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是从今年三月份开始的,”渔民请他们进屋,准备了干净的衣物换上:“起初是镇上的刘阿妈家儿子没了,刘阿妈受不住刺激,一夜间成了疯子,整日在街上乱跑说胡话,刘阿妈从外地迁过来的,家里就母子两个人,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不忍看她活活饿死,便商量着每家轮流端碗饭给她。”

  这本是好事,但渐渐地人们便发现,凡是给过她恩惠的家庭,都不同程度地倒了霉,不是这家摔断了腿,就是那家跌折了腰,李家刚出嫁的女儿守了寡,王家的新媳妇又跟人跑了。

  要说只是几家几户倒了霉,还能安慰自己下次出门先看黄历,可是这半个镇的人一齐倒了霉,事情就变得毛骨悚然了。

  面对刘阿妈,人人都避之不及。

  可是没用,即便没人再帮助过刘阿妈,可是厄运还是像瘟疫一样蔓延,整个镇子都像是弥散着厚重的灰尘,憋得人喘不过气。

  “你们这镇子归哪家仙门管?”墨行舟适时问道。

  这话一问完,他发现氛围变得古怪,好几个看着还算和善的渔民脸色都变臭了,甚至有人偷偷啐了一口唾沫。

  “柳杨剑派,于是镇长便差人给柳杨剑派递了求援信。”

  剑派?

  墨行舟看向荆澈。

  那和映山剑宗会是什么关系?

  荆澈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他察觉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回望过去却接上和墨行舟的视线,立即冷着脸撇开头。

  墨行舟瞧他这个反应,觉得甚是有趣,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徒弟这么不待见他,那怎么行?干扰他反派小分队团结的行为可要彻底纠正。

  “可是柳杨剑派的人来晃悠了半个多月,说是邪祟除完了,谁料临走时自己反倒中了招,现在正躺在客栈里昏迷不醒呢。”

  渔民说道此处一脸一言难尽,大概也觉得这柳杨剑派来的仙长太草包了,然而更离谱的事情还在后面,“我们给柳杨剑派传信,谁知他们连门派弟子都不要了,还要我们赔偿损失!”

  听到这,墨行舟很难得地从冰山徒弟的表情上也看到了一丝裂痕。

  前面铺垫了那么多,说来说去,结果竟然是被仙门给讹上了?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

  镇上来了贵客,白镇长闻讯而来,亲自将他们接到自家招待。

  小镇名为潜龙镇,据说不知多少代往上出过一位得道成仙的仙人,在世时便守护这一方海域的安宁,一日,有人他化作长龙入海,从此再无踪迹,小镇因此而得名。

  “他是当海神去了。”

  那个一语点醒梦中人的小女孩名叫月恒,是镇长姐姐家的孙女儿,长得浓眉大眼,圆滚滚胖乎乎的,性格活泼,一路上鱼干都顾不上吃,小嘴叭叭不停,“魁蛇计下巧脱身,抽筋剥皮炖肉汤。”

  墨行舟听笑了,逗她:“你听谁说的,仙人哪有这般凶残?”

  月恒不满地瞥他一眼,嘴里振振有词:“守得一方百姓安,怎可缺那狠心肠!”

  “倒是口齿伶俐。”

  白镇长哈哈笑了,说,“嗐,她都是听城里的说书先生瞎说的。”

  “不是瞎说!”月恒很生气,眉毛都竖起来,“我见过的!”

  小孩子痴言痴语,白镇长对她的话浑不在意,反而觉得外孙女可爱的紧。

  “我的小月儿啊,梦里见过的吧!”他一把将月恒抱起,架在自己脖子上小步跑起来,没几下就把小孩给逗笑了。

  “镇长瞧着一把年纪了,身子骨还这么硬朗呢。”墨行舟抱着胳膊走在后面,神色悠闲地四处瞧着,他瞥见身侧的人神情冷冷的,一言不发,便凑过去,“在想什么?”

  荆澈越过他往前走。

  他烦如今的墨行舟烦得很,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墨行舟挑眉,盯着前头冷漠无情的背影,思索片刻,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阿澈?”

  荆澈一怔,脚步都停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盯着那张过分昳丽的脸,眼神活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可是在墨行舟眼里,却是一只炸毛小猫。

  凶巴巴的,然鹅,没有任何威胁力。

  “不准这么叫我。”小猫如是说。

  “为什么?”

  “太......”

  他原本想说太亲昵了,但因为“亲昵”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而顿了顿,转眼便看见墨行舟眼梢带着的调笑揶揄。

  脸上顿时蒙上一层寒霜。

  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的思路走?

  “再敢这么叫,我杀了你。”

  “杀了我?”荆澈的表情和话语一向寡淡,墨行舟听见他说这话先是愣了下,然后闷笑起来,跟上去,“我不过喊得亲近了些,小仙长,好生不讲理。”

  真不知道他这狂劲儿跟谁学的,啧,还真像那么回事。

  照这样下去,迟早给他改造成一个有益于主角成长的合格反派。

  身后迟迟没有其他动静,荆澈狐疑地往后瞥了一眼,只见那人挂着一张欣慰的脸走在他后面,满眼老父亲般的慈爱。

  险些叫他左脚绊倒右脚。

  荆澈:“......”

  有病。

  ——

  镇长不愧是镇长,就是比普通人家阔气。

  墨行舟双腿往桌子上一翘,眼珠慢吞吞地转着,打量这间四角各镶着硕大夜明珠的堂屋,另一只手薅着边上盆栽的叶子。

  镇长安顿好月恒,进来瞧见自己高价购得的宝贝荼蘼被薅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尽力平复了心神,不动声色地将可怜的残花搬走,亲自为二人沏茶,“仙长,请。”

  墨行舟不爱喝,却喜欢这清香的气味,把那茶盏按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沫。

  这里没他什么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荆澈身上。

  荆澈端坐着,仪态高雅大方,日光透过树荫斑驳地打在他瘦削的脸上,薄薄的眼皮盛着光,从某些角度看过去,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

  “镇长有什么事?”

  他开门见山,镇长虽心中略感尴尬,但也免去了和他客套的心思,说:“想必仙长大人也听说了,实不相瞒,鄙人确实有事所托,请二位前来就是为叫醒那三个柳杨剑派的弟子,我们已经走投无路,还望仙长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走投无路?”

  荆澈下意识看了墨行舟一眼。

  魔头留在这里的目的,断不可能是为了当救世主。

  可是他猜不透,因为猜不透,所以愈发烦闷。

  “是,他们要天然的赤琉璃做赔偿,可我们哪来的那稀罕东西?”白镇长老泪纵横,看了眼荆澈,“我听闻开了仙窍的人都有仙识,仙识之间可以直接对话,那三个弟子是闭了五感,听不见外界呼唤才醒不过来。”

  “赤琉璃?”墨行舟手中动作一顿,眸子微挑,“要来何用?”

  “大约是要卖掉吧……这天然的赤琉璃也就是赤琉璃花,没什么用处,就是值钱,打磨成物件可供赏玩,是那些个富家子弟最爱的,寻常人家谁有这么一件东西,也要拿来当做传家宝。”

  白镇长说了一堆,墨行舟听进去的只有两个字——值钱。

  他屈指轻弹了一下系统空间里的堆成小山的赤红花瓣,美滋滋地弯起眼眸。

  果然值钱。

  ——

  夜晚,二人宿在镇长家里。

  镇长家里好几口人,只能腾出来一间空屋,徒弟说什么也不肯跟他同卧一张床榻,墨行舟在柔软的床褥上滚来滚去,对此表示十分遗憾。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墨行舟睡觉时呼吸细微而绵长,只发出很小的动静,隐没在悄无人声的夜里。

  朦胧月光透过窗棂斜照在墙上,轻柔地映出屋中人的影子。

  天生就是蛊惑人心的邪魔,所以才长成这样一副容貌吗?

  荆澈长身立在床前,盯着他俊美的脸庞,冷漠的眼睛染上寒色,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墙上赫然映现出一把匕首的影子,短刃朝下,闪着锋利的寒芒。

  床上的人睡得很熟,刀尖据他的眼睛不过半寸的距离,他只是羽睫轻轻颤了一下,唇间发出一声梦呓,便再次熟睡过去。

  匕首下移,毫不犹豫地刺入脖颈。

  熟睡的人吼间发出痛苦的闷哼,骇人的伤口处涌现出源源不断的魔气。

  荆澈脸色微变,嗡——

  脑袋好像被重物猛击了一下,再次清醒过来时,手腕上多了一条红色细线,另一头牵着窗边的墨行舟。他把玩着那把匕首,很感兴趣似的借月光观察木柄上的纹路。

  “好东西,”他冲荆澈笑笑,“专门压制邪魔的?”

  荆澈平静地说:“不是,专门压制你的。”

  “唔,”墨行舟很惊喜似的,“我面子好大。”

  “你不杀我?”

  “不杀,”墨行舟把匕首扔给了他,眼尾上挑,眸中含笑,“为师疼你还来不及呢。”

  荆澈没理他的混账话,接住匕首,下一刻便斩向空中,寒芒闪过,红线飘荡在夜风里,钢似的完好无损。

  他能感觉到这跟红线上游荡着不同寻常的力量,很......奇怪。

  墨行舟倏然来到他身侧,微一伸手,锋利的刃便割破了他的手掌。

  荆澈顿感手掌抽痛。

  墨行舟的手掌冒着汩汩鲜血,可是痛感却在他的手上。

  他略微惊讶:“归一绳......”

  归一绳,操纵者可以转移自身的感觉到另一人身上,这个感觉,包括死亡。

  “归一绳?”墨行舟品味一番,道:“好名字。”

  “洛洲樊家的宝物,怎么会在你这里?”

  墨行舟挑眉,一字一顿道:“不、告、诉、你。”

  当然是从积分商城里兑换出来的,怎么能告诉你呢?

  荆澈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紧攥,那力道快要把手心掐出血来,“你将他们灭门了?!”

  桌子被撞的哐当响,他声音骤然增大,一把揪住墨行舟的衣领,猩红的眼睛盯着他。

  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就像一只失了幼崽的野生动物,在猎人的枪下不管不顾地发狂。

  可惜这里没有猎人。

  “没有。”墨行舟收起了平时那副笑吟吟的模样,神色少见的正经,荆澈也不知到自己是怎么的,竟然就因为他空口白牙两个字就逐渐冷静下来,那感觉活像是在头上噌噌噌燃了三把火,又噗一声全给灭了。

  墨行舟向下瞥了一眼,轻描淡写道:“你再不放开我……”

  月影下,似有密密麻麻的黑影极速爬行。

  两人的脸因为刚才的冲突而离得极近,说话时温热的鼻息都喷薄在对方脸上。

  “外面的那群怪物可就要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