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山石【完结番外】>第34章 送行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再没人提起分别的时间。

  只是怕沈拙清误车、耽误明天的早课,设了个四点半的闹钟。晚六点的车,算上到车站一个小时路程,正好留了半个小时排队的提前量。

  设完闹钟后的沈拙清突然想起了那个天花板。恍然发现,自己那儿连张李方潜的照片都没有。

  “李先生,您不觉得您的脸也很适合出现在我的房间吗?”沈拙清突然换了个一本正经的表情,煞有介事地说。

  李方潜本郁闷着,一时被他这语气逗笑了。正想问他和父母一起住,怎么敢贴自己的照片。但转念一想,都要离开了,就纵容一次沈拙清的小性子又能怎样?便欣然带他去了家最近的照相馆,拍了张合照。

  照相馆的老板只当是同学来拍纪念册,给出了许多稀奇的模板。沈拙清只选了个能立即出片的,在闪光灯下随意拍了几张。

  动作和模板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终于在仓促中拥有了第一张二人合照。

  拿着简陋的包装,沈拙清连脚步都轻快起来,拉着李方潜看照片上两个人僵硬的表情。

  因为时间太赶,图片没怎么修就直出了。明明是粗制滥造的构图和打光,沈拙清却想好了,要做一个十分精致的相框,摆在书架内侧。

  “沈先生,您不觉得现在您需要收一收您的表情吗?”李方潜学着沈拙清的语气揶揄道。

  男朋友也未免太容易喜出望外,不打趣两句,都对不起这么可爱的样子。

  沈拙清听明白了语气中的玩笑成分,刚走出照相馆,就准备挠李方潜的痒痒肉。李方潜自然是躲的,下台阶时没看清,差点踩空下去。

  这场景熟悉的很,沈拙清立马反应过来,一边扶住一边说了句小心。

  “右腿先生,看来你这平衡力——”

  “嘀嘀嘀——”

  沈拙清话音未落,尖锐的闹钟响铃就打断了他的笑容。

  两个人的脸都迅速垮了下去,不知所措地对视着。闹钟坚持不懈响了好一会,李方潜先反应过来,伸手帮沈拙清关掉了。

  “不不......还早,现在人少,不用那么久排队......”沈拙清突然抢过手机,把闹钟往后调了十分钟,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们还能再呆一会......不用那么早走的。”

  要说能不心疼是假的,李方潜看沈拙清惊慌着调时间的样子,慢慢握住了他的胳膊,轻声安慰道:“嗯,不急。”

  两个人很想找些话题,来填补这偷来的十分钟,但谁都没先开口,只是一个柔声安慰着,另一个失魂落魄地等待再一次铃响。

  其实,在心情调整过来后,李方潜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是后悔的。明明应该找个更浪漫的地方,说些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情话,而不是在冷风里呆呆站着,等着这十分钟一点点流逝。

  饶是如此,600秒依旧转瞬即逝。沈拙清还没来得及想好嘱咐什么,闹钟就又一次响了。他这次迅速就掐断了铃声,作势想要继续把时间往后延。

  “拙清,小心误车。”李方潜按住了手机,劝道:“我送你去车站,咱们还有一小时车程呢,别急。”

  “误车就误车......”沈拙清突然一把抱住李方潜,也不管人来人往,话语中带着婉转的尾音,似是努力忍着泪意,“我不走了......我不想回去了......”

  “你还有课。”

  “不上了!”

  “拙清......”

  李方潜承认,那一刻是真的想让沈拙清误车的。但饶是再不舍,李方潜也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他只能扶起男朋友低垂的头,一点一点描摹着鼻梁、眼睛、嘴唇、下巴:

  “你看,哪怕没有照片,哪怕再过许多年,我也能记住你的样子。所以,拙清,别怕。年底......等年底我们有去B市考察的项目,我一定会申上的,相信我,好吗?”

  沈拙清终于能抬起头,眼尾红红的,终究是一滴泪都没落。

  接人有多兴奋,送别就有多糟心。明明是同一条路,李方潜却觉得大街上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碍眼。他甚至开始讨厌那家声名远扬的点心铺,卖的什么桂花蜜,分明泛着苦味。

  沈拙清一路都在李方潜的手心写着字,两个人像小孩一样,对着连痕迹都留不下的汉字笑了很久。指腹在手心滑动时痒痒的,带着心脏也酥酥麻麻。

  “这是什么字?”李方潜辨认了很久,最终确认是男朋友写得太潦草,而非自己认字水平有限。

  沈拙清顿了顿,一笔一划地郑重写着,眼睛一直盯着李方潜,脸上明暗交替,混合着不舍与深爱。

  “枕?”李方潜认出来后,仍旧不解。之前写的“山”啦“石”啦,李方潜已经被熏陶地瞬间了然,突然一个枕字,他却除了床帏桃色什么都联想不到。

  沈拙清嗯了一声,也低低笑了,嗔怪道:“忘记我俩姓啥了?”

  沈和李各取一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

  如果不是司机提醒到站了,李方潜觉得,这个幼稚的游戏,他们可以玩一整天。然而司机不耐烦地催促、一车人大包小包的行李,无一不提醒他们,没有一整天了。

  公交站台离车站有不短的距离,沈拙清只有一个背包,不费什么力气就下了车。失去车窗的庇护,空气中的凉意就不住往鼻子里钻,沈拙清立刻打了个喷嚏。

  李方潜赶忙给他穿上自己另带的外套。这也算是他的私心,临走前,让他带走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总好过雁过不留痕。

  沈拙清怔怔闻着属于爱人的气味,突然后悔刚刚为什么要拿手指写字,写在纸上也好啊,多少也算个纪念吧?

  可是不能重来了,一切都不能重来了。

  沈拙清裹紧了外套,爬过了一段很高的楼梯,才终于到了候车室。

  “这台阶数量,快赶上新图了吧?”李方潜回头望着密密麻麻的阶梯,仍在努力活跃气氛,“还好你只带了一个包,不然还真不好搬上来。”

  沈拙清却只是埋头往前走着,脚步匆匆,一言不发,李方潜甚至有些跟不上。

  直到进了候车室,沈拙清才停下来,低头猛吸了一口外套的气息,仿佛那是什么能量源泉一般,挣扎着动了动嘴唇。

  此时说话是件难事,因为满腔的酸涩正在往上涌。但是不能哭,谁都不能哭,否则就真的走不了了。

  “方潜......我们到了。”沈拙清顿了顿,才调整好呼吸,接着说:“我刚刚走得特别特别快,所以现在还有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了,我们说说话吧.......”

  原来,刚刚匆匆赶路,是为了能留下大块的时间话别。李方潜眼眶刹那间就红了,抬手摸了下鼻子,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别哭,不能哭,不然他会舍不得走,他会更难过.....

  “回B市记得好好教书。”好容易压抑住了哭腔,李方潜张口却全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少和叔叔阿姨置气,课上累了就给我打电话。”

  “嗯。”

  “别太拼,要好好吃饭。”

  “好。”

  “我现在的手机待电长,再失眠的话,多晚都可以陪你。”

  “嗯......”

  “穿点暖和的棉袄,别舍不得钱。”

  “知道。”

  “别随便把拉链敞开,风凉。”

  “不会.....”

  李方潜在心里把沈拙清可能会遇到的困难都过了一遍,一件一件地嘱咐。直到边边角角的事情都被拉了出来,广播里终于响起冰冷的提示音。

  “李方潜!”沈拙清突然提高了声音,伸手环住了李方潜的腰。看上去就像兄弟惜别,但只有沈拙清自己知道,他的话,一字一句都是在锥心:

  “我好想你......”

  “傻子,我就在这啊......”

  李方潜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但此时除了柔声安慰,什么都没法说。

  “马上就不在了!”沈拙清的固执来得突然,双手环抱的力度更大了一些,“马上我又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睡觉......我不走了行不行?我真的会想你,每天晚上......会没法工作,没法好好吃饭......李方潜,我不走了行不行?”

  坚持了这么久,以为早已习惯孤身一人,但只要一碰到你,建设了许久的围墙便轰然倒塌。见过了阳光的人,有谁会甘心就这样回到风雨里?

  “拙清......我会去看你的。”李方潜一下下抚摸着他的脊背,给着自己也不知何时能兑现的承诺,但他知道,此时预支下一次见面,是最有效的良药。

  广播第三次催促去B市的旅客,沈拙清终究还是被李方潜推进了队伍。又一次的,像浮萍一样,沈拙清被推搡的人群挤得站不稳,却仍旧伸长了脖子回望着。

  李方潜站在黄线外,远远凝视着那双清亮的眼睛。

  他们似乎总是在离别。而这次,远行人却成了送行人。

  李方潜眼看着他的爱人消失在一丛脑袋里,而广播已经开始提醒下一班旅客。检票口的工作人员利落地放下栏板,示意所有乘客已经上车。

  沈拙清,真的走了。

  栏板搁下时其实是没有声音的,即使有,也被嘈杂的人声遮盖住。但那一瞬间,李方潜听到“轰”地一声,震耳欲聋。

  火车带走了热爱,车站滚滚人潮突然开始扭曲旋转。一切生命和声响都模糊成了一个幻影,堪堪飘在身边。

  -

  刚刚还能调节气氛、柔声安慰别人的李方潜,此刻却被抽走了意识,机械地在一片混沌中穿梭,耳边只剩下沈拙清临走时压抑的抱怨。

  他会没法按时吃饭,也没法好好睡觉,怪不得瘦成那个样子。

  我怎么就能放他走了啊?沈拙清......不走就不走吧,我接你回来......

  “我接你回来......”

  李方潜失了魂一般,重复低语着,步履不停地往某个方向走,甚至在想到接人时,还加了速。根本没意识到,这个方向不是回候车厅,而是走向那个高高的台阶。

  “还有,刚刚忘记提醒他水杯该换了。”

  李方潜依旧喃喃着,脚下一个踩空。

  这次没有人在右手边帮扶,李方潜整个人直接失衡滚落下去。

  台阶确实很多,每磕一下意识都更清醒一些,他的右腿作为支撑腿,不可避免地扭伤到。滚到底时,匆匆赶路的旅客都好奇地朝他望去,有好心人伸出手准备拉他一把,可李方潜却对着那只手发愣。

  伤了右腿,怎么能伤了右腿啊?

  那些回忆像洪水一样滔滔袭来,李方潜终于明白,为什么连送别都能忍住不哭的沈拙清,会在老校区墙体前哭成那个样子。

  情绪崩溃真的只是一瞬间,而导火索可以是身边任意一件事情。李方潜揉着自己的右腿,突然泣不成声。

  有路人以为是摔得狠了,过来问需不需要帮忙。但坐在地上的人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断断续续说着人们听不懂的话。直到抽泣着上不来气,僵硬的右腿才稍稍能动一动。

  而轰隆隆的铁轨上,沈拙清的心脏在猛烈的跳动。他仿佛能在火车的鸣笛声里听到时断时续的叹息,来自某个站口恸哭的年轻人。

  “沈拙清......那时候送我走,你该多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