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夜里的风带着点寒气，邹黎缓缓眨了下眼睛，晶亮的眼瞳隔着镜片看向安西。
像是被X光照透了一般，安西只觉心底一凉。当然，也可能是外面灌进来的冷风吹透了胸口的衬衫。
其实，两周前安西发完那副四格漫画后，“栗子粥”对他就有些冷淡和敷衍。
前天晚上，安西在公司做完手头工作已是深夜，他回到旅馆，忍不住跟“栗子粥”诉苦，说自己最近惹公司老总不开心了，老总故意给了他个看似完不成的任务，但他必须做好，这样以后万一要开始办公室恋情，老总也不好说什么了。
“栗子粥”照例没有回复，安西也很快就睡了过去。
然而第二天早上，他看到“栗子粥”凌晨发的消息：
我收回上次的建议，你可以试试。
于是，安西同学大受鼓舞，要不是这两天太忙，他早就行动起来了。
只是现在看来，这个时机选的似乎不太好。
安西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勉强找补：“嗐，我忘了明天周一你还得上课，现在太晚了……”
“上来吧。”邹黎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大却让车里立刻没了动静。
安西愣了一秒，接着心思像搁浅的鱼儿重新回到水里，欢快的跳跃在他的脸上，眼睛里，以及半的嘴巴上……
邹黎看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一声。
“……可以吗？”安西手扶上车门。
前排司机忍不住微微侧头，没见过自己小老板这副样子，感觉比在大老板面前还怂。
邹黎下了车，回头冲安西眨眨眼：“正好有东西给你看。”
“好！”安西咧嘴一笑，立刻从另一边下了车。
他弯腰跟司机交代了一声什么，然后快步走到邹黎身边：“不会打扰黎哥休息吧？”
“不会。”邹黎话是这么说，但安西觉得他带笑的眼底分明是另一层意思——
你说呢？别装了。
“那就好。”安西不动声色的挺了挺胸，跟着邹黎往里走。
他不能在黎哥面前太露怯，不就是喜欢这人吗？自信点!
邹黎住的小区白天有多热闹夜里就有多冷清，不到十二点，每栋居民楼只余三灯两盏亮着的窗口，静谧的暗昧让空气多了些别样的味道。
黎哥要给他看什么呢？
受酒精影响，安西脑子里开始浮想联翩，从陆野说过的裸男雕塑到裸男，直到转过一栋楼，迎面吹来的冷风将他心底的臊热吹散。
“公司最近很忙吗？”邹黎一边走一边慢慢的扣起风衣上的扣子。
“啊。”安西轻轻呼出口热气，说到这个他肩膀放松了些，“忙了一阵子，不过现在可以告一段落了。”
他晚上跟一个小有名气的导演吃饭,谈下了对方与安和的一些影视化项目的合作，安启和交给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其间还顺便假公济私的提了一嘴南客庄项目的先导片，导演答应以后会帮他指导一二。
所以安西今天的心情很好，很想见邹黎。
他一边讲着工作的事，一边跟着邹黎进了单元楼的大门。
电梯行至顶层，邹黎回头冲他笑了笑：“家里乱，你有点心理准备。”
“哦。”安西忽然紧张起来，并暗自唾弃自己这张只会聊工作的嘴，怎么就这么笨呢？
指纹锁打开，玄关处的感应灯亮起来。
邹黎从柜子里拿了双拖鞋，自己换上另一双，打开客厅灯：“进来吧。”
安西闻到室内有淡淡的松香味道。
他朝里面看了一眼，就见宽敞的客厅并不是像一般人家的沙发茶几标配，而是一张巨大的桌子，一边摆放着超大号的绘屏，也有透台，笔筒等。
另一边陈铺着一些纸张，墙边则像陈展区一样，立着大大小小的画架画框，都是邹黎自己的作品，有的安西在网上见过，多数没有。
“黎哥，你这是家还是工作室啊？”他忍不住惊叹。
“都是。”邹黎脱下外套往里走，“我先带你随便看看吧。”
“哦，好。”
安西跟着邹黎走马观花，这间房子四室两厅，最里面是卧室，旁边是衣帽室，邹黎只随手指了一下没有进去。
安西从主卧半掩的门缝里匆匆一瞥，恍惚间看到一张白色的大床，以及窗前造型奇特的红色躺椅……
“这里都是书和画册，有不少珍藏本。”邹黎推开另一间屋门，同时转头看了过来。
安西急忙从卧室收回视线，快速扯了下唇角：“是吗？”
“是。”邹黎意味不明的冲他笑笑：“有喜欢的可以借你看。”
安西强行恢复镇定，玩笑道：“借啊？我还以为黎哥要送我呢……”
“想的美。”邹黎转身朝另一间屋子走去，“这边是一些杂七杂八，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和摄影用的东西……”
安西跟在他身后，看着对方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后脑勺，心跳的很快。
刚刚那张椅子，他眼熟——
前两年安和出过一款恋爱养成类游戏，其中，某剧情需要用到情趣酒店的场景，当时有人提出加一个“red waves”彰显品位，说是某国外大师专门为情侣设计的又贵又好用的爱爱神器，安西还专门上网查了一下。
那是一张有着波浪弧度，局部带按摩功能的……情趣椅。
啧！黎哥。
经过方桌时，安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松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桌子，冷杉木。”邹黎轻笑一声：“好闻吗？”
“好闻。”
安西心说邹老师平时看着人淡如菊，原来这么会享受生活。
他垂眼看向结实的桌腿，不知想到什么，脸有点热。
最后一间小屋是梯形结构，里面堆放着一些颜料，木头和陶土类的材料，对面有一扇门通往外面。
“天台是陆老板帮我修的。”邹黎推门而出，打开门口的两盏壁灯：“修的很好看但是有点浪费。”
安西跟上来，这方天台很大，大概有七八十平，地上随意堆放着材料和工具，头顶的雨棚下有一台拉胚机，还有一些小型机床类的电器，墙边的桌子上摆着很多木制和陶艺雕塑，桌子下面也七歪八倒的堆了一些，看上去并不受宠。
“靠……”安西有些震惊，“黎哥，你简直太牛了！”
邹黎笑起来：“是太闲了。”
“怎么会，我都不知你哪里挤出来的时间做这些，还要画那些画，还要写理论，平时还得上课，而且……”
他说到一半，忽然被墙角的一个带底座的不锈钢盆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邹黎转过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过去拉开底下的抽屉取出一个密封的小罐子：“给你变个魔术。”
于是在安西惊讶的注视下，邹黎按下开关，从罐子里盛了一勺粉色的什么东西倒进中间的小桶，然后用竹签打着圈圈给安西做了一个拳头大的棉花糖……
“我去。”安西满脸惊喜:“这也太酷了吧！”
邹黎关上机器，把棉花糖塞进他手里：“吃吧，甜的。”
“我得有二十年没吃过这玩意儿了！”安西夸张的说，印象里上一次吃棉花糖是小学。
邹黎笑起来:“你先随便看看，我去洗个澡。”
安西举着棉花糖，忘记合上的嘴唇动了动：“哦。”
洗澡？
为什么洗澡？
“对了。”邹黎刚要回屋，又想起什么，“我这个人，有兴趣的事物都喜欢研究一下，所以，在我家不管看到什么，都不用奇怪。”
“啊……哎，好。”
邹黎进屋后，安西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他看了一眼手里粉粉的一团，忽然觉得自己像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
邹黎身上还有什么是他不了解的？
他张开口撕了一小块棉花糖下来，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瞬间融化，它们变成无数个精灵在他身体里叫嚣着，想要贴近这个男人，想打开他，想探索更多让他意想不到的风景。
安西深深吸了一口夜晚凉爽的空气，低头时，忽然看到桌子最里面那座陆老板提到过的裸男雕塑……
常言道仁者见仁。
如果换成是以前，作为一个从事艺术相关工作的人，面对这种块面分明的人体结构并不会想太多，但是此刻，他控制不住的猜测——
黎哥喜欢这种身材吗？
那个……咳，大小是按照谁雕刻的？
也没有很大。。
还是说他认为这个比例比较完美？
……
安西觉得不能再这里待下去了，他关掉天台壁灯，回到客厅去参观那些绘画作品。
邹黎从卫生间出来时，换上了一身柔软的青灰色居家服，头发也吹得蓬松，安西看到他，不由的想起在南客庄大院耳房里，趴在晨光中赖床的男人。
安西清了清嗓子，小心的翻看着桌前的一堆画纸:“黎哥，你这些画都没有公开过吗？”。
“大部分没有，近几年都是在自娱自乐，没有什么想要给人看的理由。”
邹黎站到他身边，身上清爽的沐浴露香味飘来，安西几乎错觉般的感受到了对方身体潮湿的温度。
他有点口渴。
“看看这个。”
邹黎微微倾身，贴着安西的胳膊从面前的一摞画纸里取出一个文件册子。
“哦，好。”安西急忙接过，打开第一页，发现里面的A4纸上画着几个钢笔画的人设形象，画工和造型自然无可挑剔，只是这些人物都是原始风格，除了树叶兽皮之外几乎不着寸缕，简单又性感……
安西眼睛微微睁大，脑子里的某根今晚异常活跃的神经又不受控的胡乱蹦跶起来。
黎哥是不是在暗示他什么？
允许自己进入他的私人领地，给他做棉花糖，粉色的！
还洗了个澡！还让他看这样的人体画稿！
靠……
邹黎看他盯着册子神色愣怔，猜测他应该是很喜欢的，于是歪了歪头问道：“想要吗？”
“！”
安西呼吸一滞。
果然！
他喉结微动，缓缓转过脸来看向邹黎：“今，今天吗？”
邹黎挑眉：“也……可以，你要不要先看看后面……”
“黎哥！”安西用力吞了口口水，他没想到邹黎这么……直接，这让他一小处男如何招架？！他感觉舌头都打结了，“我，我今天……没，没准备……”
“准备什么？”邹黎看着他闪躲的眼神，复盘了一下两人刚刚的对话，忽然就明白了。
他垂下眼抿唇忍笑，再抬头时脸上是坦荡与真诚：“这些形象是我从南客庄听村民讲的一些故事里提炼的，今天听白逸青说你们已经开始画场景了？我想山里的剧情扩展大概可以考虑一下这个方向。”
安西懵懵的看着邹黎随手翻开册子后边的几张画稿，是人物服装道具，越往后，时代进化的文明气息越明显，样式也更繁复精美。
安西:“……”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现在还没有正式入职，随便用我的画稿会过意不去。”邹黎给他递了个台阶，同时又抬起脸，眼神纯粹干净，“你想多了……”
这句话一出，安西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朵根，他不敢抬头看邹黎的脸，努力维持镇定：“呃，对，我不太好意思……”
安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太蠢了。邹黎什么智商？还能看不出他的龌龊心思？
他没有看邹黎的眼睛，合上册子：“那谢谢黎哥了，我先回去了……黎哥你早点休息！”
“……”
安西几乎是落荒而逃。
电梯下到楼底，他把册子夹在胳膊下，一边大步走出单元门，一边拿起手机给陆野打电话。
对面响了好久才接起来。
“野哥！怎么办，我……”
“安西啊，你，你等会再打，我……不方便……”
嘟嘟的忙音响起，安西像被一道雷劈中，整个人僵立原地……
他听到了什么？！
“操。”
他现在不光脸在烧，仿佛连身体也烧了起来。
不方便你他妈倒是别接啊！
大脑如沸腾的岩浆奔涌，冒着泡泡阻止他用理智思考。
热，还渴。
安西想到邹黎喝水时看上去温温软软，湿湿凉凉的嘴唇……
邹黎关了灯准备去卧室睡觉，屋门却被敲响。
他面露疑惑，猜测可能是安西落了什么东西。走过去打开门，倏然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邹黎心尖微颤，隐隐有种预感。
不等他问出什么，安西便上前一步，接着，一个轻浅又仓促的吻落在他的嘴唇上……
一秒不到。
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吻，只是极其克制的亲了一下而已。
然而就是这样微妙的碰触，却带起一阵让人眩晕的悸动，邹黎惊讶于自己这颗素来平静的心脏会有这样的感觉，一时愣怔着不知作何反应。
“黎哥。”安西挺直腰背，声音里带着点点颤抖：“我谢谢你。”
“嗯？”邹黎眼睛里是罕见的迷茫。
“不对，我想说……呃，那个……”安西想要咬掉这犯蠢的舌头：“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