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麻仓家◎

  正常的久别重逢, 多日不见甚是欣喜。

  与太宰治的久别重逢,一不小心就成诀别。

  “别生气嘛,你又不是第一次捞我。”太宰治拍了拍风衣摆, 从桥边一颗樱花树后捡起精巧礼盒,道:“喏, 有人特意放在武侦门口的礼物。知道你喜欢吃这个的, 除了那只蛞蝓也没有别人了。”

  漆木盒子里整齐摆着三排手工糕点, 作为礼物来说, 这些糕点看起来不够精致漂亮,用料倒是很足,薄薄一层糯米皮被鼓鼓的红豆馅撑成半透明状。

  悠仁并非真的喜欢这种红豆糯米团子, 时间让他忘却了许多喜好,却留下了恋旧的毛病。在他与中原中也还生活在擂钵街时, 半百老人在旧巷口每天手工制作的糯米团子, 他们一有闲钱便会去买上几个,一半出于体谅老人的好心, 一半出于对人类生活的好奇。

  两人并肩坐在河岸边,夕阳倒影沉在水底,晕染开的琥珀色蜜蜡顺水东流。

  上一次他们站在河岸边时,太宰治身上披着的是一件黑色西装, 彼时他还是少年人身量,沉闷的西装外套架在肩膀上, 说话时语气轻飘飘的,却像初雪时的风刮人脸皮。

  “中原中也是吧,有没有兴趣去擂钵街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五角大楼的视野很适合你——唔, 毕竟, 站得高才能弥补某些先天的不足。”太宰治说着, 手掌抬在肩膀处虚比了一下,目光却看向挡在橙发少年身前的人。

  “悠仁,”太宰治模仿中也的发音,又念了一遍,道:“与中原中也一同出现在擂钵街,情报人员也查不出来历的家伙。你们两个,难道是从同一块石头里蹦出来的?”

  第一次试探,双方都还算友好。太宰治代表港口、黑手党向中原中也抛出橄榄枝,对方没有接。回去之后,太宰治如实向森鸥外汇报。

  森鸥外当时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用一些小手段,比如那群小羊崽……”

  “会死。”

  森鸥外挑眉。

  太宰治想了想,修正道:“他看起来不像滥杀的人,大概不会死,最多不过港口、黑手党消失罢了。”

  森鸥外笑了:“太宰,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低级玩笑了。”

  太宰治正低头把玩着绷带线头,看起来并没有与森鸥外争辩的兴致。反正对于他来说,森鸥外信还是不信都没有影响。

  办公室一时静极。

  “如果没别的事情,我先告……”

  “那就用温和的方式。”森鸥外双手交叠,道:“太宰你亲自去。在擂钵街有没有喜欢的地段?我送你栋房子如何?”

  森鸥外无视太宰治愈发幽深的目光,一锤定音道:“中原中也现在也不过是只迷途的羔羊,他需要领头羊的指引。那个孩子迟早会认识到自己的不同,而在他醒悟之前,你要确保他向着正确的方向接近。”

  “首领复活背后必有妖,我相信你的智慧,但你还需要一个能保你性命的搭档。我想,这次事件对你们双方都是一个契机。”

  于是又有了第二次见面,还是在河边。

  中原中也正将红豆糯米团子摆成小块,一块一块放进悠仁掌心。

  “喂,你这家伙,又来干什么,还不死心吗。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现在还不想离开擂钵街。”

  太宰治顶着橙发野猫警惕的目光走上前,中原中也明明往悠仁掌心放了许多糯米块,然而摊开的掌心空无一物。

  “咦!”太宰治小小惊讶了一下,道:“是魔术吗?”他说着,摸向悠仁的掌心。

  那只手唰一下收回斗篷,身后传来中原中也低了几度的声音。

  “你想打架?”

  颇有几分奉陪到底的敌意。

  太宰治想了想,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乖巧地退开数步。

  拿到两人的完整情报时太宰治就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怪物也会有感情吗?

  两个来历不明的存在,只是碰巧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彼此之间也经历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却莫名生出其他人难以介入的羁绊。

  悠仁与中也,才是在擂钵街最初结伴而行的同伴。

  羊组织接纳了中也,可是中也并没有完全接纳羊——他早就有同伴了。

  羊之于中也,责任大于感情。

  “不要那么紧张嘛,现在整个横滨还没有人能伤到悠仁先生。”太宰治笑道:“我就不一样了,如果你不作我的搭档,我可能会被打死诶。”

  太宰治没有完全开玩笑,中原中也尽管实力卓绝,战斗经验却明显是从零一点点累积。悠仁却不同,情报人员开始留意他们时,悠仁已经展现出非常老练的作战经验。

  仅有的几次出手中,没有一丁点多余的招式,快得斩断思考,稳得无法招架。

  三次出手,昙花一现的三刀,足以让森鸥外无法忽视他的实力。

  “哈”当时的中原中也不屑一顾:“你的死活与我何干?你这种级别的家伙,就算自己找死也很难如愿吧。”

  太宰:“……嘴巴这么损,难怪悠仁不理你。”

  中也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试图暗戳戳套近乎的外来者,继续掰他的糯米块,好像眼下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了。

  太宰治回忆着中也的动作,将食盒里的糯米块掰成一口一口,星星眼看向悠仁:“悠仁悠仁,我也想玩这个,让我也玩一次!”

  “……”

  一只手探出斗篷,修长五指微张,掌心向上。

  太宰治将糯米块放在悠仁伸过来的掌心。

  平平无奇的掌心突然张开一张嘴巴,两排白牙合拢啊地一口吞下了糯米块。

  “我很好奇,这张嘴吃掉的糯米块会进入你的胃里吗?还是会去其他地方?”

  悠仁收回手避开太宰治伸过来的指尖。

  以太宰治的脾气,如果不满足他的好奇心,他很乐意用生命去作死。悠仁反手掌心向外,空气突然涌现波纹,太宰治微微睁大眼睛,悠仁掌心相对处竟出现巴掌大的黑洞,那黑洞随波纹圈圈扩大,就像在世界壁垒造出了一个窥见宇宙星辰的洞。

  黑洞里俨然是宇宙一角。

  太宰治眼球仿佛受到强光刺激,脑壳里嗡鸣四起,他不得不闭了闭眼,强烈的眩晕平息之后,眼前一切如常。

  “唉,难怪你当年强烈要求森鸥外中止一切暗中监视与调查。”

  森鸥外当然不可能轻易听从,后果就是那批潜伏在悠仁身边最久的调查人员先后陷入疯狂,无一例外全都出现严重的精神问题,不可治愈,无法消除,派去安抚的精神系异能者也像被传染一般,陷入无法扭转的疯狂。

  他们被关入封闭式治疗室接收观察,然后监视他们日常行为的医生也跟着疯了。

  疯狂真的变成了一种传染病,听觉、视觉、甚至嗅觉都变成了传染途径。

  事情终于闹到了森鸥外手里。

  灰色荧幕里,四面冷白的墙围住坐在中心的病人。这些精神病人表现出的症状相当统一,他们要么一动不动像具傀儡,要么突然四处张望,像是被某种若有若无的视线惊扰,先是四处翻找,慢慢陷入狂躁,在一眼望到底的房间里寻找藏身处,躲进床底下,柜子里,甚至把自己淹进水里。

  他们不断地试图寻找,躲避,一切行动都是徒劳,然后行为愈发过激,治疗室里的摆设、装饰全都砸得稀巴烂,歇斯底里地嚷嚷。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有人突然抬头,与荧幕外的森鸥外离奇对视,目光的焦距却又落在虚空,他指向头顶上方,那里只有吊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慢悠悠摇来晃去。

  “眼睛。”那个人笃定道:“眼睛在那里看我。”

  “一,二,三,……”随着数数,那人的视线慢慢平移,就像他头顶上真的排着一列眼睛,数到最后他脸色绽开解脱般的笑容:“八双,八双眼睛!”

  突然,他的笑凝定,视线再次平移。

  准确地,分毫不差地,与屏幕外的人对视。

  那人笑了,嘴角几乎裂至耳根,他说:

  “第九双……”

  “啪”

  屏幕一下陷入黑暗。

  遥控器啪一下甩到桌上。森鸥外转开视线,闭眼揉了揉额心,最后,向太宰治下达关于悠仁的最后一条指示。

  “录像带全部封禁,撤回所有调查他的情报人员,排查精神失常者,集中收容隔离治疗,治疗所内的音频严禁流出。”

  悠仁犹豫着,用手背虚虚拍了拍太宰治的肩膀,他一扬手,河水溅落地面,湿淋淋地写道:‘不要深究,不要细想,到此为止。’

  太宰治是聪明人,聪明人都擅长装糊涂,他只要止住了好奇,就明白分寸界限。悠仁浑身的封印镇压着什么怪物,时间成熟自然会真相大白,在那之前,他只需要配合悠仁做好分内的工作。

  “你要找的人已经有下落了。”太宰治等悠仁“吃”完糯米块,递给他一张写着住址的纸,道:“自平安京之后,麻仓家不断分家迁移,现如今称得上麻仓家后人的成百上千,但只有出云的麻仓家血脉最正,传承最全,他们这一代继承者名叫麻仓叶。”

  悠仁接过纸张,上面写着麻仓叶的现住址。

  “恕我等后辈无能,安倍家已经帮不上您了。晴明大人早知会有今日,曾留训,若有朝一日安倍无能为力,这封密函能为您指引方向。”

  白发老人从藏书阁深处翻出古老遗物,千年过去,那封密函上的桔梗印依旧如新。

  密函里纸张已泛黄,墨痕力透纸业,熟悉的安倍晴明的笔迹,只写了一个人名。

  麻仓叶王。

  不是麻仓家,是麻仓叶王。

  悠仁试过无数种方法巩固封印,奈何安倍家的阴阳秘法博大精深,现世也鲜少更有效的驱魔镇邪之法,随着符咒不断被邪力侵蚀,悠仁不得不将咒文刻写于刑具,以痛苦来维持警醒。

  最终无法不去承认,正如安倍晴明所言,也许以某种方式仍存于世的麻仓叶王,是巩固封印唯一的最优解。

  悠仁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向武装侦探社发出委托,请他们寻找麻仓家的下落。

  原本没有报太大的期望,能轻易被找到,就不是麻仓叶王了。

  然而接下委托的是太宰治,他到底还是给悠仁带来了好消息。

  悠仁张了张嘴,勉强发出微弱的气音。

  河边很安静,太宰治听清了,那是一声“谢谢”。

  太宰治笑了,他手臂撑在身后草地,道:“不用谢我,我只是出出主意,跑腿可不适合我。”

  这个跑腿的人是谁,悠仁心里已有了答案。

  河水扬起,在水泥地落下一行湿字。

  ‘替我向中也道歉’

  ‘去了出云,就回横滨’

  太宰治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随口道:“我才不要理会蛞蝓,等你回横滨,自己和他说。”

  送完太宰治,夜色渐暗,从车站回到公寓,站在楼下抬头,窗户亮着暖光。

  门是虚掩着的,玄关亮着灯。

  听见动静,厨房里的人探出身子,

  “你回来了。”

  长发在干活时在脑后挽成利落的丸子,狭长凤眸眨了眨,看向挂在客厅的钟表。

  “才七点,还挺早,不和朋友多聚一会儿?”他扬了扬还没撕开的方便面,道:“吃了没,我正在煮面,给你来一份?”

  悠仁摇了摇头,拿起放在客厅茶几上的纸板,用可擦笔写道:“夏油同学,我要去一趟出云。”

  在夏油杰停下动作,熄火擦干净手的间隙,悠仁又刷刷写完两行字。

  “我不会令你为难,也请不要阻拦我,明早我自己去向高层说明情况。”

  “你只需要如实向他们汇报我的去向即可,剩下的我自己来……”

  后面的字还没写完,笔已经落入夏油杰手中。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夏油杰道:“既然那群老家伙指定我来监管你的日常行踪,那我自然要负责到底。”

  夏油杰笑了,有点漫不经心的小无赖。

  “你去哪,我就去哪。”

  作者有话说:

  森鸥外:san值狂降

  太宰治:san值冲浪感谢在2022-02-14 00:54:59~2022-02-23 23:3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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