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提着楚少轩的衣领,把他双脚离地拎了起来。

  赵淮山:“一会儿没看就跑没影儿了,所有人都在找你,楚少轩,你几岁了,能不能学学人家君问。”

  楚少轩晃了晃两条腿,没挣脱,讪讪道:“嘿嘿,我看见周旋,太激动了嘛,大师兄,你能不能先放开我,街上人都看着呢……”

  赵淮山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对着墨行舟,表情立刻阴转晴,带着些似有似无的紧张温雅笑道:“让二位见笑了,师弟年少,又是个直肠子,若说了什么浑话,还望二位多多包涵。”

  墨行舟也笑笑,“不碍事,仙长的师弟天性活泼,”他目光落在荆澈的脸上,“心口如一,自然也讨人喜欢。”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荆澈听得眉头直皱,还欲与他争论,一抬眸,就看见他眼中戏谑的笑意,顿时失去了争辩欲,一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地偏过脸,脸颊上还带着没有褪尽的红。

  可爱。

  墨行舟勾唇,眸中笑意更深。

  说话间,萧郁也带着君问跟了上来,几人简单打过招呼,墨行舟便把话题扯向了潜龙镇。

  一提这个,楚少轩又来劲儿了,兴冲冲地抢了所有人的话:“诶你不知道你们走了之后发生了多少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那个看着老好人的镇长,竟然在家里镶了四颗化灵珠!他当我们都是瞎的么还带我们进他家,萧师兄一眼看出不对劲儿,逼问之下,镇长才承认这四颗珠子是他半年前重金从一个珠宝商人手中买来的,说是能聚灵气,久而久之,凡人也能开仙窍,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直到村子里闹了怪物,水噬蔓找上门,他才知道这四颗珠子是邪物,可他早已尝到了甜头——一大把年纪,陈年积疴突然全好了,他根本舍不得再把珠子让出去,也不敢让这件事情暴露,于是便默许了水噬蔓在镇上的恶行,为了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人,他着实可恶!”

  墨行舟略感诧异,这倒和他的猜测有些出入,他原以为镇长是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现在看来,卖给他化灵珠的珠宝商人才是关键,不然凭借白镇长这个一辈子没出过潜龙镇的老人,断不该知道化灵珠这种冷僻的邪物。

  “噢对了,他还说,他见你们两个没有认出化灵珠,便断定你们是沽名钓誉的江湖骗子,那晚本想下死手的,结果没成功,反而还招来了更多仙门的人,真是老天爷眼,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

  墨行舟笑笑,心想该感谢的不是老天,而是他。

  可是这仍旧没讲到他最关心的问题。

  赵淮山朝他笑道:“旧事不提也罢,不知二位如今在这城中的何处落脚?”

  墨行舟:“噢,在醉……嘶——”

  后腰的伤口因为外力重击猛地一阵抽痛,疼得他牙根泛酸。

  荆澈盯着不远处的糖葫芦摊,目不斜视地收回手。

  赵淮山:“?”

  “周公子,你脸色怎么突然变白?”

  墨行舟咬牙:“没事,牙疼犯了,实不相瞒,如果没有遇到你们,我与师弟今晚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赵淮山大为震惊:“怎会如此?”

  “呃……原因是多方面的,简单来说,就是我师弟把钱都花在了——”

  如墨行舟所料,荆澈面不改色,再度上手,这次却被早有防备的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微凉的触感落在手腕上,不动了,这点温度却长了腿似的顺着胳膊往上爬,像被一只羽毛轻轻搔着,荆澈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紧紧抿着唇,下意识地想甩开。

  这小子使坏整他,墨行舟哪能如他的意 ,把他的手腕死死攥在腰后,警告似的使劲儿按了按他的腕骨。

  没几下,墨行舟就按不下去了。

  太瘦了。

  平时穿着宽袍大袖的衣服不大能看出来,此时握住他的手腕,才能清晰地感觉到骨骼感,有点硌手。他才十九岁,也还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吧,难道真是因为跟着自己吃不饱饭?

  噢,也是,跟着原主这个魔头,不受虐待就不错了,还要什么顿顿饱。

  唉,可怜的娃。

  墨行舟的拇指不由得怜爱地抚了抚他的腕骨。

  挣扎的动作似乎停了一秒,然后瞬间变得更为强烈,墨行舟不得不放开他。

  “就是因为师弟把钱都花在了给我买药上,”墨行舟的戏瘾说来就来,他掩唇咳了两声,低垂着眸,漆黑的羽睫轻轻颤动着,看上去很自责,“这些年若不是因为被我绊住,师弟一定大有作为,也不用吃这些苦头了。”

  赵淮山忙说:“啊,周公子与师弟手足情深,这是好事,周公子不必自责,再逢即是有缘,不如让二位随我们同住,萧师弟,你意下如何?”

  萧郁:“也好。”

  荆澈感受到一股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回望过去,萧郁正看着他,冲他颔首。

  荆澈心里奇怪,总觉得他的目光复杂,有些耐人寻味,正准备避开,眼前开阔的视野俨然只剩一道背影。

  墨行舟比他高一些,站在他前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萧郁的视线挡了个彻底。

  荆澈神思恍了恍,墨行舟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正在虚伪推脱:“这怎么好意思呢……”

  楚少轩:“周旋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好歹也并肩作战过,说是生死之交也不过分,哪有看朋友流落街头的道理!”

  墨行舟:“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荆澈:“……”

  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赵淮山飞了一只传讯符给赵温若,告诉他们在客栈会合。

  君问紧跟在在萧郁的身边走,怀里抱着一本泛黄卷边的书。

  墨行舟对他的印象很深,一是因为他是身上具有男主资质,他关注有加,二是因为这个孩子确实和普通小孩不太一样,他少年老成,看着像个小大人,不怎么说话,总跟在自己大师兄身边,摆着一张严肃到极致的表情。

  他修炼的法术也极为罕见,如果没猜错,应该属于魂灵治愈。纵然是墨行舟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也知道,各仙门中适合修炼治愈系法术的人少之又少,适合魂灵治愈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君问便是这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

  潜龙镇混战水噬蔓时墨行舟也见过他出手,虽然不敌萧郁,可小小年纪能有此等修为着实不易,又有治愈系法术作为加持,可以预见,这个孩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君问很沉得住气,他知道墨行舟一直在看他,但一直都装没看见,直到墨行舟先问他话。

  “你看的什么书?”

  “画册。”

  墨行舟失笑,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能借我看看嘛?”

  君问犹豫了一下,把书递给他,“那你小心一点。”

  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天下名器图。

  墨行舟挑眉。

  拿到手里才知道为什么君问要让自己小心一点,纸张泛黄发脆,基本上每一页都已卷边儿了,看上去像是经历过数代传承又被不同的手翻阅过无数遍的样子。

  他小心地翻开,发现书里画的法器竟然涵盖了正邪两道,品类齐全,多种多样,每一张法器画的旁边都会工整地写上名字、渊源和历代主人,内容翔实精细。

  萧郁的霖芜剑和柳杨剑派的大弟子穆风扬的柳越剑都记录在册,意料之中,这两把剑的历代主人,名头听上去都挺大。

  意料之外的是,一把眼熟的锁链竟然也在其中。

  通天锁。

  凤凰炎铁所锻,无主。

  去向不详。

  这介绍简单得有点过分。

  正是在乱魔阵里锁着荆澈,又被他收进储物袋里的那条锁链。

  墨行舟暗暗思忖,看来原主还真有好东西,下次回魔域一定全搜刮来带着傍身。

  翻完了,也没见荆澈的敛华剑,墨行舟有些遗憾地还回去。

  “最后一张去哪了。”

  这本书有残缺,后面的封皮没了,连带着最后一张法器图也被磨损掉七七八八,从剩下的部分来看,隐约看得出来也是把剑。

  “最后一张是映真老祖的冥斩剑,老祖仙逝之后,冥斩去向不明,至今都不曾问世,”君问收了书,颇为不解,“你也出身仙门,有一个开过仙窍的师弟,竟然连冥斩也不知道吗?”

  墨行舟无所谓地笑笑,“还真不知道,小仙长博学多识,不如给我普及一下?”

  君问有点不满他满不在乎的学习态度,但并没有拒绝,沉吟片刻,说,“说起来,冥斩剑和你师弟的剑一样,都属于光系,传说冥斩一剑,其光如昼,可破开黑夜,比肩日月,所照耀处,邪魔尽数灰飞烟灭。”

  “破开黑夜?”墨行舟低喃,神色有些怔然。

  当初在潜龙镇,荆澈在白镇长家和水噬蔓缠斗时,他在屋里似乎也曾恍见过一瞬的天亮,但那一瞬间短得宛如错觉,以至于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忽略了这件事。

  君问又说:“其实所有光系法术都有这么一点照明作用啦,只是没有人能像映真老祖一样有这么霸道的威力,而且冥斩天生克邪魔,也是世间少有……”

  两人说着说着,君问不知不觉就远离了大师兄,和墨行舟走到了一起。

  墨行舟和一个小孩都能有说有笑的,荆澈看着心烦,索性别开脸,奈何耳力超群,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荆师弟,”萧郁突然叫住他,微微一笑,“据白镇长所言,师弟一人抵挡住了八具被水噬蔓控制的镇民尸体,而且那日一战,观师弟的剑法颇具大家风范,萧郁实在佩服。”

  荆澈睫毛颤动一下,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有话不妨直说。”

  萧郁从他的脸上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只能说:“倒不是什么大事,萧郁只是想找机会向师弟讨教一番剑法,不知师弟何时有空?”

  “讨教不敢当,萧师兄若想找个陪练,荆某定当随时奉陪。”

  耳边突然又传来一声笑,仿佛是墨行舟带着笑音叫了一声“小仙长”,他下意识去听他说什么,但是墨行舟下句话却是对着君问说的。

  荆澈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别过了视线。

  萧郁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君问正在滔滔不绝地和身边的人说着些什么。

  “周公子还真是个有趣的人,连君问这样的小大人都乐意靠近他,有一个这样的师兄,我都羡慕。”

  荆澈抿着唇没说话。

  他余光里忽然瞥见一家略微眼熟的客栈招牌,赵温若正从里面小跑着出来。

  清风客栈。

  她的身后,曲寒星目瞪口呆地望着低头和君问笑谈的墨行舟,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墨行舟正问到君问修为增长的问题,正是他最想要了解的关键处,耳朵里却蓦地响起徒弟的360?环绕音,语速比平时急。

  “墨行舟,你有两个徒弟就在客栈里,你我的关系要暴露。”

  你我的关系?

  墨行舟觉得这话说得甚妙,还未回味过来,抬眸,一眼就看到那个满脸惊愕的漂亮少年。

  待看清他的脸,少年撼天动地地喊了一句:“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