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促了！下回来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把时间空出来，我们好好玩两天放松放松。”邱远搭着卜医生肩膀下楼。
“等老师生日吧，把大伙都喊来聚聚……”卜医生笑着应道。
白逸青默默低头跟在两人身后下楼，像极了被迫陪大人走亲戚的孩子。
事实也确是如此，两人叙旧聊的不亦乐乎全程没他什么事儿，只在门口分别时，卜医生才拍拍白逸青肩膀：“在这边有什么事儿就找你邱叔叔帮忙，不用客气。”
“知道了。”白逸青点头。
邱远：“周末没约会就来家里吃个饭，你阿姨做饭贼好吃！”
“对，主要就是托付这个事儿。”卜医生拍了下邱远的啤酒肚：“好吃也得控制这点，上年纪了，别光吃不锻炼！行了你忙吧，回见。”
“好，路上注意安全。”
邱远送走两人，转身回到大厅。
陆野见状立刻站起身，他抬了抬手：“邱医生！”
邱远冲他笑笑：“陆野，上来吧！”
陆野赶紧把茶几上杂志放回原处，跟着邱远上楼：“邱医生，刚刚那男生也是你病人吗？”
邱远转头看他：“怎么，认识？”
“呃……没，就是长得有点眼熟。”陆野说。
“他不是我的病人。”邱医生笑道：“好看的人大多长得有点相似。”
“呃……是，哈哈。”
……
卜医生先送人回旅馆，白逸青开车。
他手臂撑着车窗，歪头看着白逸青的侧脸。
和他妈妈太像了。
“青仔啊……”
“叔──”
“噢，小青啊……”
“啧！”
“小白啊……”
白逸青翻了个白眼，无语。
“矫情！”卜医生笑起来：“逸青啊，你猜邱医生多大了？”
白逸青挑眉：“五十……左右吧。”
卜医生轻笑:“是啊，年过半百。我们都老了啊！”
白逸青：“你惆怅什么？你看起来都不到四十。”
“你看你看！我就怕你只看着我感觉不到岁月的残酷。”卜医生摇摇头坐正身子：“五十，真的老了……”
白逸青笑笑，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卜医生沉默几秒，开口：“你几年没见你爸了？”
“……”
“他真的老了……我想替他问问，这么多年，青仔消气儿了吗？”
白逸青顿了一下，继而失笑：“我哪生气了。”
卜医生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臭小子！在我这儿就别装了。”
白逸青抿抿唇，专心开车。
卜医生转头看向窗外：“我记得你高中那会儿，格斗已经练的很好了……但是，你好几次回家都带着伤。”
白逸青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高中课业繁重，为了方便照顾，白逸青住在卜医生家，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原来卜医生都知道。
“你叔叔又不傻。”卜医生语气轻松，回头看着面色从容的青年：“一开始我也好奇，教练天天夸我侄子，可怎么还打不过几个坏小子呢……”
路口红灯，白逸青把车子停下，盯着跳动的红色的倒计时数字没说话。
“可是逸青，叔叔想问问你，不疼吗？”
“……”
“把刀递给别人也许会让对方承担更多的罪价，但是逸青，你以为的那种痛快，不是真正的痛快。”
绿灯亮起，白逸青不明显的呼出口气，踩下油门。
有的人会对疼痛成瘾，卜医生觉得白逸青心里有数，并没到那种程度，但他对自己老爸的态度是有这种倾向的。
“我知道你不恨他。”卜医生说：“把他拒之门外的时候，自己更难受吧？”
他点到为止，他相信白逸青懂他的意思。
白逸青沉默着把车子停在旅馆门口，两人下车，卜医生坐进驾驶室：“好好照顾自己，别让你妈妈心疼。”
“……我妈妈不会想要原谅他的。”
白逸青忽然说。
声音不大，没什么底气。
卜医生动作微滞，随后笑了笑：“那是她们夫妻的事，就算不原谅她也爱他。但是，她更爱你，相信我！”
白逸青目送卜医生车子走远，直到被中午的太阳晒的头晕才转身进门。
会诊室里，陆野搜肠刮肚的回忆着陆思齐这几年的表现，事无巨细的汇报给邱远。
“你是说，他自己提出去上学之前，你冲他发过脾气？”
陆野有些尴尬：“是，那时候他楼都不愿意下，我费尽口舌，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最后勉强达成协议，安一个电梯，可以直接从五楼到后边巷子的，起码是迈出第一步，他也答应了， 可是大费周章装了电梯，他又出尔反尔死活不进去，我……就没控制住。”
“他是在你生气之后，马上就说要去上学吗？”邱远扶了扶眼镜问道。
“不是。”陆野垂下视线：“我那段时间情绪也不太好，冷了他几天……不过这应该也不是主要原因，因为这两年我偶尔也发脾气，也会因为这种事故意冷着他，都没用。”
邱远笑笑：“对抗永远没办法真正解决问题，我觉得弟弟在这件事上是有什么触发点的，只是你可能没找到，或者忽略了。”
“可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他，琢磨他，平时跟他多聊两句他还不耐烦，嫌我耽误他写作业……”
邱远看着陆野紧锁的眉头，笑着安慰：“没关系的，不要给他压力，平时多和他亲近，聊点不相干的事，不能每次一聊天就是这个问题，更不要给自己压力，作为哥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适当的让他帮你做些家务，或者分担些店里的事，别大包大揽。”
“这……和他害怕坐车有什么关联吗？”陆野有点懵。
“唤起他对你们共同生活的责任，让他知道你的辛苦。”邱远说：“包括他不愿意坐车这件事给你带来的麻烦，我想他会慢慢懂得帮你分担的。”
陆野眼睛亮了亮，接着又开始发愁：“可只剩一年了……”
“想快的话当然还可以选择强制脱敏，他这个年纪抗挫能力也好一些了，但是你肯定不舍得。”
“……”
邱远笑起来：“所以，晚点上中学又能怎么样呢？”
陆野看着邱医生，神色逐渐释然……
是啊，晚点又如何？
陆二牛那么牛，又不是追不上别人！
陆野也笑了起来：“邱医生……谢谢你。”
邱远摇摇头：“其实如果是今天之前，我可能会建议脱敏，因为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但是刚刚跟我一个师兄交流，也有了点别的感悟。我们所谓的治疗，总是带着跟患者本身无关的社会性目的，其实没有必要，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自愈力。”
陆野似懂非懂，他只觉得现在自己不那么焦虑了。
还有半天时间，白逸青没去画室，回房在直播平台画了一张手绘风景，是青麓山顶的墓地，钢笔淡彩画出一种阴雨天的感觉，事实上白逸青从来没在雨天去过那里。
下播后他带着陆思齐的演算本去了趟晾台，把装着鞋带和演算本的袋子丢了上去。
本子里的解题步骤旁边写了四个字：今晚九点。
他想该跟陆思齐当面解释一下。
然而晚上却没等到人。
白逸青从九点等到十点半，甚至还等来了几波来收衣服的同学。
倒也不是一直专等陆思齐，白逸青挺喜欢晾台外围的这方空间，左手喧嚣右手沉寂，夏夜偶尔吹来的热风也格外温柔。
他俯身朝下看去，四层楼不算高，底下是一条不足两米宽的小院，应该是旅馆后院，还有一扇铁门。
白逸青撑着及腰的围墙，抬腿跨坐上去。
他的双脚垂在墙外，感受着那种脚下悬空的不踏实感……心有点慌。
胆小如她，当时怎么就不害怕呢？
卜叔叔说老妈爱他，可是她选择跳下去的时候，为什么不再决绝一点带他一起走？
年少时，他曾经坚定地以为，自己留下的使命就是看着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愧疚，后悔，痛不欲生……
可随着他慢慢长大，有些坚持却越来越模糊，忙的时候也会很长时间想不起这些情绪，熬夜赶稿之际会感慨钱难挣，男人每月工资如数上交，几十年如一日，也不算完全不负责任……
甚至偶尔，他还会牵挂万里之遥的老头，希望他平安。
所以他总做梦，记忆里那个美丽的女人不太开心，在责怪自己忘了她……
陆思齐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床头书桌上的演算本出神。
他傍晚去过天台，因为想到昨晚自己白白等了半个多小时，便决定让白逸青等十五分钟他再出现。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老哥上来了。
陆野贯彻邱医生的指示，回来督促陆思齐做家务。
“晚饭你吃的多，所以碗得你来刷，顺便把厨房收拾干净，像哥平时那样……”
陆野如是说。
陆思齐不情不愿的在他哥慈爱目光的注视下劳动，忙活完居然九点四十了。
陆野没下楼，继续看着弟弟洗澡，上床，甚至还想给他讲个睡前故事……被拒绝了。
陆野洗完澡，照例挨个楼道溜一圈，也会检查洗衣机里有没有哪个马大哈忘记晾衣服。
所以，陆老板一出晾台就查到围墙边上坐了个人。
他的第一反应是危险区域，禁止攀爬。
陆野也没出声，怕把人惊着掉下去。
然而这背影，这发型……
男生微微仰起的头，以及正在缓缓张开的双臂……
操！这货想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