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青走上台阶，脑子里下意识回忆起上次来的情形。
他记得这边台阶很高，这次来却没有这种感觉。
身后传来开关车门的声音，接着有人大步跟上来——
“一个人没意思。”陆野说。
白逸青扯扯嘴角，不知道陆老板说的他还是自己。
因为是第二次来，且间隔时间短，白逸青的病例和资料在验配中心留有记录，所以省去了很多麻烦。
陆野头一次来这种地方，白逸青跟着检测医师进到里间后，他便在大厅百无聊赖的转悠，浏览着墙上的品牌宣传页和耳部结构图。
柜台里陈列着一些助听器的款式，陆野在里面发现了白逸青同款，并不显眼的透明材质在一众样品中同样没有存在感，然而在它旁边，一对橙红色助听器格外抢眼。
“这样的有人买吗？”陆野抬眼看向柜台里穿着白大褂的小姑娘。
姑娘倒是实在：“这个是新款上架不久，还没有人配过，一般患者都希望越低调越好。”
“哦，也是。”陆野了然，觉得有些遗憾。
白逸青身上如果点缀一点热烈的色彩，应该能中和一下他那股子凉嗖嗖的气场。
“其实你朋友冷白皮，跟这个颜色还挺搭的。”姑娘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跟他搭话：“而且他长得又好，戴这个肯定不错。”
陆野抬起头，眼睛一亮：“是吧！啧，英雄所见略同……”
白逸青从里间出来，就看到陆老板言笑晏晏的跟助理小姑娘“搭讪”：“……好看，跟美人嘴上涂口红一个道理。”
姑娘欣喜道：“对对对！你好会形容！”
陆野得意一笑，转头看到白逸青，挑眉道：“弄完了？”
白逸青点点头。
“这么快?”
检测医师跟着出来：“一部分检查上个月初做过，节省时间了。”
姑娘许是和陆野聊开了便胆子大了起来：“不过帅哥你也注意保护着点，这才两个月坏两次了，有点费啊。”
“嗯。”白逸青应下。
“你可以同时配一副备用，省的下次再配还得多花一份检测费。”检测医师边开单子边随口建议。
白逸青眉头微动，觉得有道理。
桐城多雨，出门在外有备无患。
姑娘察言观色，立刻指了指柜台里的样品：“你可以选个别样式，刚配的这个太大众了。”
白逸青失笑，这又不是什么装饰品。
“还配一样的吧。”他说。
陆野走到他身边，抬手拨了一下白逸青鬓边发丝，露出一只白的发光的耳垂。
“我觉得换一个好，老戴一样的没有新鲜感。”他只看了一眼便放下手，煞有其事的提议。
白逸青僵了僵，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是有些冒犯的，但是陆野表现的太过自然，就好像他看的不过是一只耳钉，一副眼镜一般。
“对，刚刚还跟你哥们儿说来着，你戴这个颜色肯定好看。”姑娘把橙红色助听器放在手心，提议道。
白逸青视线落到其上，皱了皱眉。
太张扬了。
是担心别人注意不到自己是聋子吗。
医师把单据递给他：“年轻人嘛，个性一点挺好。”
“不用了，一样的就行。”
陆野摇摇头，拿起一只在白逸青耳边比划了一下：“真的好看，就像那句……什么来着？”
他脑子忽然有点秀逗，万绿丛中……不对，鹤立鸡群，金鸡独……呸，什么玩意儿！
小助理看他语塞咯咯的笑起来：“画龙点睛。”
“对！”陆野恨不得跟这姑娘拜个把子，太心有灵犀了。
“真的，跟你绝配！”他满眼期待看向白逸青：“我要是能这么名正言顺的戴点什么装饰，我能给他戴出花儿来！”
白逸青：“……”
要不要打折你的腿让你戴副拐？
姑娘哈哈大笑：“哎呦帅哥，不过你喉结真好看，戴个项链肯定特性感！”
陆野只当玩笑：“那不至于，我一大老爷们儿，过分打扮有违男德。”
“哈哈哈……”
姑娘和医师都笑起来。
陆野轻笑着看向白逸青，低声说：“其实什么颜色都一样，反正你头发长。”
白逸青有些应付不来这种场面，闻言转身朝等候区走去：“那随便吧。”
陆野看着男生冷肃的背影，手指轻捻，意味不明的扬起唇角。
两人到书店的时候时间刚过三点。
白逸青发现陆老板很有交际花的潜质，一进书店，有店员来询问他们要什么书。
陆野立刻回道：“你好美女！”
白逸青瞥了他一眼，以往自己都只回一句“我随便看看”对方便不再打扰，他也乐得自在。
可陆老板还跟人家聊上了——
“请问六年级的课外书在哪里？”
“上册是吗，开学升六年级？”店员笑着问。
“对，不过数学上册我感觉他好像都会了。”陆野面露不解：“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都不用老师教，轻轻松松就会了。”
白逸青额角抽抽，再看店员脸上逐渐僵硬的笑容，他把脸撇向一边……
“啊，哈哈，那很好啊，您家孩子真聪明……”店员一看就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立刻换上恰到好处的惊讶恭维道。
“嗐，普普通通吧，不过最近进步确实太快了！”陆野皱眉，甚至看上去有些“焦虑”：“也不知道这样对以后上中学有没有影响，别人费劲吧啦的学都学不好，他不学就会，多气人？真担心会影响和同学之间的关系。”
他转过头试图让白逸青加入群聊：“真的，要不是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我都要怀疑他偷偷报了补习班，你说神奇不神奇？”
店员：“……”
白逸青：“……”
“真是个小天才呢！”店员带两人走到白逸青上次选习题册的书架旁，本着职业道德夸奖：“您做父亲的一定很欣慰吧……”
“父……父亲？”
陆野闻言一愣，接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父亲？我有那么老吗？”
“……”店员笑容又是一僵。
“他是我弟弟！不是儿子，我还单身呢美女！”
“啊……哈哈，是吗？”店员又迅速换上一脸恍然：“我就说嘛！你看上去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有六年级的孩子……这边就是六年级的教材，你们慢慢选，有需要可以叫我！”
看着店员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陆野极其无语。
“啧……都不帮忙推荐一下就走了？”他转脸看向白逸青：“我有那么成熟吗？”
“先别买下册了，巩固一下之前学的，做做拓展。”他拿起一本《数学城堡》仔细翻看：“免得影响同学关系。”
陆野转眼看向身侧青年，带着笑意的目光幽深的注视着那张认真的脸，嘴上却依然不着调：“问你呢，我有那么老吗？”
“没有。”白逸青压下唇角，翻着手里的书如实回答。
他猜测陆思齐和陆老板父子间的嫌隙，会不会是因为陆老板对外不承认他这个儿子吧？
可陆老板撩骚验配中心的小姑娘可以理解，对个三四十岁的大姐，还有隐婚隐育的必要吗？
哦不，划掉“隐婚”。
人家陆老板根本就不打算结婚……
陆野觉得自己今天被伤到了，直到陪白逸青买完漫画书还在郁闷：“对面那么大个眼镜店是摆设啊，这大姐就不能关爱一下自己的视力吗？”
“大姐？”白逸青想笑：“不是美女吗？”
“嘶……看走眼了，今天出来没戴眼镜。”
“……”
“陆老板还有其他要买的吗？”白逸青坐进车里，问了一句。
“没了，回家。”陆野心不在焉，发动了车子才忽然想起忘了问问白逸青：“你呢？你不是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真的？”
“真的。”
“好吧，回家。”
白逸青看陆野情绪不太高的样子，想不通陆老板这个坎怎么就过不去了？
人家又没说错。
车子开到一个红灯路口停下，陆野对着后视镜捏了捏自己的脸：“是不是太久不运动，肤质没有活力了？”
白逸青将头转向窗外，抿唇无声的笑了笑。
傻逼。
绿灯行，陆野飞快的朝这边瞟了一眼，唇角勾起。
这家伙为什么这么爱装？
“我以前特别爱运动，不过现在不行了……”
“不行了吗？”白逸青语气听着有些意外。
陆野：“……”
他把想要怼人的话咽了回去，笃定道：“白逸青同学……我很行。”
白逸青装不懂，没说话。
“现在没有心情。”陆野不清不楚的解释了一句，接着又纯洁而坦荡的发问：“不过我抱过你，感觉你身上肌肉触感很紧实，平时怎么锻炼的啊？”
“……”白逸青强行忍住没飞一记眼刀过去：“不怎么锻炼。”
陆野若无其事的“哦”了一声。
深色车窗反射出阳光倒映着车内景象，陆野身上的青灰色短袖料子偏软没什么型，却被他轮廓清晰的肌肉撑的起伏有致。
他坐在那里，腰腹处也没见一丝多余的赘肉痕迹。
白逸青收回视线，看向前方车流。
陆野看他对健身没什么兴趣，便换了个更“有趣”的话题：“你喜欢看漫画？”
“还行。”
“二十五岁？”
“……”
果然，白逸青又是熟悉的两秒沉默，然后才说：“对。”
陆野意味不明的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几乎能听到白逸青空白两秒的内心独白。
不太文明。
“挺好。”他说。
“嗯。”
陆野没再继续开玩笑，他知道漫画是买给陆思齐的。
虽然不清楚白逸青对陆思齐的“区别对待”是出于什么理由，但陆野内心是感激的。
而陆思齐对白逸青的“区别对待”，他作为监护人或多或少能感知一二──
身边熟识的人在面对陆思齐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带上怜悯和疼爱，可能大家自己并没有感觉，但小孩子是能感受到的。
那种忧心忡忡的气场时刻提醒着陆思齐，他是个问题小孩，即便陆思齐拼命用学习证明着自己。
而不熟悉的人，比如住店的学生，他们见到陆思齐，往往会夸张的惊叹他和陆野相似的长相，然后无意的来一句：“你们是不是长得都像爸爸？”
或者善意的逗弄询问，或者想要摸摸他的脸。这对陆思齐来说有些过于热情，让他难受，抗拒，躲避。
所以陆思齐连楼都不愿意下了。
可白逸青不一样，他冷冷淡淡，言谈间从来没有把陆思齐当成孩子对待。
他对陆思齐没有多少好奇和探究，却润物无声的给予帮助和不多不少的关心。
他们是朋友。
陆思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陆野把车子停在路边一个便利店门口，让白逸青稍等一会儿。
待出来时，他手里拎着一大袋子冷冻的鸡胸肉，放进后备箱。
陆野坐进驾驶室冲白逸青挑挑眉：“回去加工一下，给肉食动物做点好吃的。”
白逸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其实我不爱吃鸡胸肉，以前也不怎么做。”陆野说。
“哦。”白逸青应和。
“不过，估计我家二牛会喜欢。”
陆野说这话的时候，冲白逸青狡黠的眨了下眼，没有将那句潜台词说出口──
免得再偷吃我的培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