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注意到, 在两人走后,几枚纯白的杏花瓣乘着风从远处飘来,落在了紫衣人的身上, “噗”一声,连花带人化为了一摊灰烬。
渡陵西边紧挨着一片荒漠,冷风一起,黄沙漫天, 能吹人一嘴沙子, 金妈妈拿出一个唯一的防风沙的面巾要给他带上,墨行舟笑着推辞了, 自己拿衣袖捂着口鼻,低头走在前面。
从金妈妈的几句话里,墨行舟了解到他如今的身份是阿钰姑娘, 因相貌出挑,被买到万俟城里当专门侍候达官贵人的奴隶的, 任何以奴隶身份买来万俟城的人,都得先进渡陵走一遭,刻了奴隶的身份牌, 再做初步的筛选, 选中的能进繁华的万俟城当奴隶,没选中的只能永生留在渡陵当苦力。
金妈妈带阿钰沿着最偏僻人少的街道,时刻嘱咐他别抬头, 莫好奇,以至于墨行舟听了一路不绝于耳的哀呼声, 却没有什么东张西望的机会。
与二十几年后相比, 金妈妈年轻时的模样变化不小,一身又皱又破的褐色布衣包裹着一把嶙峋瘦骨, 远不像醉花荫那朵拥着纯白狐裘,飘来飘去的白云风光,可如今这般落魄憔悴的模样,却仍旧比二十年几后的她多了一份刚毅沉静的气质。
她带墨行舟七拐八拐,眼见前头出现了一处低矮的木板房,建在一排杨树下,也不知是因为风大的缘故还是什么,门窗都仅仅闭着闭锁着,还带着一个小院子,门前小径的花坛里栽了几株七扭八歪的花,在风中摇摇欲坠。
金妈妈越过那些花,站在门前,分成三回,扣了七下——这分明是某种暗号。
墨行舟挑了挑眉,看向金妈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磨蹭了很久,木门才缓缓打开一条一人宽的窄缝,一个长相机灵的姑娘探出头,先后打量门外的两人一遍,问:“金姐姐回来了,可有买到米?”
金妈妈说:“米没有,面两升。”
那姑娘笑了,伸手将他们拉了进去,一进去,墨行舟小小吃了一惊,原来屋内还有七八个姑娘,高的矮的都有,看着都是年纪不大,十四五岁的模样,屋里生着火炉,微黄的火光照映着她们青涩的脸庞,墨行舟发现,这一张张脸庞,没有哪一张是不清晰的,没有哪两个人是相似的,阿钰把她们每个人都记得很清,她们全是阿钰记忆里最熟悉的人。
她们围住金妈妈,要好地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金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这姑娘却抓到了金妈妈挡鞭子的那条胳膊,金妈妈当即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还想遮掩,方才开门的女孩撩开了她的胳膊,几道触目惊心的鞭痕映入眼帘。
“这是......被打了?”那姑娘心疼地问:“金姐姐,你遇到监工的了?林霜姐,你还有伤药吗?”
一会儿,一个小瓷瓶经几个姑娘的手,被传了过来,上完药后,她的目光往墨行舟身上送了几眼,问:“......是因为她吗?”
空气凝滞了一瞬,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墨行舟身上,有人上前指着鼻子骂道:“好哇,又是你连累金姐姐!你知道金姐姐是冒多大的风险出门寻你的吗?自从跟你同行,我们几个的性命,回回都全系在了你一个的身上,都让你等一等了,你那么急作什么,金姐姐说了有办法,就一定能带我们出去的!你不信我们,金姐姐救你几回了,你还不信她?有你这么报恩的嘛!”
墨行舟被骂得一头雾水,却也听明白了几分人物关系,他这次打算什么也不做,看看按照自己上身的这阿钰姑娘原本的记忆来,到底能挖掘到一个什么故事。
于是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我没有不信金姐姐!”
墨行舟很震惊,想不到不去控制自己的身体之后,这具身体竟然真的有意识一般能自己动,他感觉脸颊湿漉漉的,抬手一摸,泪水沾湿了指尖。
见阿钰哭的委屈,好像所有人都对不起她一样,女孩顿时怒火中烧,还要在说什么,金姐姐适时制止:“好了,都少说两句吧!”
婵婵闭了嘴,甚至连阿钰的抽噎声都小了。
她并不严厉,甚至也并没有年长她们几岁,说话在一群小姑娘当中却很有威望,她环顾周围,说:“现下我们要想的,是如何以最稳妥的方式逃出去,而不是在这里吵嘴。阿钰,今后不要再独自逃跑了,好吗?”
阿钰抽噎着点头。
金姐姐接着说:“我今日来时看了天 ,近来大概会有一场暴风雪,届时渡陵全城封锁,我们就趁封城前逃出去,风大雪大,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我们,我以前在军中时常常雪夜行军,接下来的几天便将经验一一教给你们,现在只差监工管事的通行令……汤妈妈还醒着吗?”
“昏过去了,醒着不老实,林霜姐把她打昏了。”
“醒了。”角落里传来一道声音。
墨行舟看向那边,发现角落的椅子上捆着一个妇人,据说阿钰就是被这个人选中的,她睁眼一看见阿钰,就歇斯底里地哭嚎,可惜被破布塞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阿钰躲远了些。
她旁边站了一个身量很高的姑娘。
“林霜,这几日都是你看着她,辛苦了。”金姐姐对她说。
林霜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说:“分内之事,不辛苦。金姑娘你是女中豪侠,你做的事情才是辛苦,令我敬佩万分。”
墨行舟瞧他一眼。
他抱拳,向金妈妈作了一揖。
墨行舟又瞧他一眼。
金姐姐要询问汤妈妈一些事情,角落里围着的人太多,墨行舟便往旁边让了让,然后林霜也跟着出来了。
她看了墨行舟一眼,拿出一个小瓷瓶,说:“擦一擦吧。”
墨行舟看了那瓷瓶一眼,笑说:“我并未受伤。”
林霜说:“你的胳膊。”
墨行舟挑了下眉。
他的胳膊是被遮住的,遮了两层,一层是他为掩盖那三道抓痕而铺的一层障眼法,另一层就是衣物的遮挡。
林霜的手还拿着药瓶,固执地停留在半空。
“我看到了,魔气,你被魔物袭击过。我觉得你不是真正的阿钰,因为我也不是林霜。”
林霜说:“我叫赵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