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温泉, 其实也不太准确。

  这显然不是座火山,黎止犹豫着伸手试了下水温,是冷的。

  再仔细看去,岩石旁皆有凿动的痕迹, 更像是被人挖出来的。黎止沿着四周走了一圈, 几乎可以肯定这泉水的源头多半就是两人方才经过的瀑布。

  黎止找出了张加热的符箓,贴在了周围的岩石上。

  不多时, 冷泉的表面的温度就升高了些。

  看来还需要多几张加热符, 不过黎止的储物袋够大, 并且他一早做好找到谢时宴就咸鱼的打算,是以乱七八糟的生活功能准备得很齐全。

  不过这处温泉的确是意料之外。

  不知想到什么, 黎止敛下了眸。

  储物袋里传来一阵异动,是那只煤球怪又在晃荡。

  也不知这东西是不是山洞特产,明明当时一群接着一群,可自从两人离开以后, 几乎再没见过同类型的。

  黎止将煤球怪提了出来, 丢进草丛里。

  对于活物来说,一直待在储物袋里难免会憋闷。这小东西睡觉的时间很长, 不过只要它醒了, 黎止几乎都会放它出来透透气。

  煤球怪坐在草丛中间,圆滚滚的身姿扑腾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

  黎止在他身上加了个不能走远的禁制, 又设了一道保护的术法,然后就放任它自己蹦蹦跳跳地玩去了。

  黎止不过出来一趟, 谢时宴已经把木屋里简单收拾好了。

  窗子打开通风, 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 能用的家具不多, 几乎只有床与桌椅这种大件, 年头看起来久了些,但都还能用。黎止进门的时候,他刚好在对着空房间发呆。

  黎止赞道:“这不是很好吗。”

  谢时宴:“我自从入了宗门就是独自居住,打理房间不过是顺手的习惯罢了。”

  黎止:“看什么呢?”

  谢时宴摇头:“只是在想。这座木屋究竟是什么人建的?又是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黎止:“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留下来的东西没有任何标记,品质也都是最常见的,完全看不出使用者的喜好,

  谢时宴叹道:“秘境当中会有这样的地方,以前竟从未听人说起过。”

  黎止挑眉:“说不定是他们没找到呢。”

  “你得了那把剑,从收获上来讲就已不虚此行,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走了一路没问,如今明显是决定要在此处落脚才开口。然而黎止面上坦坦荡荡,装的没有任何小心思似的。

  不过谢时宴配合他:“此处人迹罕至,是难得的清修之处,我想试着冲一冲金丹。”

  黎止意料之中:“好。”

  谢时宴安静片刻,抿了下唇:“那,仙尊如何打算?”

  若不是为了谢时宴,黎止原就准备找个地方一窝等秘境口开启,不过他没有直接说,只是道:“兴许过几日会去西部转一转。”

  谢时宴:“也好。贺师兄他们多半已经朝这边赶,兴许还能遇到。”

  黎止笑了笑,转而道:“对了,竹林后有一处温泉,等下…”他停了下,道,“你今日修炼过后,可以去试试。”

  等等,大家同一个性别,就算是邀约不也很正常吗?他为什么要突然改口?

  所以果然还是自己做贼心虚?

  谢时宴愣了几秒,随后脸色骤然有些发红:“知道了。”

  黎止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在他泛红的耳尖上轻轻掐了一把。

  他完全是手支配了大脑,然而这动作又稍显暧昧,谢时宴都愣住了。

  黎止顿了下,一时想不出如何解释,于是生硬转换话题:“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若非外面雾气笼罩,使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仍身处秘境之中,黎止恐怕真要过起田园生活来。

  说来也神奇,这座木屋就像与其他处隔绝了一般,他放出灵识在四野里都查探不到任何人影。

  倒是山里有些活物在,黎止抓了两只外形像是野兔的小怪兽,可惜他没有处理生食的经验,自己鼓捣了半天,最后还是谢时宴看不下去,出来顶替了他。

  两人相安无事的用了晚饭,随后一个修炼一个去院子里转悠。

  天色稍晚些,黎止远远瞧了眼,见谢时宴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也不知道谢时宴修炼起来有没有个时限,黎止没去打扰,自己先拿上储物袋,绕路去了后方的竹林。

  黎止在岩石四壁都贴上了加热符箓,然后随手将外衣脱在岸上,只着一件中衣跳了进去。

  水温偏热,但很适合他这种奔波劳碌的人员解乏。

  没过多久,袅袅热气上涌,连日以来的疲惫仿佛都得到缓解。

  他给四壁的加热符都注入不少灵力,足够热上一整夜的。黎止仰着头望天,任由蒸腾起的白雾与秘境中晚间变重的雾气混在一起,使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两米外就已经不见人影。

  黎止整个人靠在岩石上抬头望天,不多时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前方似有声音传来。

  因为睡着的缘故,暴露在水面外的肩颈有点凉,黎止将脖子以下沉入水中,眯着眼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

  隔着朦胧的雾气,前方似乎有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他,青丝下半浸入水中,肩头露出来的一点肌肤白得晃眼。

  除了谢时宴,不作他想。

  没办法装看不见,黎止很轻地咳了一声。

  谢时宴似乎没料到会有人在,有些受惊似的,转过来时脚底一滑,眼看就要向后栽去。

  黎止连忙上前,托住他的后背。

  水花溅开些到身上,黎止将人扶正,低声问:“怎么样?”

  谢时宴稍稍与他拉开些距离:“没事。仙尊是一直在这里?”

  黎止嗯了声:“睡着了。”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你看到我走了?”

  谢时宴脸颊染着被水汽氤氲出的浅粉,讷讷道:“……听到前院没有动静了,刚好看到而已。”

  黎止不放过他:“修炼不专心啊谢师兄,这样可怎么给昭羽峰做表率?”

  被黎止叫了声“师兄”,谢时宴肉眼可见地开始升温,不消片刻,整个人跟只熟透的番茄似的,看得黎止又想上手。

  “您别戏弄我了。”谢时宴垂着眸,“其实我已经闭关一次过,但是失败了。”

  黎止虽然已经知道,但是与亲耳听到从他口中说出来,含义到底不同。黎止搓了搓指尖,按捺住心底的想法。

  “你的修炼速度已经超过许多人了,不必这么急。”

  “可是。”谢时宴音调高了些,“可是与您还差得远呢。”

  黎止挑眉:“拿我做目标?那确实是还不够。而且…”他故意拖长声,戏谑道,“需得专心致志,听不见院子里的动静才行。”

  谢时宴听出他话里的调侃,耳朵红得快要滴血:“不是故意的。”

  黎止笑了两声,还是决定说出实情:“知道我为什么一进来就找你吗?”

  谢时宴摇头。

  “有个玄映峰的弟子来找我,说你是从我管辖的陵关西山进来里,还说你进阶失败,希望我多加照看。”

  谢时宴有些意外:“江兄?可我没有同他见过面。他是来找过我,可我当时刚刚闭关失败,总觉得没脸见人,所以劝他回去了。”

  “那他是如何知道你走西山?”

  谢时宴想了想:“我同昭羽峰后山看守的人说过会进秘境当中,但得找个没人的地方,或许他是去问过吧。”

  “西山向来人烟稀少,倒是不难猜。”

  谢时宴却又开口:“或许也是因为,我以前曾同他说过,秘境若出现在崇关峻岭关,可以从不直面大门派的入口走,西山也刚好符合。”

  黎止似笑非笑,重点偏移:“以前啊,看来谢师兄小时候和江兄关系很好嘛。”

  谢时宴没立刻回答,抬头瞧了他一眼。他本就长得艳,此时眼尾又被染上几分薄色,意外显出几分风情来。

  他没理会黎止的怪声怪气,良久才道:“不是小时候。”

  “大家都以为我是出云宗长大,实则不然。我…”他眼睫颤了颤,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我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日,是住在一间院子里的,那里不是出云宗。”

  黎止讶然:“为何要去那里?”

  “不是我想,我当时应当只有六七岁左右,是被关在里面的。”水温依然很高,谢时宴却打了个寒颤,“有一个婆婆受雇照顾我,每日为我做饭洗衣。但将我带去的不是他,那个人…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他给我用过很多药,差不多每隔一月左右,会来取一次我的血。”

  黎止开始还饶有兴致,不料越听越是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谢时宴很轻地扯了下唇角:“这种日子大概持续了将近两年,然后我便被抹去记忆,送进出云宗里,与当时世家子弟在一处,江兄也是那时才认识的。”

  他握住黎止的手,缓缓移动到自己胸口,然后见黎止的表情彻底变得惊愕。

  不同于谢时宴无暇的外表,他胸口处有一道蜿蜒的疤,像是无数次被剖开又缝合后的结果。那伤经年累月,即使愈合,痕迹也永远的留在了皮肤上。

  黎止感受着手下凸凹不平的触感,只觉得心头涌起从未有过的荒诞。

  谢时宴轻声道:“我问过师尊,他说,是遇到妖兽受的伤,并且还撞到头,所以才会一并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黎止才有些艰涩地开口:“你说的,是真的?”

  谢时宴的眸光落到岸边:“以前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段记忆,拿剑的时候才想起来。”

  难怪醒来无归就已经平息下来,原来是从过往当中看到仇恨,所以才认了主。

  黎止问:“这就是你要同我说的事?”

  谢时宴应了一声。

  他握着黎止的手松开,有些无处安放似的,下一秒却又被黎止握住。

  “知道他为什么取你的血吗?”

  谢时宴其实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但他还是摇头:“我的血特殊吗?”

  “你有一半的魔族血脉。”黎止平静道,“前代魔尊堰巡,是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