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又还没死。◎

  棺木里的人安眠着, 远离了世俗的痛苦与疲劳。

  香织走到棺木边,对着五条慎的遗体屈膝垂首,将一粒琉璃佛珠捧给虎杖悠仁。

  荧蓝光点漂浮悬游, 珠子流动着温润的苍蓝色光辉,棺木里的人闭着眼睛, 珠子却仿佛在守望着悠仁。

  “这是……?”

  “慎大人托我转交给你”“慎大人托我转交给你。真是奇怪, 我第一次见时这颗珠子, 它还是无色透明状态。慎大人其实很擅长制作咒具, 因为身体的缘故,他的咒具有价无市。”香织沉默许久,走向灵堂深处, 她的声音幽幽传来:“慎大人,一定很放不下你, 在生命的最后还要留下这颗佛珠。”

  “对了, 你还没见过慎大人的领域吧。”五条香织道:“两面宿傩曾经见识过一次,那之后只要慎大人在, 他再也不使用领域。”

  悠仁小声道:“你这家伙,也有怕的人啊。”

  生的领域内,两面宿傩想起不好的记忆,道:“呵, 传出这种谣言,看来平安京的人真的恐惧我啊。小鬼, 澄清一点,我不是不敢用,只是不想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所以五条先生的领域到底是什么?”

  “想知道?那我偏不告诉你, 哈哈。”

  “……你真无聊。”

  外面有人高声通传:“家主大人, 时辰到了。”

  “是时候合棺了, 悠仁,你来送他最后一层吧。”

  悠仁手指轻抚棺木边缘,棺木里五条慎睡得安详。悠仁想起五条慎那无数次夜不能寐,轻声道:“慎,做个好梦。”

  偷偷地,偷偷地又在心里补充。

  希望你的梦里有我。

  棺木缓缓合上,黑而沉的色彩一点点填充,五条慎人生舞台的帷幕缓缓闭合。

  遥远的烛光飘过来,伴随五条香织的呢喃。

  “悠仁,对不起。”

  虎杖悠仁抬头。

  灵堂另一边,五条香织点燃最后一根圣血蜡烛,五座烛台光芒大盛,融化的圣人之血从圣人之骨炼成的烛台滴落,在虎杖悠仁脚下汇流交错。

  血色五芒星成型!

  五名圣僧双手合十垂首念经,精纯佛力具现出的梵文从四面八方击向阵法中心的虎杖悠仁。

  “小鬼,走上面!”

  就在悠仁腾空刹那,浩瀚威压一掌将他拍回阵法中心。

  天花板还悬吊着一只烛台。

  烛火光晕悬于佛像身后,慈眉善目的佛单手为掌,慈悲目光垂向阵法中心口吐鲜血的魔。

  黑色咒纹浮现又消失。

  “小鬼,换我出来,现在还来得及!”

  虎杖悠仁不理会他。

  就算不换两面宿傩出来,虎杖悠仁也能杀掉近在咫尺的施法人。

  香织听出两面宿傩的声音,微微偏过头。

  “原来这就是他们消灭宿傩诅咒之力的方法吗……果然如此,你是万魔的容器。”

  香织不断输入咒力,圣僧与佛像的身影由虚转实,虎杖悠仁渐感无力,沉甸甸的疲倦捻揉着他的意识。

  呼吸逐渐低微,夹杂仓促地喘息,虎杖悠仁快要撑不住了。

  死魂刃刀尖拄地,锋刃肉眼可见地颤动。

  只要悠仁肯拔剑,绝世邪兵会向主人证明,就算是圣骨也斩给你看。

  香织站在他的攻击范围内,可是虎杖悠仁没有拔刀。

  “你不动手吗。为什么不要天真了,除非我死,否则不会停手的。”

  “嗯,真难办呢。”悠仁笑了,咳出一口血,抹一把嘴角,道:“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香织小姐也有。我看到了香织小姐的决心,你没有辜负慎先生的期望。”

  五条香织低下头。

  “对不起,对不起……”

  “不必感到抱歉,不是你也还会有别人,没有别人我自己也会动手。”虎杖悠仁眼皮渐重,五圣人得了香织的咒力化出实体,火焰从足底燃烧,圣人停下念经长吟一声“阿弥陀佛”,他们的“肉身”蜡烛般融化,血沿着六芒星汇向悠仁。

  血液化作枷锁拴住少年手脚。

  “这是正确的做法,香织小姐,你做到了。

  少年闭上眼睛,圣与佛同他一起阖目。

  蜡烛熄灭,五条香织失去所有的力气颓然跪倒。

  “你不应该回来的。”

  ~

  平安京的丧事最近格外多,安倍晴明穿过五条府邸的黑色、白色,前方送客童子低眉垂首,引着安倍晴明越走越偏。

  大阴阳师道:“小先生,我的牛车似乎不在这个方向。”

  童子停下脚步,指向院墙旁停靠的牛车,道:“安倍大人,那是家主为你准备的牛车。”

  “哪位家主?”

  童子遵循五条香织的交代,躬身回道:“都是。”

  风吹过这座远避世外的偏院,院门贴着的禁入封条随风飘动,啪嗒啪嗒敲打无人回应的门扉。

  安倍晴明穿过飘飞的樱粉撩开车帘。

  月光漫进车内,少年枕着车壁睡得安详。

  如果忽略缠缚少年手脚的枷锁,月色本该是温柔动人的。

  安倍晴明伸手去探,如他听闻的那样,身体还活着,有正常人的体温,但是一切生命迹象停止,没有鼻息也没有心跳。

  缚住虎杖悠仁的往生魂锁可将生魂抽离困于轮回之外,肉身因此陷入假死状态。如果生魂无法及时归位,肉身彻底坏死只是时间问题,这是慈悲的,予以悔过机会的死刑。

  然而放在虎杖悠仁身上,情况又不同了。

  天一曾说过,虎杖悠仁拥有不死的肉身。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往生魂锁是禅院家那位精通影法术的家主所制咒具,圣血、圣骨只有封在影子空间,才不会随时间腐化衰微。

  安倍晴明轻叹。

  禅院慧、五条香治都有杀死虎杖悠仁的理由,却又在必死的局面里留下一线生机。

  ~

  一千年后,大正时代。

  大雪覆盖山路,白皑皑的乡镇光秃一片,这一年的冬天格外荒凉,山路附近的民居空了大半。

  几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拄着拐杖坐在屋檐下聊天,说话间不时指指点点对面空了的屋子。

  一个说原本住在里面的人都被山匪杀了,因为庄稼没有收成大雪又连着数月封路,这地方闭塞得很,最适合杀人抢劫。

  另一个听了直摇头,说我们这些人,少干一天活就要饿一天,手里根本攒不下明天的银子,山匪费力气杀光一屋子的人,难道就为了一顿饭钱?

  “哎呀,尸体可惨啦,听说遭了猛兽啃食一般残缺不全。我们这里哪有野兽?是山匪吃的。现在的山匪不要饭钱,要直接吃人啦!”

  他们说话间,只有一个老人从头到尾沉默不语。那老人原本盯着空屋子发呆,听见他们谈到山匪吃人,才忽然开口。

  “不是山匪。”

  老人浑浊的眼珠一转,仿佛翻了身的鱼突然转动眼珠。正在侃侃而谈的人们被他这么一盯,蓦然起了鸡皮疙瘩。

  “不是山匪。”老人突然笑了,他的笑容很古怪,有一点诅咒的意味,他说出来的话,也让人莫名不舒服。他笃定道:“是鬼。”

  所有人沉默下来。

  半晌,有人干笑道:“我们年纪都不小啦,这种把戏你还是拿去骗小孩子吧。”

  “我看到了。”老人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接着道:“我们就说开了吧,大家离得这么近,明明都听见了惨叫,没有一个人敢出手相救。我稍微比你们强一点,那天晚上我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所以我看到了。”

  老人又笑起来,笑得肩膀耸动。

  “鬼在吃人,红眼睛的恶鬼发现了我。”老人抬起头,太阳暖融融挂在天空,他的光辉平等庇护大地上的每一个人。老人沐浴着阳光,浑身冰冷,回忆道:“那只恶鬼是打算吃了我的,就在他冲过来时,天蒙蒙亮了。阳光烧伤了那只鬼怪,它惨叫着逃进阴影。”

  其他人忽然想起来,这老人家里原本搭了许多菜棚,炎夏季节西瓜、葡萄成熟了,朋友们都会去他的院子里吃瓜果乘凉。突然有一天,他不知道发什么疯,将那些能创造价值的菜棚拆得一干二净,又在屋子墙壁开了好几个窗户。

  入了夏之后,他家里太阳光无孔不入,他却仿佛还很住得很开心。

  因为不约而同想起这一桩事,他口中的鬼忽然在其他人眼前活了过来。

  雪地反着灼眼的白光。

  有个老人喃喃感慨:“冬天很危险呀。”

  天气寒冷,道路艰难,最重要的是,白天变短了,太阳光也削弱了。

  乡镇之外的山上,民居零星坐落。抱着小孩儿的女人推开房门,她的大儿子蹲下身子,将祢豆子编制的竹筐背上肩头。

  刚满十二岁的男孩儿,肩膀并不宽阔,因为弟弟妹妹们都从房门探出了脑袋,作为长子的男孩咬紧牙关,一口气背起装满炭的竹筐。

  这一整筐碳有男孩儿一半的重量,他竭力佯装的轻松成功骗过弟弟妹妹。

  “哇,炭治郞好厉害!”

  “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帮妈妈卖炭!”

  只有炭治郞的母亲最清楚那一筐炭的重量,葵枝没有拆穿儿子的佯装,忧心道:“炭治郎,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要不我先去邻居那里借一点钱,等熬过眼下就会慢慢好转。”

  花子突然发了高烧,置备过冬物资花了不少钱,又因为暴风雪搁置了生意,连着好几天入不敷出,葵枝一时拿不出余钱给花子请好一点的医生。以前都是她去山下卖炭,偶尔将孩子托付给邻居,领着大儿子熟悉生意。这次花子生病不能没有大人照顾,葵枝一时分身乏术。

  “现在山下的人家都急需用炭,我们也急需用钱,现在正是互相帮助的时候。我听说暴风雪会持续一段时间,再不趁着放晴多赶几趟生意,只会越来越难过,不会好转的。邻居们也是同样,大家自顾不暇,没有钱可以借给我们。”

  “身为长子,不能总是让母亲一个人承担生计,我早晚都要踏出这一步的!”

  因为是长子,又经常跟着母亲跑生意,炭治郞小小年纪,分析起问题头头是道,反倒说服了葵枝。

  “那你要小心,对了,听说最近治安不好,你一定要在太阳落山前回来。”

  “嗯,放心吧!”炭治郞挥别母亲、弟弟妹妹,首次踏上独自一人的卖炭之旅。

  雪没过脚踝,一脚踩下去半只小腿插进雪里,即使绑了厚厚的束腿也挡不住雪水濡湿衣服。大雪很讨厌,只有不需要干活的人才会觉得它们可爱。炭治郞不认为雪可爱,但是雪路不至于讨厌,男孩子想要成长,首先要学会接受磨砺。

  下山的路走过很多次,炭治郞第一次独自走,大脑还有些生疏,身体却记得熟练。山下的人们看雪停了,都打开窗户留神观望,背着炭的男孩刚迈入乡镇,一窝蜂涌过来抢炭,炭治郞收钱收到手软,有人出重金买一整筐,炭治郞不做这种生意,按原价出售,每人限购一定数量。

  “嘿,你这蠢家伙,我买一整筐是为你好,还不领情!?”乡绅的仆从朝竹筐踢了一脚,喝道:“你早点卖完不就可以早点回去,想做好人?当心夜路遇到鬼,让你早死超生,那也好,说不定下辈子不用卖炭了。”

  炭治郞不在意,其他人怕炭治郞改主意,七嘴八舌隔开那无礼的仆从。

  早早卖完炭,太阳正向西沉落,回去的路好走一点,至少能快一倍。炭治郞估摸一遍时间,背起竹筐奔向医馆。他没想到的是,伤寒的人们在医馆外大排长龙。炭治郞一遍又一遍抬头望天,希望那太阳慢一点,再慢一点。

  “哎呀,是你啊,卖炭的小家伙,你要买药吗?那你来我前面排队吧,等天黑了山路可不好走。”

  炭治郞认出这是之前在他这里卖炭的女客人。

  所以你看,做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炭治郞怀揣药包喜滋滋上山,好运加持没有持续太久,走到半路雪变大了,鹅毛大雪遮蔽视线,因为天阴了下去,太阳还未完全下山,日光却一点点稀薄。

  晦暗在山路弥漫。

  “哗啦啦”

  一群乌鸦振翅惊飞,炭治郞吓了一跳,忽见枯败树林里站着一个男人。

  西装革履的男人,头发微卷,鹅毛大雪里他的身影苍白又单薄。他撑着一把黑伞,本就垂危的日光被黑色枝丫切割成零碎光点,向天而起的枯木从,死气沉沉的暮色里,那道背影竟有种支离破碎的美感。

  “请问,你是迷路了吗?”炭治郞放轻呼吸,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

  男人转过头,炭治郞倒退一步。

  黑色的伞,白色的帽子挡住男人大半张脸,然而在他转头的那一瞬间,红色一闪而过。

  似乎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呵。”

  男人轻轻的笑落在风雪里。

  炭治郞揉了两下眼睛,眼前空无一人。

  枯枝风雪里轻颤,几只红眼睛的乌鸦栖息在枯枝上,居高临下打量他。

  “眼花了?不会是山里的鬼魅吧。”炭治郞不想自己吓自己,他想不通,干脆暂时不想,当务之急是在夜晚降临前赶回去。

  炭治郞转身,睁大了眼睛。

  来时的山路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大正线会短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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