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在身心俱疲却无法沉眠的状态中煎熬了很久。
微信的聊天记录都没有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陆野现在也睡不着吧。
陆思齐到底会不会……
每思及此，心脏和大脑就会宕机，没办法想下去。
后来，白逸青竟然做了一个平和的梦——
他戴着老爸从非洲带回来的木雕面具，光脚跑到门口穿鞋，鼻腔里充斥着粗犷而悠远的香料味道，他很兴奋，迫不及待要去海边小广场上显摆一二。
老妈从楼上下来，柔软的棉质拖鞋没有一点声响：“过马路要看车呀，乖乖玩，别闯祸。”
“男孩子做什么乖宝宝？”
客厅沙发上，不到四十面容英气的老爸不以为意道：“闯祸了不怕，爸爸替你解决。”
这句话有多大问题白逸青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听到之后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然后他就醒了。
窗户透进微弱的天光，意识飘回现实。
白逸青心头又笼上一层阴云。
他暗暗埋怨老天太吝啬，不愿让他多开心一会儿。
时间还不到五点，旅馆地暖这个点似乎总是不太热，白逸青裹着被子坐起身，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暂时什么都不要想。
肩上的纱布和伤口黏在一起，所幸不再流血，便也懒得换。
他收拾洗漱，穿上之前的白色外套下到一楼大厅，网约车很顺利地叫到一辆，白逸青摘掉客满的牌子，推开玻璃大门。
外面的冷空气涌进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昨晚关门时花盆忘记收回来，不知道有没有冻坏，或者少了。
陆野附在陆思齐耳边小声唤他：“小齐，醒了是吗？你看看我，我是你哥……”
他不敢太大声，怕吵到邻床病人，也怕吓到陆思齐。
“小齐？”
少年没有回应，只闭着的眼睛睫毛颤微微抖动。
陆野的心沉了沉，缓缓站起来轻手轻脚的走出病房，门一合上，他便转身快步朝护士站跑去……
白逸青手里拎着从外面买来的豆浆包子，出了电梯，一拐进走廊就看到前边三个急匆匆朝病房方向走去的身影。
“陆野……”
他的心提起来，高大的男人走在护士和值班医生前面，脚步仓促地进了病房，白逸青急忙跟了上去……
医生大致检查了一下陆思齐的情况，又撑开眼皮看了看：“上午其他检查结果出来，没什么问题就出院吧！”
陆野神情并没有放松几分，他犹豫着确认：“那，他醒了吗？”
“醒了。”医生似乎觉得好笑，刚刚可是他急呼呼跑过去，说自己弟弟醒了的。
“可他……”
“没事，小伙子胆儿有点小吧。”医生笑道，“家属安慰一下，哄哄就好了。”
陆野怔忡的点点头。
小齐醒了。
可他都不愿意睁开眼睛，和那次一样。
白逸青看着床前无措的男人，感觉胸腔有什么东西缓缓溃散，几欲消融。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知道是很重要的东西。
医生捎带着询问了一下邻床的情况便和护士一起离开，陆野身形一动，立刻拿起手机跟着出了病房。
也许是因为穿了白色的衣服，白逸青就站在门口，陆野点开手机通讯录从他身前经过，却没有注意到他。
他举起手机放在耳边，走到走廊里面的长椅上坐下，腰背微弓等待电话接通。
“喂。邹黎，打扰你睡觉了……”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陆野垂着头抓了抓头顶碎发：“嗯，醒了。”
“他不理我，我……”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知道……嗯，没事，就是跟你说一声，你不用过来，需要的话我会给你打电话。好。”
白逸青走过去，看到陆野胸腔剧烈起伏几下，然后长长呼出口气，又拨了一个电话。
他停下脚步，手指捏住手机。
“熙哥。”
陆野的声音再度响起，白逸青的手机没有动静。
“你们……到了？好，小齐醒了，可能……和上次一样，我，我不知道现在要不要把他，叫起来，太早了别人都还在睡觉，我怕他……嗯，我等你。”
他语速没什么节奏，有的字说的很快，有的字又很犹豫，白逸青听得出来，他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挂了电话，陆野胳膊撑着膝盖，两手交握将手机抵在额头上，似祈祷又似认命，那种从来不会在陆野身上出现的颓然，让白逸青的心像被人狠狠勒住一般难受。
“陆野。”他缓缓靠近，在男人身边站定时，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陆野抬起头，见到是他，疲惫的眼睛里带上些迷茫：“宝宝，你……怎么来了？”
白逸青心酸又失落，他把早餐放在椅子上，蹲下来，伸手捧起陆野的脸：“我想你。”
陆野心下一暖，眼底发热，他抬起胳膊将人拢进怀里：“不是让你多睡会儿吗？昨晚又没睡好是不是？”
“不是。”白逸青嗓子堵的厉害，“对不起陆野，都怪我……”
陆野闻着他身上爽冽的味道，像是清凉的薄荷汁浇在发炎发烫的心上，胸腔里烧着的那团火缓缓平熄下来。
很舒服。
他侧脸在青年微凉的发丝上亲了亲，声音满是疲惫：“不许再说这种话，白逸青，跟你没关系。”
“……”
两人沉默着抱了一会儿，直到陆野呼吸平复，直到走廊传来别人的脚步声。
他身子往后撤了撤，看着青年苍白的脸：“别多想，我们进去吧。”
白逸青视线迷恋的黏在陆野脸上，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自己能不能承受的起——
元杰一定会质问他为什么总是给他哥找麻烦，为什么信誓旦旦说过会对他哥好，却还跟他发脾气，又害他陷入这样的境况。
杨熙也会埋怨他，陆野不管怪不怪他，都会在兄弟们面前为他开脱……
白逸青双脚发软，少年时被几个人围着揍他都没这么怕过，他听到走廊那头电梯运行的噪音，接着看到杨熙和元杰转过弯，大步朝这边走来。
“哥。”
“小野！”
他们在病房门口停下，一脸担忧握着陆野胳膊询问：“怎么样？”
“没事。”陆野看上去平静了不少，根据过去的经验交代几人，“我们待会儿安静点，不要围着他，如果他抗拒的明显，你们先出来，我慢慢跟他说……”
白逸青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自己的脚却像被焊在那里，怎么也挪不动一步。
他听到陆野小声喊陆思齐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没底气。
他的手不受控的发抖，感觉一阵无形的力量拉着他，要他离开这里。
白逸青摸到手机，一边慢慢退后一边找出拨号界面，按下他没有保存却记得烂熟的号码……
你说的，我闯祸了你会帮我。
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最好马上回来，不然以后就再也不要管我了。
你不帮我，我会恨你一辈子，这次是真的……
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在心里威胁着那个唯一会包容他的人。
可电话每次不到一秒就中断，显示无法接通。
他一遍一遍的拨，手机一遍一遍挂断。
白逸青转身进了过道一侧的洗手间，抖着手指给白鲸头像的微信发消息：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他又拨了几遍语音和视频，都无法接通。
楼道又传来声响，白逸青听到有人走近，他看了眼镜子里神色仓皇的自己，抬脚退进厕所隔间。
“喂，桐桐。”
杨熙的声音在外间响起：“你怎么醒这么早？哦，小齐醒了，小野叫了半天不应，刚才睁了一下眼睛，又用被子把自己蒙住了。”
孟桐的声音在听筒里不是很清晰，大概在询问陆野的状况。
“我看小野也慌着呢，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我出来了，围的人多了也不好……吃饭？哦差点忘了，那我去买点吃的，行，有情况再跟你说。”
杨熙挂了电话，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就离开了。白逸青靠在不甚干净的隔板上，抬起脸盯着天花板的眼睛通红一片。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缓缓抬起手无力的合十，气息颤抖着嗫嚅道：“妈，我错了……我不要什么金山银山，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回去陪着你，你帮帮我，你让那孩子好起来行不行……”
心像是被生生撕开，一分为二。
白逸青的这些年不是没遇到过无助的时刻，可他都自己挺过来了，因为再大不过一条命，本就可有可无。
可现在是别人的人生……
他惊觉自己这十三年，原来并没有真正的成长，他还是那个懦弱的只想逃避一切的少年。
陆野不敢催的太紧，加之邻床病人连呼吸声都带上了情绪，他只好暂时作罢，静静的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的弟弟。
元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出来。
“白逸青呢？”
陆野拿起手机给白逸青发消息：你去哪了？
“他可能需要出去透透气吧。小杰，我现在分不出精力，一会儿他回来你帮我安慰一下他，白逸青很自责，他也很在意你们的态度，所以……”
“我明白，哥。”元杰自然不愿让他为难。
陆野能感受到白逸青的心情，但是现在他不想说“没关系”这样的话，小齐距离自由快乐的日子又远了不知多久，这不是没关系的事情……
他们在走廊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杨熙回来，三人简单吃了点东西。
放在另一边的早餐无人认领。
再次回到病房，天色已经大亮。
邻床病人的家属来了，照顾着病人去上厕所，洗漱，吃饭，出去活动。
房间只剩安静的三人，和被子里的陆思齐。
陆野转头看了两人一眼，轻轻叹气，又凑过去小声劝哄：
“小齐，房间现在没有外人，只有哥哥和小杰哥，杨熙哥，你理我一下好不好？”
“……”
“小齐，我们待会回家，现在先起来行吗？”
元杰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小齐，你饿不饿？要不要上厕所呀？”
“……”
陆野苦笑，低下头小声抱怨：“陆思齐，你哥我好累啊……”
几秒钟后，被子轻轻的抖动起来，杨熙第一个发现，他睁大眼睛赶紧捅了捅陆野胳膊，然后朝床上扬了扬下巴。
陆野一愣，屏息查看，听到被子里发出隐忍的抽泣。
“小齐？”陆野不管了，直接掀开被子……
男孩满脸是泪，憋的一张脸通红，这会儿被三人围着看，更是难受的将脸埋进臂弯。
“小齐，你怎么了？”陆野焦急道，“你哪里不舒服？小齐？”
陆思齐大口喘气，捂着眼睛，抽噎着语不成调：
“白……逸青，他，他还，活着……吗？”
三人一脸懵逼。
“他、流了……好多，血，他死了……是不是，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