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Po在语言上坑了一把后,虞安从电竞椅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窗外天色已暗。

  从他断掉直播到现在,已经有不少加过好友的记者想约采访,邮箱和微博私信也被填满。

  网上很多人都在猜他突然这么高调是不是有复出的意愿,也有不少人觉得他只是在哗众取宠吃流量。

  一个曾经的世界冠军,在役时统治赛场的第一人皇,在离开赛场三年后究竟还剩多少实力?有人乐观,有人不屑一顾。

  虞安的视线扫过电竞房里那一个个象征着过去赛场时光的奖杯奖牌,久久沉吟。

  已经三年了,那个合同结束,他终于可以毫无阻碍地选择重新站上赛场,但他真的该回去吗?

  放弃现在稳定的工作和生活,背离父母长辈的期待,失去了昔日并肩作战的队友,以不确定的状态独自重回那个残酷而热血的竞技场。

  虞安不想骗自己,他承认他在犹豫。虽然心里的不甘之火驱使他一直保持着训练,但三年时间已经足够磨平一位世界冠军无畏的心。

  这才是人。

  虞安伸出一只手越过椅背关了电脑,拿起外套下楼出门,路过那家熟悉的米线店时,腹中的饥饿感让他恍然回神。

  算了下时间,Ngu的人应该还没回到基地,虞安走进去和熟悉的阿姨点了一碗鱼丸米线。

  店面这几年大大小小装修了好几次,但味道还是虞安记忆中的感觉。这个时段店里没什么客人,阿姨端了盘毛豆过来聊天。

  “小安有段时间没来了,最近在干什么?”

  “刚结束一个项目,之后应该能在家多待段时间。”

  “那就好,回头店里上新口味,阿姨请你试菜。”店主阿姨示意虞安也吃后,往嘴里塞了一把毛豆。

  “什么新口味?”

  “东北特色意大利风味汤粉。”

  “……”虞安在脑海里组装了一下这几个词,“酸菜炖粉条?”

  “是德国进口酸菜,云南黑猪肉和意大利通心粉。”

  虞安放下筷子,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听起来不错,我之后还有事忙,试菜再说吧。”

  “侬怎么开始作假了,阿姨才不信的好伐。”

  “真的有事。”虞安半真半假地说。

  “那侬给阿姨说说是什么?”

  “嗯……打比赛,拿世界冠军?”

  “……”阿姨沉默了一下,“你们搞项目的还有世界比赛?”

  虞安笑着喝完最后一口汤,没解释什么,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店主阿姨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小安,下次和你家小朋友一起来吧,阿姨好久没见你们一起光顾了。”

  “我家小朋友?”虞安以为店主阿姨又在说笑。

  “就是三四年前经常和你来的小朋友,一直跟在你身后,酷酷的不说话,你点什么他就点什么的那个。”

  虞安拿椅背上外套的手一顿,“您最近……见过他?”

  “上周来的,长大长高了不少,但阿姨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他点了两碗你最爱吃的鱼丸米线,我还以为你也来,结果到最后也只有他一个。”

  店主阿姨自顾自说着,突然发现虞安已经半天没有回应了。

  她顺着青年的视线看向店外,店铺干净的玻璃门对面,一个瘦高的男生正站在暖黄色的路灯下,不知道站了多久。

  “欸,小晋来了啊,还说你们没联系呢。”

  阿姨揶揄了一声,起身打开店门招呼外面的男生进来。

  虞安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那个比记忆中长大了不少的人裹挟着屋外夜晚的寒意一步步走向自己。

  半个多小时前他还在决赛场馆,现在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没看完比赛直接过来了。

  男生走到虞安面前,接过他手里的外套自顾自整理好,搭在了自己手上。

  “干什么?”虞安想起前几天咖啡馆里的事,打算先把脸冷下来。

  迟晋低着眉眼乖巧说道,“哥,我错了。”

  虞安的眉心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恍惚间想起了好几年前此地上演过的场景。

  ……

  “Save,虞安?”

  屋外下着大雨,急促连绵的雨线在路灯的光晕中看的分明,米线店里,最多十六七岁的少年从大碗里抬起半个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虞安拍了他的头一巴掌,“好歹叫声哥。”

  “我不认哥。”少年撇嘴。

  虞安挑眉打量他。一头染成红色的刺棱短发,脸型消瘦,眉眼锋利,右眼角下有一块疤,穿着流里流气的黑皮衣,脖子上挂着大铁链子,冷着脸浑身戾气。

  ——人长得倒是挺帅,放在青春电视剧里可以演个不良少年男主。

  “谁大晚上冒着雨去警察局接你,谁帮你留电话做笔录,谁好心请你吃饭?——是你善良有责任心的游戏网友。”虞安又气又笑指了指自己,“有点良心行吗?”

  少年嘟囔了句什么,虞安没听清。

  年龄其实也没多大,正在上大二的“善良好人”虞安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发出了今晚不知第几声叹息。

  几个月前,虞安入坑了火爆的新游Survivor,很快就用Save这个id打上了人类角色排行榜巅峰,并在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个人狠话不多的榜前鬼皇Jin。

  Survivuor这游戏上手简单,玩好却不容易,高分局排来排去就那么些人,虞安和Jin天天撞车,一来二去有了交情,互换了联系方式,有时候也会组队去打人鬼五排。

  虞安一直以为,Jin和自己一样是个闲暇时间打打游戏的大学生,直到今晚接到Jin的电话,他才知道这位排行榜上大名鼎鼎的鬼皇居然是个未成年,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因涉入一起治安案件被带到警局,警察见他未成年不放心,让他通知家人朋友来接人。

  然后Jin就把电话打给了虞安。

  “迟晋。”虞安叫出刚刚得知的Jin的本名,“真的不联系你家里人?”

  警察告诉虞安,迟晋租的房子里的两个室友起了冲突持刀互伤,房间里所有人都被带回警局做笔录,虞安虽然有很多疑惑,但尊重迟晋在电话里的说法,没有多问,谎称是迟晋的邻居哥哥把人接了出来。

  “我没有家里人。”迟晋冷声道。

  “没有?”虞安被这个小崽子气笑了,“中二病犯了?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迟晋还是冷着脸,“我一个人来上海打工,没人管我死活。”

  虞安愣了一下,他本以为迟晋是在玩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没想到……

  “你今年才多大,不上学了吗?”

  “我十七了,不算童工,学上到高一就退了,没意思。”

  “……”

  迟晋见对面那个长得过分好看的初次见面的青年沉默下来,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低头喝了两口汤。

  尽管早就清楚自己这种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在正常人眼里是什么形象,但真的被朋友这么看的时候,还是有些难堪。虽然虞安……也算不上他迟晋的朋友。

  “回头给你辛苦费,以后排位遇到放你走避难所,今天麻烦你——”

  “你去哪儿?外面这么大雨。”虞安按住这个一身刺的小崽子,“你租的地方被封了,大晚上的,身上没带多少钱吧?”

  “我去网吧。”

  “成年了吗?”

  “……”

  “送佛送到西。”虞安拍了拍手,“走,跟我回家住一晚。”

  迟晋的表情变了几变,“……你家恐怕不欢迎我这种人。”

  “谁说的。”虞安笑了,“我爸妈可喜欢教育你这种踏入迷途的小朋友了,他们都是老师。”

  “在警察局的时候怎么说的?我是你的监护者对吧,那就乖乖跟我走。”

  “……”

  虞安没有告诉迟晋,他强撑着嘴硬的样子一点都不狠,倒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可怜小狗。

  出于责任心,虞安把迟晋带回了家,两个人的关系从网友更近了一步。

  后来,迟晋开始愿意叫虞安“哥”,再后来,又变成了“虞安”。

  ……

  虞安听到这句久违的“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迟晋还是低着头,他已经不像四年前那样像个浑身是刺的非主流了,变回黑色的头发还是刺棱棱的,脱去大半稚气的五官展现出耀眼的锋芒,右眼下那块疤痕神秘而不羁。

  这个在网络上粉丝无数,放在任何地方都会被跃跃欲试的女生上来要微信的酷哥此时双手抱着虞安的外套,竟有几分荒谬的可怜巴巴的味道。

  “哥,我错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虞安吸了口气,又叹了出来,“你不是在现场看比赛吗?不好好待着来这儿干什么?”

  “bp后已经没有悬念了,我想见你,就直接过来了。”

  虞安看着眼前的人,和三年前相比,迟晋最大的变化或许就是情感表达变得无比直白,直白到甚至让虞安有些招架不住。

  想到几天前咖啡馆那句让他怀疑自己耳朵的告白,虞安叹了口气。

  天知道他本来抱着“大人有大量就和这小崽子和好算了”的想法,前去咖啡馆赴约,结果先是被对方硬揪着三年前的事不放说了半天,又收到来自前队友的玫瑰花和告白时,那震惊而混乱的心情。

  他居然还带了玫瑰花!

  虞安本来是想把这小子晾上几个月,等他脑子清醒了再说的,但现在见人可怜巴巴站着,又狠不下心了。

  “说说错哪了?”

  “……”迟晋沉默了一下,“没挑好时机?”

  “嗯?”虞安眉心一跳。

  “没在对的时候说对的话。”

  “……”虞安叹了口气,“你要不还是走吧,我怕我又被你气死,还被拍下来带节奏。”

  “哥,今天Pink的事你看到了,你真的不回来吗?”迟晋恰当转移话题。

  “嗯?”

  “已经三年了,我知道,你一定没有放下过Survivor,也放不下我们这些曾经的队友,现在不就是最好的复出时机吗?”

  “……”虞安不置可否,“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