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山石【完结番外】>第30章 另一种离别

  李方潜掐着零点发了条生日祝福过去。

  山里信号不好,晚了一分钟。李方潜瞅着那个碍眼的0:01,很是懊丧。

  在眼前就好了,李方潜第无数次发出这种喟叹。那样的话,这点仪式感上的偏差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如今两个人只能抱着这一点点可笑的仪式感,度过不知还要继续多久的漫长岁月。

  电话很快就回过来,隔着滋滋作响的电流声,李方潜听见那边在唱生日快乐歌,听声音像是林泉和刘冬。

  “拙清,生日快乐。”李方潜一边踮着脚跨过横七竖八躺着的组员,一边压低声音往外走。

  电话里的一点点声音都被放大、回响,李方潜听见自己的祝福和手机那头的生日快乐歌渐渐混在一起,像篇章里相隔许远的互文。

  听筒中传来急促的呼吸音,那是沈拙清在压抑着心中波澜万丈。

  “不快乐。李方潜,我好想你。”在一片歌声中,李方潜听到爱人这样说。

  李方潜没说话,把手机拿的更远一些,像之前做过无数次那样,将话筒对准山涧草木。

  泠泠水声从山谷中传来,化作电频穿过万水千山,传到遥远的北方。

  “我看到了。”沈拙清的呼吸有些不稳,但仍能听出是强带着笑的,“你那边很美。”

  李方潜看着黑黢黢的洞口,一时语塞。荒郊野岭,毒虫丛生,实在不能与“美”相关。但透过这失真的声音,李方潜仿佛真的借用另一双眼睛,看到朗月当头,清流穿径。

  “我也想你。”李方潜复又拿回手机,紧紧贴在脸颊上,电板开始发热,现在大约35度左右,与肌肤相触时,像极了人的体温。

  想你,却也只能以这种方式靠近你。

  -

  封校的日子过于无聊。超市里食品栏都卖空了,有些小超市老板把那些食材干粮的价格翻好几倍,拖到围栏外头卖,囤货从盐到醋,应有尽有。

  不管B大怎么号召大家看“空中课堂”,宿舍里依旧三五成群打着三国、剑侠情缘和月影传说。

  以至于解封的第一天,B大没出现想象中的沸腾场面,反而和平时一样,道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戴口罩的人在闲逛,绝大多数都窝在宿舍里,三三两两打牌、吃饭。

  林泉便是沈拙清宿舍的常客。由于刘冬太不知收敛,以至于沈拙清不得不出去避一避。自己的男朋友远在山沟沟里,还得被小情侣挤到门外去,真是没有更憋屈的事儿了。

  “拙清,快进来,别理他,闹着玩呢。”林泉实在看不下去,打开门把沈拙清拉了回来,“我们刚刚商量,等这波过去,咱也要毕业了,要不一起出去玩一趟?”

  沈拙清设想了一下自己和他们一齐旅行的惨状,果断摇摇头:“不了,我还要攒钱去看男朋友。”

  现在毕业忙得差不多,李方潜的项目也告一段落,等入了职,终于能偷偷攒下闲钱去N大看看了吧?

  刘冬骂骂咧咧说着李方潜一走了之没良心之类的话,把非典过后各地旅行社低到价格离谱的价格摆出来,依旧没能说服他。

  沈拙清看看眼前性格迥异的两人,打心眼里羡慕。他明白两人应该是怕自己心理状态不好,想要带着散散心。哪有这么不堪一击啊?沈拙清想想在车站送别,都能忍着不掉一滴泪的自己,心脏突然抽了一下。

  “你们这么要好,家里人都同意的吗?”在得知林泉和刘冬都已经定下B市的工作后,沈拙清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反常地煞了次风景,问道。

  “肯定不会同意啊,瞒着呗。”那位舍友倒是满不在乎。毕竟,那位在外地呆了两年的刘爹,在他考上B大、不学音乐后再对他没过问半句。

  -

  事实证明,有些话冥冥中问出口了,总有些一语成谶的意思。

  刘冬那位爹,看到了非典的消息。之前本着“只要不死、不学音乐,一切随意”的心态,这回终于意识到,“不死”这一条出现了变故。因此,待通行恢复正常后,他终于来了B大。

  来宿舍后第一个见到的是架子鼓,自然是怒火中烧,嚷着要抓人。沈拙清只得谎称鼓是自己的,可这哪里骗得过那位和刘冬斗智斗勇十几年的爹。沈拙清没能拦住,只能在一旁看着架子鼓被砸得稀烂,手被误伤砸淤青了一大块。

  天花板上的吊扇都被震得摇晃起来,不禁让人感叹抓狂的样子真是各有相似。

  整个宿舍楼都被引来了,直到保安过来,才将这个中年男人控制住。

  “我自己儿子的东西,花我的钱买的,我想砸就砸!”

  这是他从保安室出来、进政教处说的第一句话。随后是政教处老师一大段苦口婆心的劝说,有关教育“叛逆”青年的正确方式、疏导“心理问题”的多种途径等。但这些说教都没能入他的耳,只是敏锐的捕捉到一个信息:心理问题。

  和“叛逆”分开来说,语气暧昧不详,听起来不像是简简单单的“问题”。

  在软硬兼施的逼问下,他得到了一个比架子鼓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儿子因为同性恋上了报纸头版,还被记了大过。

  “我他妈把儿子送来念书,你们就教出来个变态?!”

  政教处的老师也没能拦住这个雷厉风行的人,只见他丢下一句话就气势汹汹的去找人了。雪上加霜的是,最后他是在一家地下乐队聚集的酒吧里找到的刘冬。

  接下来就是沈拙清再熟悉不过的、歇斯底里的辱骂和威胁。宿舍已经不能待人了,满地都是鼓的碎屑和书的碎片。沈拙清不明白,朝夕相处许多年的亲人,书中惯以“血浓于水”去形容,可这样浓的情感,为什么能给彼此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在答辩完成的那一天,刘冬走了。此前刘冬也从宿舍消失了很久,答辩时,沈拙清甚至看到了他嘴角的淤青和手臂的血痕。

  -

  宿舍直到毕业前都没能恢复原样。少了那架鼓,角落里空落落的,地板上留着几个很新的痕迹,因为长期不落灰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那位置本是架子鼓的脚。

  沈拙清做最后的扫除,望着那个痕迹出神。原来还跟李方潜抱怨过架子鼓太吵,影响心脑血管健康,如今这么久听不见,竟觉得宿舍楼静得可怕。

  “看来,就剩咱俩了。”沈拙清用力拖了两下那个痕迹,很深,抹不去,只得回头朝林泉苦笑一下。

  林泉也看向同样的地方,耳边还有鼓声的幻听。他也被这一出闹剧折腾地筋疲力竭,失眠了许多天,连答辩时精神都是恍惚的,甚至说错了研究框架,险些没过。

  “沈拙清,我有点佩服你了。”林泉摸了下耳朵,企图把幻听赶出脑海,可手碰到耳廓的那一瞬间,又想起了刘冬冰凉的手总爱作恶,抓他的衣领和耳朵,心里一阵酸涩。

  才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抑制不住心痛和不舍了。那这一年,甚至还有接下来的许多年,沈拙清怎么走过来?

  “没什么佩服的,习惯就好了。”沈拙清见他脸颊瘦得凹陷下去,递来一颗奶糖,“你再难过也得吃东西,吃不下,也得逼着自己吃。”

  林泉接过来,剥好放进嘴里,透明的糖衣在舌尖融化开,混着奶味流向舌根。他突然想起刘冬常常喝一口甜水,恶作剧一样渡到自己嘴里,那时的糖分也是这样,从舌尖蔓延到胃里。

  林泉想着,突然捂住嘴,眼泪簌簌往下流。泪水顺着流到嘴里,又苦又咸。这大概是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奶糖吧。

  沈拙清见林泉突然情绪失控,心下了然。

  这种滋味,沈拙清太懂了。车站送别的那一刻起,李方潜的点点滴滴无不像钉子一样扎在心里,吃饭能想起他,宿舍楼下能想起他,见到石头会想起他,甚至下个雨都想和他分享。

  可是李方潜的工作性质沈拙清是明白的,有时沈拙清甚至会想,自己在长久的煎熬里惶惶终日,一阵晚风都能让思念肆虐许久,而那个跑遍名山大川的人,也会像自己一样吗?

  “对不起。”林泉哭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要道歉,声音却仍是颤的。但沈拙清听懂了,沉默地递来一张纸,静静望着他。

  “我会等......”林泉一边收住哭声,一边连纸带手一起抓住,仿佛要从沈拙清那里汲取什么能量,“他会回来的......”

  沈拙清说了句“等吧”,给去鼓励的眼神。许久,才叹息着说:“但很难的。会越来越难。”

  -

  离开学校时,沈拙清得到了一个学校发给毕业生的纪念品,和去年一样,是个金属的钥匙扣,背面印着B大校徽,挂在钥匙上叮当作响。

  沈拙清是不乐意挂这些小玩意儿的,但他记得李方潜也有一个,便当作情侣挂件一般展示了出来。

  这次的离别全然没有在N大时那么感伤。虽然照样有本科生唱着校歌,酒气冲天的从旁边走过,也有脸上挂着泪痕的情侣在校门口依依惜别。但不知是之前的离别太刻骨铭心,还是糟糕的记忆波及太广,这里的一切,仿佛随着证书颁发的那一刻起,再与他无关,日后的许多年里,甚至都回忆不起在这里的细节。

  沈拙清和林泉,心照不宣地没有互相送别,省去了许多眼泪。

  又一次,沈拙清孤身一人走。但这次,却是去往没有李方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