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朋友”们。◎

  麻仓叶王造成的动乱彻底平息, 大江山宣布停战,两面宿傩死亡,历史几经波折周转, 最终回归于普通人手中。平安京笼罩于暮光之中,吆喝叫卖声穿插在来往人群, 追逐嬉闹的幼童踩着大人们的影子, 偶尔抬起头仰望天空, 火烧云漫过去之后, 人间的烟火缭缭升空,一片烟灰色连接天上的月与地面的人。

  五条家坐落于城市中心,天光尚未完全熄灭, 府邸四处灯火通明,来往侍从行色匆匆, 他们的“热闹”似乎与平安京并不相通。

  府邸最深处, 穿过一道人为修剪的空旷园林,紧闭的房门突然向外推开, 悬挂的纸灯笼光影摇晃,站在门廊下说话的人们忽明忽暗。

  香织合上木门,低声道:“家主的身体状况如何?原本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倒。”

  背着药箱的咒术师沉吟道:“近日可有操劳?是否频繁使用过无限?”

  香织摇头:“家族事务已交由叔叔代劳, 家主深居简出,平日鲜少踏出房门, 根本没有用过术式。”

  五条慎深居简出的这栋偏院已经偏进了下人居所,石头围成的矮墙隔出百十平米的院落,放眼望去除了地上的砂石, 只有一株樱花树光秃秃立在柴房外。五条慎似乎很喜欢这株樱花, 躺在床上时只要打开窗户,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株树。

  柴房返修得着急,边角位置的落灰还未来得及打理干净,屋顶上几处破洞也没堵全。

  咒术师又道:“家主大人为何非要住在柴房?这屋子既不防风又会漏雨,根本不利于养病。你们不能劝他搬回去吗?”

  “劝过了,他不肯。我们没办法,这会儿人睡着了,等他醒来,我再叫人过来修葺屋顶。”香织想起那株樱花树,道:“那棵树也是家主亲自种的,这里一砖一瓦都是他亲手布置,我想,应该是对他有某种意义吧。先生,家主近日时常感到困乏,有时候与我说着话,突然就睡了过去,我……我很怕。”

  “他以先天不足之身承载六眼,无下限术式又最为劳心伤神,积劳日久一夕爆发,病来如山倒了。”咒术师叹息,他治疗五条慎已有十余年,亲眼看着冰雪可爱的瓷娃娃成为五条家六眼家主。然而他的家族术式却又是他的催命符,慧极必伤,五条慎若是笨一点,悟性差一点,反而能多活一段时日。偏偏,他又创出比肩神明的领域,人间哪里留得住。

  “我会再想想办法,剩下的,且先顺着他的意吧。”

  香织欲言又止,晚来风急,门下灯笼风中飘摇,烛火几度熄灭,又从残存着的火星子里复燃。

  窗户原本关着,现在打开了。香织侧耳,房里有纸页摩擦的细微声响。

  窗下一灯如豆,五条慎提笔写了几行字,又停下不动。

  油灯将冷白的纸映成橘暖,照出一句不成形的质问。

  ‘还是不肯来见我吗?’

  墨水从悬空的毛笔尖儿滴落,纸页漫开沉沉黑色,五条慎的千言万语,都沉进了这片凝黑里。他轻叹一声,搁下笔。香织进门时,听见他将纸页揉成一团。

  她已经不止一次听见这种声音,无数封寄不出去的信,全都以这种激烈又细微的哀吟了结。

  这一次,香织忍不住了,她自知逾越,还是问道:“家主,为何不寄出去?您是想见悠仁的吧,只要您寄出去了,他一定会来见你的。”

  “就当我偶尔也有不想任性的时候吧。”五条慎看向夜风中摇曳枝叶的樱花树,道:“那孩子不得不做的抉择已经够多了。他去做自己的事情,我安心养病,宿傩受契阔束缚,这是当下最好的情况了。”

  ‘五条的身体状况不能再使用术式,两面宿傩的遗骸如何处理我们另寻办法,你们尽量不要惊动他。’

  禅院家主的提议回响耳畔,香织陷入犹豫。以五条慎的脾气,若是知道两面宿傩已死,必要亲自处理宿傩的诅咒之躯。五条家在这一点达成共识,绝对隐瞒住宿傩的死。恰巧五条慎搬进府邸深处,在柴房里过着半隐居的生活,还真给他们瞒住了。

  可是,前不久禅院那边传来消息,储存宿傩所有力量的二十根手指已经封印妥当。香织不知他们用了什么办法,至少不用五条慎费心费力了。

  “……家主,其实两面宿傩已经死亡,虎杖悠仁不会再有顾虑,您想见他的话,何不放手一试?”

  五条慎猛然起身,他脸色一瞬苍白如纸。

  “宿傩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心念电转,五条慎握住香织肩膀,急声道:“他的尸体是谁处理的?想封印纯粹的诅咒之体绝非易事,禅院加茂为何不通知我?不,你们是故意隐瞒了我。为什么?”

  香织半个字答不上来,五条慎退后几步,已猜得八九不离十。

  “封印的方法不能让我知晓?是怕我阻止,还是怕我亲自出手?”五条慎喘息加剧,想封印宿傩的诅咒,可行方法寥寥无几,除了联合三大顶级咒术世家外,仅剩的办法就是寻找一个耐受的容器,将诅咒之力关进容器中。五条慎捂住胸口,忽然快步奔向门:“备车,我要去禅院家!”

  叶王的灵视看透人心,五条慎的六眼识破真身。

  从见到虎杖悠仁的第一眼,五条慎就看出来了,他是容器之身。

  “家主大人!”香织急追上前,一下子撞上向后仰倒的五条慎。

  香织急得手脚冰凉,勉力扶住五条慎,家主的低语声揉在血里,破碎一地。

  “悠仁。”

  “悠仁在哪。”

  五条慎目光无处着落,再度飘向窗外,在他模糊的视野里,纷飞的樱粉色里,不知何时化入了一抹身影。

  六眼睁大,五条慎强撑住意识,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

  背着长刀的少年身影藏在重重樱花后,他原本藏得极好,受了惊吓才仓促显出踪影。

  是梦吗?

  意识渐渐低沉,黑色侵入视野。

  昏昏沉沉中,有什么人接近了他,青草香混着淡淡的铁锈味,温热手掌抚上他的额头,咒力丝丝缕缕渗入突突跳动的神经血管,抚平颤动不止的琴弦。

  “五条先生,不要担心,我在这里。”

  悠仁的声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意识的最后,是少年的低语。

  “安心休息吧,我回来了,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

  ‘这棵树长得最高开得最盛,我不许悠仁出去时,他经常爬上这棵树眺望平安京’

  麻仓叶王诚不欺我,五条慎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放任自己坠入似真似假的香甜梦境。

  “香织小姐,我的反转术式并不熟练,只能暂时抑制五条先生的痛苦,请你尽快通知医师!”悠仁将五条慎抱回床上,身后没有任何回应,他回头,五条香治跪坐在地浑身颤抖。

  “香织小姐?”悠仁连唤几声,在他伸出手的刹那,五条香治突然惊声尖叫。

  “别过来!”

  屋内只有三个人,在五条香治的‘眼睛’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铺天盖地的血管挤满柴房,脚下地面变成血肉模糊的块状物。虎杖悠仁向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少年离开平安京时,香织‘看’见巨大的恶兽将他拥入怀中,而现在,在她眼前已不止一只怪物。

  黑白童子分立两侧,各牵住悠仁一片衣角。

  黑发童子颊生蛇鳞,身着鳞纹和服。白发童子肤生鸟羽,身着鸟纹和服。黑白童子的血色竖瞳齐齐盯住五条香治,黑发童子勾起唇角,蛇类獠牙微露,恶意跃然。白发童子笑而不语,竖起一根食指立在唇前。

  悠仁背后,水母状的恶兽旁边多出一团黑雾。黑雾隐约可见人形,在‘人’脸的位置睁开一双血眸。黑雾飘在半空,一部分环绕至悠仁前方,似是收割少年生命的黑色镰刀,又像是在警示他人不要妄想接近祂的所有物。

  与第一次所见的尸山血海不同,这一次香织明确闻到了恶心的血腥气,脚下蠕动的肉块传来不适的黏腻感。

  “你不要怕。”悠仁声音很轻,他举起双手,敞开死穴弱点,压低身子,极力降低威胁性,一步步后退,道:“我不靠近你,我离远一点。香织小姐,五条先生的情况很不好,我不方便在平安京露面,请你尽快通知医师,好吗?”

  随着悠仁的步步退让,爬满柴房的血管渐渐虚化,黑白童子,水母恶兽,黑雾消失,香织仿佛从一个极度真实的噩梦中醒来,鞋子在地面轻轻蹭了几下,是普通的硬地面,肉块的黏腻也变成模糊的错觉。

  五条香治‘看’着悠仁,好半晌,道:“虎杖先生,对不起。”

  医师赶过来前,悠仁重新藏回樱花树,生的领域内,与他长相相似,却有着两面宿傩黑色纹路的男人不屑嗤笑。

  悠仁脸颊上突然出现一张嘴。

  “小鬼,那女人对你动杀心了。禅院那个影子术师说得对,你应该离开平安京再也不要回来。”

  啪。

  悠仁一巴掌拍上脸颊,毫不在意这张嘴巴的挑拨,道:“如果她能杀死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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