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层叠的书架之中静谧无声, 周围只隐约能听到一丝书页被风拂动的声响。

  在殷鹤眨了眨眼时,下意识眼前一黑,和上次一样却又有些不同。他后知后觉的才察觉到这里是随时都有可能会有人在的藏书阁。

  ——他让系统先生出来有可能会让人看见。

  可是这时候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在系统先生再次遮住他眼睛时他心跳就忍不住加快了很多。一下一下, 几乎要跳出喉间。

  殷鹤下意识握住手边的书页, 自己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谢弃云在遮住他双眸的时候便探出了灵息去检查殷鹤眼睛, 只是灵力进入眼底之后却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有颤动的长睫印在了掌心之中叫他无端灼热。

  谢弃云察觉到殷鹤的紧张,在掌心毛茸茸又柔软的眼睫几乎要像是振翅的蝴蝶一般飞出去时,声音微低。

  “不是要吹眼睛吗?”

  殷鹤抿唇:“嗯。”

  他不敢看系统先生的脸,只能低垂着眼眸, 眼睫上这时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胡思乱想有些酸酸的。他飞快的闭上眼睛, 下一刻就察觉到了眼睫微凉。

  微冷的指尖落在他眉心之后一缕带着淡淡冷息的长发拂过他肩头。像是极高, 极寒的寒冰气息。

  系统先生是长发吗?

  他这样想着下意识地有些茫然。

  浑浑噩噩的脑海中已经思索不出什么了, 在眼尾垂落时只觉得好近。他和系统先生离的……好近。

  像是有什么真的吹过他眼尾,叫他眼珠中的泪意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

  心脏跳动倏然停止,等到听到声音之后殷鹤才反应过来。

  “好了。”

  系统先生的声音依旧冷淡低沉, 只是却比之前有些哑了。唯有那只遮住他眼前的手,指骨依旧冰冷。

  殷鹤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在察觉到自己眼尾湿漉漉时简直要尴尬的爆炸。

  他刚才差点……哭了?

  只是被系统先生吹了一下眼睛而已。他不敢看对方也就算了居然只是在垂眸时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眼睛酸了起来。

  这也太……殷鹤都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自己, 这时候只感觉指尖发麻, 脑海中一片空白。

  靠在书架上的青年这时候茫然又脸红,他或许都看不清自己耳边的热意蔓延成了什么样子,只能低垂着眼眸庆幸的想系统先生幸好遮着他眼睛,不然一定会看到他现在这奇怪的样子。

  谢弃云定定地望着他, 从那双无辜薄红的眼睛, 到殷鹤紧抿的唇。心脏似乎被什么攥紧一样,叫他呼吸微涩, 过了会儿才在殷鹤眼尾摩挲了一下。

  “殷鹤。”

  他望着对方此时的样子,忽然笑了一下,那句话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在殷鹤僵.硬.着身体等着系统先生开口的时候,缓缓收了手。

  冰冷的触感消失,眼前的压迫感也褪去。殷鹤握着书页,察觉到系统先生回去之后才缓和了心跳。

  救命,刚刚他会不会是第一个因为心跳过快而猝死的剑修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殷鹤无语的遮住自己眼睛,过了会儿后又想起系统先生离开前摩挲他眼尾的动作,身体顿时一僵飞快的收回手来,仿佛刚刚被碰到的地方在发烫一样。

  他很想要集中注意力再继续看书,只是一翻书页,脑海中就情不自禁的想着:系统先生为什么要那么对他?

  不对,只是吹眼睛而已……这是他主动要求的。

  他指尖翻了一页微微停下,又想到离开前的那一声“殷鹤”,忍不住想:

  系统先生是想说什么?为什么最后又没开口?

  思绪几乎彻底被疑惑装满,叫他整整一个下午看书都没有什么进展。等到殷鹤傍晚从藏书阁下来的时候,守阁长老就惊讶的看见前几天还神采奕奕的殷鹤此时眼圈微暗,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藏书阁经历了什么,和昨天简直判若两人。

  在通过令牌时守阁长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你……”

  “殷师侄是不是太疲惫了?”

  连续好几天过来阅读《剑典》,仔细想想正常人根本受不了啊。就是当年最狂热的剑修也是在看了几章之后就被迫休息,殷鹤这样还能顿悟已经很好了。

  守阁长老难得起了点惜才的念头,见殷鹤今日状态不佳,忍不住出言安慰。

  “修炼不是一时之功,不可一蹴而就。殷师侄不必太过劳累,若是这几日实在不舒服,便好好放缓.精.神休息一下,再继续研读便可。”

  殷鹤冷不防听到这个一向严肃的长老安慰他,还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其他事情吧。

  然而见他沉默,守阁长老以为自己说对了误会更深,只觉得殷鹤确实是可塑之才,完全没有外界之前传言的那么顽劣,就凭这份刻苦修炼的.精.神也不是谁都有的。

  都这么痛苦了还要坚持下去,不错。

  守阁长老目光越来越和蔼,在殷鹤茫然的眼神中将令牌还回去之后,忽然道:“等一下。”

  “怎么了长老?”殷鹤抬起头来,就看到守阁长老忽然递出来了一个私印。

  “这是我的印玺,我看你今日实在疲惫,不如去山下散散心吧。”

  “也好过在峰内磋磨。”

  悬剑峰平时没有特殊事情是不允许弟子随便下山的,只有对长老们才算是放宽了些条件,往常只有拿到长老私印,被长老允许下山去办事的弟子才能出得了山门。

  殷鹤自从回来后就再没想过出去,没想到守阁长老会突然给他这么一个惊喜?

  原本尴尬的情绪被打破了一瞬,殷鹤手比脑子快,接过印玺来瞬间表情.精.神了许多。

  “多谢长老,我一定会珍惜机会的。”

  “长老您需要山下买什么吗?我上山的时候给您带着。”

  守阁长老可有可无摆手:“随意,如果回来的时候捎带一份茶叶就好。”

  他顿了顿,见殷鹤有了些兴趣,提醒了一句。

  “这私印只能叫你在山下呆一天,第二日还是要回来的。”

  殷鹤点了点头,在山下呆一天他就很满足了,至于其他的他也没敢想啊。

  拿着私印出了藏书阁,他还有种不真实感。就这样就莫名其妙有了一次下山的机会?

  守阁长老真是个好人呐,殷鹤真情实感的感慨。

  谢弃云也没想到守阁的王长老会给殷鹤私印,不过看到殷鹤从刚才的魂不守舍中走出来的样子,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阖上了双目。

  殷鹤拿着私印持剑一路出去,一直走到山门外。秦镜之刚刚在山门收了药王谷的信,推测着时间,就看到了走过来的人。

  这还是从剑冢出来之后第二次见面,秦镜之指尖顿了一下,心中有些莫名。就见殷鹤直直走到了执法堂的弟子面前,趾高气扬的将手里的私印拿了出来。

  “我替藏书阁的王长老下山去办件事,明天中午回来。”

  “劳烦登记一下。”

  没想到殷鹤是要下山,执法堂守山弟子也有些诧异。不过在接过殷鹤手中的私印,验证是真的之后还是让开了路。

  “殷师兄请。”

  “明日午时是最后期限,请殷师兄在午时之前一定要回来,不然得到执法堂去记上一笔了。”

  悬剑峰的时间限制向来严格,上一次弟子大会就有不少是下山没有按时回来的,虽然惩罚不重,但多少也不好看。

  殷鹤点了点头,收了私印之后转身下山,目光并没有看到不远处的秦镜之。

  秦镜之眸光微闪了一下,看到殷鹤离开之后才收回目光来,只是心中想着:殷鹤什么时候和藏书阁的守阁长老关系那么好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并不是什么大事,秦镜之伸手缓缓合上了信封,思考起了正事。

  问药谷的人来的和预计时间差不多,不过有两个药童背着药材要从别的地方过来,会提早到几天,需要按时派弟子去接上山。秦镜之思索了一下,就打算让执法堂的弟子去。

  毕竟此次治疗所用的药物价值不菲,若是出了意外便不好了。

  ……

  殷鹤不知道刚才秦镜之也在山上,在出了山峰之后才顺手把东西装好,只是他原本以为自己得到了期盼已久的下山的机会会很高兴呢。毕竟山下有戏台子,有茶楼,有甜点铺子还有各种各样的热闹东西,可是刚刚走到山腰的新鲜劲儿过去之后殷鹤就有点索然无味了。

  他随意用剑拨着山上的草屑,慢吞吞半天才走到山脚,这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周围村子里的村民收了东西回去,殷鹤叹了口气,御剑随便确认了一个方向,打算飞到附近的城镇上先去住一晚上。

  耳边嘀嘀咕咕的声音就没有停过,殷鹤以为自己只是随便想想,却不知道谢弃云都听见了,这时候正看着他。

  红衣青年半个时辰之后停下来,这才走进了附近的修真城镇里,随意递给了守城修士两个灵石当做路引。

  刚准备转身,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这附近有没有酒楼?”

  这地方是他随便御剑来的,之前没来过这时候才转头问了句。

  守城的修士收了灵石,伸手指了一个方位。

  “就在前面拐角的正街上。”

  殷鹤本来只是随意找一个能吃饭喝酒的地方而已,然而守城的修士却以为他要看歌舞,随意指到了合春宗开设的店面之中。

  殷鹤刚开始没察觉到不对,等到走到了位置之后才隐约觉得有些微妙。

  这酒楼……怎么看着这么不正经?

  舞乐脂粉的味道即使是刚走进大堂内都能闻到。殷鹤在小二迎上来的时候皱眉道:“有安静点的包间吗?”

  小二见他衣着矜贵气质不菲,顿时热情了许多。

  “有,当然有。”

  “二楼有雅间,公子请跟我来。”

  殷鹤皱眉跟着上去,越看这里布置越觉得奇怪。等到了楼上看到穿着舞衣的几位男修女修之后表情变了一下。

  “等等,这不是酒楼吗?”

  小二有些诧异回过头来:“确实是酒楼,不过因为是合春宗门下,因此多少是有些歌舞的。”

  他见殷鹤接受不能的样子,立马补上一句:“公子若是不喜欢,小的就不叫人打扰了。”

  殷鹤瞥了一眼,见里面确实只是歌舞,在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坐下了。

  “好酒好菜都来一桌。”

  “其他的不用人打扰了。”

  见这位贵客出手大方,小二立马笑着收了灵石,弯腰下去叫厨房准备。

  等到人离开之后,殷鹤才嫌弃的扇了扇香粉味儿。不过他一直对合春宗有些好奇,年少的时候没少听宗门里的师兄谈起过,今天没想到居然撞上了。

  合春宗在几大宗门里也不算小宗,虽然修炼方法和其他宗门不一样,但是也不算是魔门,只是被正道人士有些瞧不起罢了,觉得都是些歪门邪道。

  这里是古天门的地界,合春宗的酒楼能开在这儿,说明应该没干什么采.补的事情。

  殷鹤放下剑,刚坐好就听到了外面的琴音,刚才上来的一楼大堂内有修士在台上弹起了琴。

  清清泠泠的琴音响起,叫殷鹤意外的是忽然不是什么俗气的曲子,而且琴师还弹的不错。他虽然好多不会,但是出身世家大族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想着自己反正心烦意乱,干脆就听会儿舞乐也行。

  在谢弃云看来,就是二徒弟来到合春宗酒楼之后听楼下的琴师弹琴入了迷。红衣剑修伸手倒了一杯酒,在嗅了嗅后一口喝下,被辣的脸色通红。

  分明在玉寰城的时候便知道不能喝酒,却仍旧不引以为戒。

  谢弃云眯了眯眼。

  这时候小二陆续将点的菜送了上来,梨花木的圆桌被摆满。

  “公子您慢用,有什么事情再叫我。”

  小二弯腰退下,殷鹤这时候吃了颗花生伸手关上了门,等到再回到座位上想要继续听琴音时,却忽然有些晕。

  喝醉了?

  只是一杯而已,这酒劲儿怎么这么大!

  他扶了扶额头,低头看着桌上的烛台却看到了几片光影,只觉得眼前晕晕乎乎的,下意识叫了“系统先生”。

  低软的声音带着酒意,听着琴音的人脸颊殷红。

  谢弃云却没有回应。

  殷鹤有些委屈,不明白自己怎么叫了人还没有回应,而且这个人是系统先生就更委屈了!他眼底红红的,撇了撇嘴下意识地又抬手倒了一杯酒。

  冰冷的烈酒灌入喉咙里从胃里火辣辣的升起,叫本就不清醒的头脑更醉了。殷鹤一杯又一杯,还想再倒却忽然被一只手压住了手腕。

  抬起的手无法再动,他下意识地仰头想要看清眼前,但是却陷入了黑暗。

  桌边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灭,整个空间黑漆漆的,就连修士灵敏的五感也什么都望不到。

  耳边的琴音很近,却又仿佛被拉远了很多。殷鹤茫然的眨了眨眼,却被一只手握住了下颌。

  “很讨厌我?”

  谢弃云声音微冷。

  醉酒的脑子里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却叫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讨厌。”

  握着下颌的手劲儿大了些,叫殷鹤有些吃痛,之前眼睛酸酸的感觉又来了,只是谢弃云望着他的双眸却没有再松手。

  跑到合春宗的酒楼来喝酒,虽然没有接触任何人,但是……

  谢弃云挑眉:“楼下琴音好听?”

  殷鹤愣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性。即使是喝醉了但小动物敏感的神经还是叫他察觉出了这句话不对。

  只是……楼下的琴确实弹的很好啊,殷鹤模模糊糊想着,想要否认又有些迟疑,这时候只能眨了一下眼,果断闭上了嘴。

  而这时,他因为喝酒而迟钝的脑子终于意识到问他这句话的人是谁了。

  ——是系统先生。

  他怎么出来了?

  他后知后觉的想着,自己在合春宗的酒楼里被系统先生逮了个正着,所以他在生气?他一点一点的恍惚猜测着,在茫然之后竟然这么直直的问出来了。

  谢弃云定定望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我确实在生气。”

  “殷鹤,我说过什么?”

  什么?

  骤然被提问,殷鹤愣了一下却想不起来,不知道系统先生是什么意思。

  谢弃云垂下眼:“合春宗多是男修女修.欢.情.之地。”

  “殷鹤,我说过,在元婴之前.元.阳.不能丢失。”

  微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盖过了泠泠悦耳的琴音和楼下来往的交谈声。殷鹤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脏骤然在这句话中紧绷了起来。

  他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只觉得往常冷淡的系统先生此时突然有压迫感了起来,好像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样子,叫他心中第一次有些紧张。

  心跳“咚咚”的茫然响着,谢弃云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他很少情绪如此起伏,已不知多少年了,如果不是殷鹤今晚实在破格他也不会现身。

  合春宗中男女开放,若是真这样晕晕乎乎的喝醉在这儿第二日焉不知有没有.浑.肉.在。

  便是这酒……他低头看了眼,都能从中嗅出是加了些暖身的东西的,殷鹤却丝毫没有看出来。

  他指节下肌肤滚烫,像是要烧灼到心底,心里的怒火自寒冰中燃起,叫那双龙瞳危险无比。而被他注视的猎物此时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吃.下去。

  殷鹤在黑暗中愣了一下,却红着脸像是喝醉酒后老老实实回答问题的人一样茫然道:“可是,.元.阳.不会丢失啊。”

  “我知道——系统先生一直在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