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四月，金陵市便逐渐热了起来，似是才过了初春，鸡鸣寺的樱花还来不及绽放，便一夜高温，脱下的羽绒服还来不及放入床底，便得寻着夏季的短袖；人们渴望着来一场梅雨降温，又害怕一场大雨过去，辜负了樱花初来乍到的诚意。
高考早就开始了倒计时，一中现在的氛围变得尤为紧张，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绷紧了一条线，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影响他们，目标就是六月的高考。
A班的氛围稍微好些，这一年多的时间，不少人像陆扬和柯伟伟一样，参加了竞赛，亦或者是张天昊这类运动员，拿到减分的资格。
可即便如此，陆扬还是没有放弃去参加高考，只是心情比之前放松了不少。
某天傍晚，晚自习前……
“张天昊！把手上的泡面给我放下！”
这边，后排三小只刚偷偷摸摸领了外卖，做好的泡面，正欲大快朵颐时，头上冷不丁地就传来一声吼。
李光蛋站在窗边，将三个人逮个正着。
刚泡好的方便面还在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张天昊口水都控制不住，先猛吃了一口才听话地放下。
这个时候班上没多少人，在场也只是偷笑两声，然后接着复习。
“老李同志，咱在教室吃不了几回泡面了，就不能放过这一回吗？”
张天昊肚子还咕咕叫着，临近毕业，说话倒也没大没小了起来。
“我说你们啊，真是不懂学校的用心良苦，这几天怕你们不够吃，食堂都在加餐，可你们倒好，不去食堂，又偷偷在教室吃外卖！”
李光蛋走到教室里头，拉开一旁空着的位置坐下，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
“吃不了几回啦，马上就高考啦。”柯伟伟说着，似是还有种遗憾。
陆扬倒是少了些惆怅，问道：“这个点过来，您应该是有事要说吧。”
这个点应该是老师休息吃饭的时间，李光蛋这个点过来，不可能只专门来抓人偷点外卖的。
“确实。”李光蛋的手握了拳，咳嗽了两声，一改刚刚那副教导主任的模样：“这不是你们接下来要毕业了，学校想在高考之后，举办一场毕业典礼，或许要你们上台发表演讲什么的，就跟去年一样……当然，这不是一定要的，不想参加也可以。”
李光蛋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毕竟那场事故才过去了不到一年，陆扬身上依旧带着些流言蜚语，再次让他上台演讲，有点说不过去了。
“我不去。”
果不其然，陆扬直言拒绝。
李光蛋叹了口气，陆扬的举动倒也是在意料之中。
“我这边考虑一下吧。”柯伟伟倒是在犹豫之中。
“我能上台演讲吗？”
张天昊倒是大言不惭地问道，只不过下一秒钟，李光蛋一记眼刀就甩了过来。
“你？你要是高考能上六百分，我就跟学校申请给你一个发言的机会。”
“额……能打折吗？”张天昊还在讨价还价。
“……做梦吧。”李光蛋言归正传，“其实这次的演讲活动比以往都要隆重盛大，不但有你们这些家伙，还会请到往届的优秀毕业生来，到时候你们如果有中意的院校也可以向他们取取经。”
“往届生？”陆扬当即想到程霖。
他当年也是一中的风云人物，不知道会不会请到他。
“那个，什么样的往届生能被请来啊？”
"至少是对社会有所贡献的那种，自主创业获奖的，在读顶尖大学博士的，或者年纪轻轻便发表过论文的……"
李光蛋解释道，顺带还不忘说几个在金陵市耳熟能详的名字。
这些都是些年少有为的人才，陆扬本来还想着程霖或许还有些可能，这么一听，可能再给他十年都希望渺茫。
所以陆扬这下子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到时候再说吧。”
陆扬打了个哈气，顺带问道：“对了，二模成绩出来了吧，我多少分？”
李光蛋一脸吃瘪的表情，偏偏他还不好发作，毕竟面前这三人保送的保送，减分的减分，他们甚至都可以不用来校复习，可偏偏就是脑子里面哪根筋不对劲了，偏要来学校。
调开手机，在老师群里的几个文件当中翻了翻，然后道：
“712，年级第一。”
陆扬挑眉，嘴角忍不住地勾了勾，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内。
他今年结束玩奥数的比赛后，就一直在补自己旁的科目，终是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将自己之前落下的科目提升到原来的高度，甚至已然再创新高。
“扬哥，你都保送了，还这么奋斗干什么？”张天昊表示极为不理解，“你不会真的要参加高考吧。”
陆扬冷笑一声，“笑话，150的报名费都交了，哪里有不去考试的道理。”
柯伟伟皱眉：“重点是报名费吗？”
看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学生，李光蛋起身，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拍了拍陆扬的肩膀，刚刚他神情中的惆怅都已经抛之脑后，“好好考，争取给咱们学校出个状元来。”
“呵呵，我尽力……”
陆扬为难地笑了两声。
嗡嗡——
裤口袋的手机振动了两声，陆扬当即起身，打算出教室去看消息。
李光蛋的目光逐渐变得严肃起来，陆扬赶紧溜走，他知道若是再多留一秒钟，免不得又是一阵数落。
来到楼梯转交，这个时间段学生都去食堂吃饭了，所以这里不会有多少人来。
陆扬点亮手机，以为是熟悉的家伙给他发的短信或者是无聊的垃圾邮件，但是在看到那个久久未曾有消息的头像突然亮起时，他的心脏猛地一颤。
“我烧了些菜，今晚回家吃饭。”
“到哪里了？”
是陆老爹的消息。
两天消息之间只间隔了十来分钟，估计是害怕他没回消息，这才又发了第二遍。
陆扬的手在屏幕上方比划了两下的，最后回复道：
“还没出校门，八点前回来吧。”
发出去没几秒种后，陆老爹的消息就发来了：
“好。”
只有一个字，简洁明了。
陆扬看了眼时间，心想刚刚泡好的方便面应该是无福消受了。
…*…*…
跟李光蛋说明了情况后，陆扬直接出了校门，坐上了530公交车，一路朝着长江大桥的方向驶入，但现在时间点不太好，恰逢一座城市的晚高峰，天虽然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可遍地都是汽车尾灯和信号灯的光，是不是还伴着摁喇叭的焦躁。
陆扬上车之后，还算运气比较好，在后排找了个座位，坐下后看到满是拥堵提示的地图导航，心里不禁捏了把冷汗。
自家老爹也是奇怪，一年没见到他几回，怎么挑这个时候回来了。
陆扬看着手机发愣，他真正担心的，是程霖还没有被陆老爹承认，虽然他跟陆扬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了，可两个人还没有准备好将这段感情告知父母，具体来说，他甚至还没有做任何见家长的准备。
内心不断挣扎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辗转反复十来分钟，公交车的步履稍微动了动，耳边还是一片车水马龙的嘈杂。
终于，陆扬似是下了决定一般，点开某人的聊天界面，按下语音聊天的选项。
电话铃的声音只响了几秒，对方就接通了。
“喂？不是说上晚自习不回来了吗？怎么，改主意了？要我去接你然后去吃宵夜吗，咱楼下商场新开了一家新疆菜，想不想去尝一尝？”
程霖那吊儿郎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陆扬的情绪得到了一丝缓和。
“程霖……”
“怎么了？”
陆扬或许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只说了两个字，程霖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声音严肃了许多。
“……那个，今晚有空吗？”
“有空。”
“我爸回来了，陪我回去见一趟吧。”
“好。”
陆扬这边心里还有些忐忑，但是电话那方的回应却无比地坚定。
“我这边准备点东西，可能会晚一点。”
程霖的声音一改往常，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可也能想象到此刻他应该是无比郑重地说在交代事宜。
这边，双发估算着时间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红色的挂机键按下去之后，陆扬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整个人无力地倒在公交车的座椅上面。
天色逐渐黑了，陆扬闭上了双眼，心里却在胡思乱想。
许是这一年多时间里，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他几乎下意识地认为，今晚或许是自己人生的一个分水岭，这段感情要么光明正大走在旁人的祝福下，
要么一辈子见不得光。
…*…*…
尽管晚上路上再拥堵，公交车还是抵达了目的站。
陆扬一边走路，一边从书包的最里层翻出家门钥匙；他家的单元楼比较靠前，几乎进入小区大门就能看见，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转交过去，二楼的位置已经亮起了灯。
耍门禁卡上门，再上二楼打开熟悉又陌生的家门。
白炽灯的灯光打在客厅里，桌子上放着三菜一汤，只是过了饭点，且都用保险膜包了一番，且拿瓷碗盖住保温，门口的玄关处还放着两个大箱子，一看就是陆老爹的。
屋子里不见人，但是闻着却有股淡淡的烟味。
“爸？”
陆扬朝里面喊了一声，下一秒阳台的方向传来了些许动静。
还未等他进去看，陆老爹就已经走了过来。
“回来了是吧，吃了没啊？”
阳台没有开灯，陆老爹身上还穿着蓝色的围裙，一开始看不清人影，走进了看他似乎苍老了许多，人走来时，还带着一股不大不小烟味，比上次见面略有些颓靡感，不过精神在见到陆扬的那一刻倒是不错。
陆老爹向来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父子两时隔几月见一次面，开头的话也只是问些日常关心的话。
“吃过了。”陆扬老实答道。
陆老爹表情没什么变化，“吃过了就好，我烧了几个你喜欢吃的菜，走的时候记得带走；对了，还没恭喜你去年比赛又拿了第一，有什么想要的，正好这次老爸项目结束了，发了些奖金，你马上也要上大学了，想买点什么就拿去花吧。”
“嗯。”
对于这点，陆扬倒是没拒绝。
陆老爹说话之余，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陆扬，又拍了拍他的脑袋，似是觉得他又长高了一些，眼中又陌生，又觉得欣慰。
“你现在是不是还住学校里，我这几天都放假，周末有空就回来住吧……”
“我现在跟程霖住一起。”
没有委婉，也没有想隐瞒什么，甚至就这么直愣愣将他与程霖现在的关系挑明出来。
反正早晚都要揭露，倒不如自己主动一点，也省得陆老爹不敢问。
“跟……程霖一起？”
果不其然，陆老爹的脸色变了，甚至拳头紧了紧，显然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缓慢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眉头紧紧地皱起，一下子变得苍老了许多。
二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后，他开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陆老爹尽量平息自己的语气，争取心平气和地与陆扬谈话。
“差不多两个月前，他来南大参加的研究生复试时遇上的，而且爸，他这一年过的也挺不容易的，不光是考了个研究生，还为我的……”
不等陆扬把话说完，陆老爹就将其打断，道：“他放了你一年的鸽子，才好了两个月，你就迫不及待为他说话，我都不明白，这个程霖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对他言听计从的！”
陆老爹双拳紧握着，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可尽管如此，陆扬依旧倔强道：“爸，您可别忘了，当初一中没有住宿的床位，可是你把我送到他身边的，你不在金陵，是他照顾了我半年多，你觉得我对他的感情是莫名其妙，可这就是理由！”
“陆扬……”
陆国忠哑言，他甚至都不敢说出‘后悔’两个字，父子之间几乎恢复了沉寂。
就在此时——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游过了四季荷花依然香，等你宛在水中央……”
陆老爹的手机铃声响了，大抵是工作习惯的缘故，他看都没看来人，直接按了接听键。
“喂，哪位？”
“陆叔叔，我是程霖，到楼下，麻烦帮忙开个门。”
陆老爹手机的通话音量很大，几乎可以跟免提媲美，况且房间里又安静，所以程霖电话那头的声音，连陆扬都听得见，甚至听得很清楚。
屋内的两个人皆是一愣，陆国忠听到是程霖后，整个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甚至于都忘了开门禁。
倒是陆扬反应快些，不等自家老爹，转过身直接开门朝楼下跑去，甚至都不关门。
这个老破小是个二楼小户型，上下楼也就十来级台阶，几乎眨眼的功夫，陆扬就已经领了人走了上来。
“陆叔叔，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