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迥, 月明星稀。
荒原上奔跑着一只巨大的红狐,高高甩着两条尾巴,一条卷着负伤的曲寒星, 一条卷着晕过去万俟砚,负重训练一般奔跑在万俟城外的荒原上。
楼落漪追过来,没费多大功夫便拦截了她的去路。
她一个两条腿的竟然跑得过自己四条腿,这是何等的变态!狐狸在心中破口大骂, 脸上却不得不作出握手言和的态度, “喂,我看你本意也不是替你师尊卖命吧?为了报我上次算计你的仇?既然如此, 我认输,下次碰上了再打,我把你师弟给你, 这回就别拦我了,怎么样?”
楼落漪很冷漠很坚决道:“不行。”
狐狸:“......”
狐狸长出一口气, 耐着性子问:“为什么呢?”
楼落漪:“还未分出胜负,认输不算。”
狐狸简直要气炸了,很想问问她怎么样才算分出胜负, 难道非要打个你死我活?
很快她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楼落漪拿出了藤骨伞。
她明白了,她不是真的想分胜负,而是享受击溃对手的快感。这个疯子!
楼落漪向来不爱说废话, 右手掌上很快祭出一颗嫩生生的幼苗,幼苗是银色的, 很像是一件巧夺天工的工艺品, 但它又确确实实在楼落漪的手心肆意生长,长出苍劲的枝干, 枝干尽头处向四面八方生出藤蔓,逐渐生长成为一把以藤蔓为伞骨的伞,在潇潇夜色之下泛着冷艳的金属光泽。
藤骨伞静幽幽地飞到了狐狸的头顶,遮蔽了今夜铺洒人间的月光,藤骨伞下射出无数道银色光线,这银光如绣线,在狐狸的脚下交织,地面霎时浮现出一朵盛放的水芙蓉纹路,与天空中的藤骨伞遥遥呼应。
卷在狐狸尾巴里的曲寒星大吃一惊,心里惊叹:“千面芙蓉!”
千面芙蓉散和二师姐的人一样,看着清冷出尘,疯起来都是不管不顾的。
二师姐心里大概也清楚这一点,轻易不出这一招,这狐狸到底怎么惹了二师姐?
曲寒星没忍住把自己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狐狸心情本来就已经差到了极点,听了这话险些吐血。
“谁得罪谁啊!”
她以前就吃过千面芙蓉散的亏,现在心里是有点发憷。
任凭是谁身手再敏捷,尾巴卷着两个大活人,要躲开这样疯狂又密集的攻势,不死也得留下条胳膊腿儿。
上次,她就舍了一条尾巴。
狐狸这时候才隐隐发觉自己是真倒霉,回回最开心的时候都碰上这个疯女人,回回碰上她都要倒大霉。
可是这回就算害怕,她也不能走。
解襄想救万俟砚一命,她无论如何也要实现解襄的愿望,就当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了。
她看向楼落漪,坚定的目光中像是燃着火焰。
藤骨伞长了眼睛一样追随着灵回的身影,无数支银针从伞下飞射,狐狸的速度很快,但依旧比不上数量如此庞大的飞针,狐狸的脑子中对策千回百转,最后索性心一横,身体化作正常狐狸大小,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她的后腿被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
这才算是真的分出胜负了。
狐狸半睁着一只眼睛,斜睨着楼落漪。
果不其然,楼落漪收了藤骨伞,转身欲走,走之前向后瞥了一眼,瞧见狐狸蜷缩成一团的可怜兮兮模样,却突然又回头。
狐狸慌忙收回视线,装作受了重伤的样子,孱弱地嘶嘶吸气。
莲步轻移,楼落漪慢慢逼近狐狸,冷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道:
“你技不如人,输我一条尾巴,有什么好不甘心的,竟然记挂到现在。”
狐狸蜷缩着不接话,楼落漪被晾了片刻,心中微微有些不爽,拿藤骨伞去戳她毛茸茸的脖子。
尖利冰凉的伞尖挨到了脖子,狐狸心脏猛地一颤,生命被威胁的天然恐惧混杂着油然而生的屈辱感,让她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冷了下去,怒气又噌噌噌地直烧上脑门。
这讨厌的疯子竟敢羞辱她!她这时候不该昂着下巴走了么,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偏楼落漪还在一旁又惊奇又不屑道:“抖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如此废物。”
藤骨伞收起来后形似一柄利剑,晃晃悠悠地游荡在脆弱的脖颈附近,跟故意挑衅没什么两样,科可楼落漪对这点却毫无察觉。
狐狸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羞辱了,于是忍无可忍地大骂:“你放屁!狐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随便你!”
楼落漪的动作一顿,眉头皱了皱。
“你真粗鲁。”
狐狸:“.........”
这时,荒原的小石丘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动,楼落漪敏捷地闪身,刚一躲开,后面便猛地冲出来一个人。
她很年轻,但跑得太急太迅猛,以至于整个人是以一种跌跌撞撞的姿态冲到了狐狸面前。
她把狐狸揽在了怀中,单薄的肩背挡住了楼落漪的伞尖,整个人颤抖地落下眼泪。
“呜呜......呜呜......”
楼落漪也愣住了。
她以为她要杀了狐狸。
眼泪断线的珍珠一样顺着她那张清丽的脸庞滑落下来,狐狸呆了一会儿,忽然也委屈地哭了,“解襄,只有你真心对我好......”
夜风席卷苍凉的大地,天地之间很久没有别的动静,本该落在狐狸脖子上的尖锐利器不知何时也已经不见了。
良久之后,狐狸听见那疯女人的声音,依旧是很冷漠的,语气却带了点刻意掩饰的艳羡,
“她是你的姐姐吗。”
——
狐狸放弃了对回忆阵的操纵,阵中无处不在的蔷薇香悄无声息地消散了,但是本就濒临崩溃的回忆阵竟然呈现出一种类似于回光返照的现象,阵中的大量生物发生变异,不断有鬼气森森的邪物闯入醉花荫,失控地进攻墨行舟这个外来者。
这个时候墨行舟往往只需要轻轻地扫上一眼,魔尊的气势就足以吓跑一群对食物垂涎三尺的邪物。
在最新的一波骷髅狼被他的斜睨了一眼,夹紧了尾巴地打算开溜时,墨行舟眼疾手快地揪住了其中一只的尾巴。
骷髅狼一惊,没有丝毫地犹豫,像一阵旋风一样飞奔而去。
咔哒一声,尾巴留在了墨行舟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手里。
作为一只骷髅,尾巴没了,顶多难看一点,是不影响它跑路的。
墨行舟看着手中的半截狼尾骨,哑然失笑。
想找只小动物解解闷,怎么就这么难?不过那一小截洁白的狼骨放在手中还挺漂亮,墨行舟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不知摩挲了几遍,他的手指忽而停住了。
他抬手,把狼骨放在阳光下细看,看见狼骨上仿佛刻了字,再细看,又像是某种花纹。
有规律的花纹,墨行舟想这可能是某种咒术。
咒术总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要做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控制自己本不能控制的事情,才需要用到咒。
谁下的咒?
不知是否是记忆错乱,他总觉得这咒有点熟悉,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缠在手上的两道锁链忽然躁动起来,墨行舟暂时搁下了对这咒纹的研究,随手将狼骨扔进了储物袋,转而去盯那两道锁链。
心中的谜团到现在为止已经积攒了好几个,不过这些不足为惧,也用不着时刻挂念着,相干的不相干的,都总有柳暗花明水落石出的一天,他目前要担心的是裂缝里的情况,甚至罕见地开始检讨自己设计阿澈和萧郁共同进去破阵的这一出是否明智。
阿澈很聪明,再联系冰镜外的那次,肯定能察觉到他故意激他去救萧郁。
墨行舟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是在做一个简陋的不规范的实验,荆澈和萧郁,像他实验的两个小白鼠,而且其中一只小白鼠已经快要察觉自己是小白鼠了。
他先前觉得自己不了解萧郁,看荆澈看得很清,可是经过回忆阵里这一遭,他才发觉自己对徒弟也是知之甚少。
最后一次吧,他想。
再试不出来,就两个人一起培养。
锁链的急切的躁动一直都没有停止,有愈来愈烈的趋势,其中一条锁链倏地松开了,墨行舟心中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没等多想,缠绕着萧郁的那条却在同一时刻绷紧,这是之前约定好的信号!
墨行舟手臂猛然后拉,两条延展了不知多远的锁链不可阻挡地回收,将尽头的人拖拽出一望无际的黑暗之外。
通天锁落在地上,一条缠着萧郁,另一条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尽头空空如也。
萧郁进去之前还是个翩翩公子,出来时已经是满身的污迹,说不清是血还是淤泥。
墨行舟上前把他揪起来,冷热道:“阿澈呢?”
萧郁再次看见墨行舟的这张脸有一瞬间的愣神,心想果然是他。
他转头看见那头空空如也的通天锁,表情有一瞬间的不可思议,随即又苦笑一声,摇头,说:“背后之人迟迟不肯现身,我便与他分头行动,里面是一条河,名叫“浊河”,河里都是死亡了几十年的亡灵和死尸,数量庞大到难以想象,我们后来发觉亡灵死尸都已经失控,他便与我传消息说已经要一起出来。”
“现在看来,是他骗了我。”
他指了指黑漆漆的裂缝,“你看不到,里面的入口已经被死尸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