,又特意取出两张跟她说:“这两张麻烦你发给纪幼蓝。”
韩月月狐疑地问为什么。
宗霁找了个借口:“她不是住院了吗,老成多关爱学生,两张给她都是奖励。”
韩月月觉得有道理,纪幼蓝是很得老师喜爱的学生,在同学间的人缘也不错,黑幕给她没人会有意见。
“不过她还没回学校呢。”
宗霁心里所有的开心和紧张都隐藏在话里:“她明天回来就能看到了。”
回到班里,韩月月点着人头发好,给纪幼蓝那份还帮她用笔袋压好。
成尧也过来,大家兴奋地刮奖。
刮出奖励倒不稀奇了,花样百出的惩罚一时把班里的气氛点燃。
最奇葩的一份,写的是【奖励亲班主任一口】。
那一张是宗霁额外给言回的,还骗他是黑幕他最大的奖。
言回认完卡片上的字,脸都绿了,不可置信的声音传遍整个楼层:“这他妈是奖励?”
这明显是宗霁的打击报复,成尧在讲台上气得要揍人。
班级里吵吵闹闹欢欢乐乐,宗霁坐在最后排,被言回勾着脖子骂、被成尧勒令写检讨,全都不在意。
他微仰着头,视线有意无意掠过班里唯一的空位。
桌子上一堆的空白试卷,两张蓝色的卡片被笔袋压着。
心里被期待填满。
明天她就会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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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月月提起这件事,问对面的纪幼蓝:“你还记得吗,那两张写的什么奖励?”
“我……不知道。”她怔住,心里莫名揪得慌,恍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东西,“我根本就没有刮开。”
纪幼蓝甚至对这件事都没有什么印象。
回到学校以后,等着她的是一个月没写的卷子和即将到来的月考,她没有心思刮开卡片找成尧要仨瓜俩枣的奖励或无足轻重的惩罚。
那两张刮刮卡被她随手夹到书里,放到哪里她已经没有印象。
“啊?那还挺可惜的。我现在觉得,肯定不是老成让他黑幕你的,就是他自己的主意。”
是吗?
可他为了什么呢?
也许就是同学之间的关心。
也许……跟无人机事件一样,明明是他做的却要隐瞒她。
答案在她没刮开的覆膜之下吗?
纪幼蓝产生了强烈的欲望想弄清楚这件事。
那两张刮刮卡应该还在。
她学生时代所有的物品都好好保存下来了,连一张试卷都没扔,全部在纪家老宅的一个专属她的仓库里放着。
等德灵的工作结束,回到北宁,哪怕一本书一本书地翻,她也要找到。
宗霁特意让人给她发的,她没有刮开的覆膜下,到底是什么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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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幼蓝脸上的晒伤逐渐恢复,两颊的皮肤还有些红,按照她的经验,回北宁之前就能好彻底。
最近几天在观测站开技术会议,不用去现场,相对轻松些。
已经连轴转了半个月,今天上午的会结束以后,他们有半天的休息时间。
中途休会,纪幼蓝跟严静思出来透透气,两人在茶水间,靠着窗户远眺,还在讨论着会上的问题。
目前陷入一个两难的节点,几个可行性方案都有充足的论证,唯一的问题是资金。
上面拨了款,可前期预算已经超标,现在必须严控成本,否则最后交不了差。
但是建大型望远镜这种高精尖设备本来就是无底洞,哪一步都省不了,迟早是越花越多。
“这日子还得过十天。”严静思深深叹了口气,“好想回北宁。”
“我也很想。”纪幼蓝附和了声。
“小纪,你之前在南极那么久,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时候也没觉得在熬。”
因为在南极有强烈的新鲜感,而且工作不像德灵这个工程那么紧张。
更重要的一点是,那时候没人像宗霁一样,天天明里暗里说想她想她。
搞得她归心似箭。
纪幼蓝去接了杯水,忽然听严静思说:“那是不是你老公?我没认错吧,他怎么会来这里?”
“啊?”
这好像梦里的话。
她走到窗边向下望。
楼下停了一辆中巴考斯特,从车上下来的五六个人,有男有女,正在跟望远镜工程的总负责人说话。
为首的正是纪幼蓝半个月没见的老公。
严静思惊掉下巴:“他不会是专门来看你的吧?”
这是什么霸道总裁行为?
纪幼蓝:“……他可能是来送钱的。”
底下一行人上了楼,楼梯间传来阵阵脚步声,刚好来到纪幼蓝所在的三层。
经过开放的茶水间,宗霁面不改色,好像没看到她。
但他后方的助理冯时嘴上咧出一个明朗的笑,手上还有些小动作,是在跟她打招呼。
纪幼蓝也悄悄回应了一下。
总负责人领着他们一行人进入一间会议室。
纪幼蓝盯着宗霁的背影,不住地摇头。
这人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从昨晚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透露,真的好能藏啊。
严静思再次怀疑:“他……是你老公吧?”
“嗯。”纪幼蓝心里涌上甜滋滋的喜悦,说些瞎话,“他比较冷酷无情。”
回去开会,手机里不停收到冯时的消息。
【老板娘!老板约你一起吃午饭!】
【老板娘!老板在德灵住一晚,明天才走!】
【老板娘!老板是特意为你来的!】
纪幼蓝:【……谢谢我都知道了。】
他来的真是时候,她只有今天下午有时间陪他。
上午的会结束,严静思跟纪幼蓝说再见,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小两口小别胜新婚,下午这边有什么事都交给我。”
纪幼蓝被她说得莫名紧张,“谢谢静思姐。”
出来时看到宗霁那间会议室门还关着,纪幼蓝下到一楼的大厅里等着。
没多久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一直到她面前止住。
负责人正疑惑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宗霁看着纪幼蓝,一点也没掩饰脸上的笑意:“太太。”
“黄工。”纪幼蓝有些尴尬地跟负责人问了声好。
“你们……?”
“这位是我先生。”
黄工左看右看,总算明白了。
早被打过招呼,这位新来的技术顾问身份不简单,要好生照看着,虽然这些天他也没看出哪里特殊,小姑娘挺能吃苦。
合着还是今天这位金主的老婆。
黄工邀请:“宗先生,吃个便饭?正好小纪也一起。”
宗霁拒绝了,“黄工,接下来的事薛琳会跟进,饭我跟太太一起吃。”
叫薛琳的女人上前一步。
薛琳是恩宗集团一家科技公司的负责人,一直在参与德灵望远镜的建设,提供了不菲的技术和资金支持。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今天会惊动集团总部的老板一起来。
原来人家是为了看老婆。
黄工搞清楚状况,很识趣地不再多说什么。
宗霁牵着纪幼蓝的手走出去,上了一辆越野,前头冯时在开车,出发去酒店。
两人半个月没见,坐在后排彼此之间隔了一小块空,对话也是先走流程。
“你怎么来了?”
“公事。来评估一下,给你们的项目掏多少钱。”
“上面有拨款呀。”
“谁还嫌钱多?”
“现在跟我在一起也是公事吗?”
“老婆。”
“……嗯?”
私事也不必用这么软和的声音吧,忽然感觉他整个人变得毛绒绒的。
宗霁靠近她,感觉眼皮沉重,“我头有些疼。”
“哪里?你不会是高反了吧?“
纪幼蓝捧着他的脑袋摸了又摸。
他答:“好像是。”
“那你先躺下来,会舒服一些。”纪幼蓝有些担心,“冯助理,离酒店还有多远?”
“老板娘,还得四十分钟呢。”他们订的酒店不是纪幼蓝那个简陋的宾馆,离观测站更远。
“你尽量开快点。”
宗霁倒下来躺在她的腿上,嘴巴微张,闭上眼睛。
好在越野后座的空间够宽敞,他躺下来也不显得局促。
纪幼蓝搞不明白,他的身体素质绝对比她好的,平时工作再忙,他也坚持运动,游泳跑步这些,心肺功能应该很强大的。
不会是装的吧?
“你不是直升机都会开吗?怎么高反这么严重。”
他睁眼:“太太,飞机里是标准大气压。”
纪幼蓝:好的谢谢纠正我知道了,但你的神态未免太无辜可怜了。
宗霁的呼吸声加重,但还是保持跟她说话的劲头:“我来之前生病了,一下子没适应。”
“生什么病了?”
天天通电话也没听他提啊。
“相思病。”
“……”
纪幼蓝的手不停抚摸他的脸颊和耳朵,希望他能舒服一些。
观测站见他还是单眼皮,慢慢地双眼皮的褶子已经翻出来了。
他说过没睡好或者生病都会这样,她以前见的都是前者,看来高反够让他难受的。
“你知道自己会高反吗?”
“有时会,有时不会。”
宗霁以前去西北高原游玩的时候,有过经历,说不准哪次一点事没有,也说不准哪次只能躺酒店吸氧。
“那你干嘛非要来,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那也要过几天才能见,我来了现在就能见到你。”
哇你这人要不要难受的时候还这么会说话。
纪幼蓝鼻腔涌上一点酸,也不管前面还有冯时在,俯下身在他的鬓角亲了一下。
“感觉你好脆弱。”
“太太,你忘了,我还会晕船呢,”高反的感觉跟晕船有异曲同工的恶心之处,宗霁很难不将二者联系起来。
他躺在她怀里,尽情地脆弱着,“我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
“好了,你先眯一会儿,到酒店我们再想办法。”纪幼蓝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越野一路疾驰,窗外的风景壮丽迷人,但有人欣赏不了。
一座座山、一朵朵云在纪幼蓝的眼底划过,她没了往日的兴致。
心中被一个问题填满。
如果说高反也要来看她,是因为他们现在是夫妻有了感情。
那五月份的时候,他们还只是普通朋友,他明明晕船,为什么要去她的游艇派对?
已经忘记他当时含糊其辞说的是什么,她现在可以要到准确的答案吗?
“老公。”
“嗯。”听到这样的称呼,宗霁迷迷糊糊地回应着。
“你晕船的时候,为什么还去我的游艇派对?”
宗霁缺氧的脑袋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大脑不支持他想那些弯弯绕绕,只剩本能地回答。
他闭着眼睛,像呓语:“因为想跟你一起过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