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围一下被打破, 墨行舟和荆澈相互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荆澈走开了门。
“三、三师兄,你也在, 那师尊一定也在喽,”曲寒星探着脑袋,看见墨行舟走过来,很期待道:“师尊, 今晚有烟火盛会!”
墨行舟看了荆澈一眼, 荆澈故意错开视线。
墨行舟心中又把手搁在小徒弟头上揉了揉,笑道:“走, 放烟花去!”
墨行舟没忘了给小徒弟的承诺,要为他放一场烟花。
几人上了河中的游船。
今晚的烟火会,原本应楚长风的邀请, 去感受芝海城的节日氛围,但临出发, 楚长风又被玄明谷的扶元长老急急忙忙地叫走了,三番两次失约,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好在商晚渡看得出天音宗的诚意和歉意不假, 于是便顺水推舟,说白日里见到的几位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很聊得来,楚长风便知道对方是给了自己台阶下, 勒令几个小辈好好招待这位贵客。
其实对于这几个小辈,尤其是楚少轩而言, 哪里算是“勒令”, 奉命出去吃喝玩乐,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差事, 不然他现在铁定被大师兄捉去秘境里苦哈哈地训练。
一行人中,除了楚少轩和瞿水,剩下的几个都是天音宗的人,一个天音宗的修士叫来了个自己要好的朋友,等人来了一看,竟然是一连多天没露面的穆风扬。
柳杨剑派穆风扬,在修界里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不过现下看着精神不太好的样子,眼下两个青黑的眼圈,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
“诶诶,他怎么了?”有人悄声问。
“修炼呗,上回比赛输给了风衍宗那位新人,从此发奋图强啊,打鸡血一样每天在秘境里不出来,修炼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眼下,道:“拼成这样,不要命啦?”
“输给那位,不也挺正常吗,至于受这么大刺激吗?”
“话虽如此,穆兄在我们这些小辈里头也是排的上号的,那个新人真有这么厉害?”
“何止啊,我看那位的势头,如今也就只有萧郁仙君能胜他。”
听到萧郁的名字,穆风扬整个人一激灵。
有人眼尖地看到,很关切道:“穆兄,你怎么了?”
“我听说白日里萧郁仙君突破第六层时你也在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穆兄,跟我们说说?”
穆风扬只是低着头,双目失焦,嗫嚅道:“萧师兄伤成这样,也有我的责任。”
众人都以为他是在愧疚自己拖了萧郁的后腿,纷纷开导,“穆兄,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那魔头作祟,你不必太过自责。”
“魔头?”
一声疑惑插入其中,众人纷纷扭头看过去,发现出声的竟然是自上了画舫就一直独坐窗边赏河灯的贵客,一身千金难买的流光锦衣衫他整个人都映衬得华贵无比,也如同当头棒喝一般敲醒了众人。
天呐!怎么能光顾着八卦,把贵客晾在一边啊!
商晚渡一直独坐画舫的窗边赏河灯,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这群小修士闲谈,在他看来,这种人声喧闹的烟火气,胜过一切丝竹管弦之声,不过话题到了这里,他真的没办法听而不闻了。
贵客丝毫没有架子,很有礼道:“南沧洲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方便说给我听听么。”
虽然白天魔族入侵和萧郁仙君被魔尊残留魔气所伤的事情早已在修界被传的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人间可是丝毫不知情的,否则也不会照常不误地举行这个烟火会。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是“说就说呗,都解决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挤眉弄眼几个回合,楚少轩大家一致推举,开口了,“商老板,您可千万别跟人说是我们告诉您的,就是萧郁仙君今日突破六层境界时受伤的事情,您白天也听我们仙尊说了,这个出了点岔子,其实是西极洲的那个魔头的残存了十年的魔气突然出现,攻击了萧郁仙君。”
“还有今日有魔族入侵,不过商老板你不用的担心,这两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商晚渡:“十年前,几位也都还是刚记事的年纪吧?如何对这些事情记得的这么清楚?”
众人道:“自然都是长辈们讲给我们的。”
商晚渡颔首,表示听明白了。
合着今天这两件大事都和墨行舟有关。
什么残存魔气,十年前的墨行舟根本不可能会在南沧洲的土地上留下这种危险的东西,如果他这群小修士所言不假,那么要么就是他本人亲自来了,要么就是他终于在魔域坐不住,也等不及了。
“商老板,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您知道这赤琉璃花树到底又什么特别的吗?这魔头犯得着为一棵树大动干戈吗?”
商晚渡垂眼轻拨了一下扇坠,润泽的玉珠叮叮作响。
他的眸光意味不明,道:“据说是神树。”
“我也知道是神树,可是到底神在什么地方,难道因为开花能成赤琉璃,就能称为神树,这种事情在我们修界,又有什么稀奇的?”
商晚渡爽朗地笑了两声,说:“我若得一颗赤琉璃花树,每日便守着它开花,既便不动脑子也能财源广进,依我看,这“神树”前头应加上“发财”二字,叫发财神树才对,这魔头怕不是和我一样,也是个爱财之人。”
几句戏言让画舫里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众人就着这个话题热烈讨论半晌,最终一致得出结论:这魔头就是脑子有病!
画舫靠岸,岸上空旷,吵吵闹闹围了一群人,商晚渡从窗里望过去,只见密不透风的人墙,丝毫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这是在做什么?”
“应当是有人要放烟花啦!”
对岸的城墙上突然突兀地亮起了一只灯笼,接着是成百上千只灯笼依次亮起,连绵不绝地,一路亮到山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此处。
瞿水自打出门来就一言不发,这时也忍不住被这壮观的场面吸引,想了想,说:“应当是有人要点烟花彩。”
点烟花彩是南沧洲烟火会上特色项目,代表着真诚的祝福,第一支烟花升起时,需点彩的人在城楼上射箭,本人亲自上阵,不然再有钱也难办。
楚少轩按捺不住,率先上岸,问岸边一个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的姑娘,“姑娘,这是点给谁的啊?”
这姑娘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地,目光一直锁在空无一人的城楼上不肯离开,说:“叫曲寒星!多好听的名字!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看的哥哥要送给他的!”
曲寒星?
是他想的那个曲寒星吗?
楚少轩震惊地回头,看见瞿水脸上也是同样的错愕。
拨弄折扇的手指一顿,商晚渡也抬眸,目光深深地望向城楼。
众人一声惊呼之中,城楼上已经站上了一个人影,那人挽弓搭箭,素白的衣袍,被他穿得比红色都张扬。
对岸的山头上第一颗幽微的火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升上天空,在沉沉夜幕之中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
一支箭自城楼之上同时飞出,准确无误地穿过花心,于是从最中心处,又同时向两边炸起两朵更加璀夺目的烟花,接着是第二支箭,第三只箭……
然后是第四朵花第五朵花……
应接不暇,精彩至极!
到最后,已经没有没有人顾得上去数这是第几只箭还是第几多烟花了,只记得这是自有点烟花彩这个项目起,唯一一场,能够从头到尾燃尽了所有烟火的祝福。
墨行舟站在城楼上,对着楼下热泪盈眶的人微微笑道:“幺儿,生辰快乐。”
曲寒星怔了片刻,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
一直到墨行舟走下城楼,曲寒星都没止住眼泪。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倾诉:“师尊,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自从父亲过世,就再也没有人为我点过烟花了,师尊,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墨行舟揉揉他脑袋,“十六岁了,别动不动哭鼻子了。”
曲寒星充耳不闻,两只眼睛红的不像话,
仍旧仰着头哇哇哭:“师尊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墨行舟:“傻孩子,不然让你白叫我这一声师尊吗。”
曲寒星:“呜呜呜师尊我以前不该在心里偷偷骂你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墨行舟:“…………”
耳边传来一声幻觉一般的轻笑声,墨行舟看过去,正好对上荆澈的目光,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墨行舟勾唇,答着曲寒星的话,眼睛却看着荆澈,“原谅,这有什么,不过发几句牢骚,下次直接说出来也无妨,免得在心中憋坏了,不仅如此,师尊也随时欢迎某些人……以下犯上。”
荆澈:“………”
以下犯上以下犯上……
他把脸绷的冷漠至极,还是挡不住这句话在心池里回荡。
墨行舟却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荆澈立刻警惕起来。
从刚才起,墨行舟就一直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强烈目光落在他身上。
若有若无,是因为这道目光的主人刻意降低存在感,不想被他发现,强烈却强烈在这人实在是太好奇了,既便是若有似无的一眼,也足以让他察觉到异样。
在城楼上时万众瞩目,以至于他本能地忽视了这道目光,可是现在这道目光强烈到让他不得不注意起来。
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水中画舫处跑过来。
“楚少轩。”
那人一边跑一边竖起个大拇指:“周旋周旋!周宗主!你是这个!”
墨行舟目光看向他身后的水中画舫,帘幕落下来,他只看得见帘幕后一个男子的剪影,高冠束发,隔着这么远都透露出一种富贵,墨行舟状似不经意地开玩笑:“楚仙长,在自家门口就是舒坦啊,你一个会飞的,出门都这么奢华了?”
“什么呀,那里面是我爹让我招待的贵客。”
他一把捞住了曲寒星的肩膀,使劲压了压,“小屁孩,今天是你生辰啊,不早说,楚哥带你喝酒去!”
“你少来了,就会在年纪小的面前装大哥,”瞿水从身后跟上来,将扒在曲寒星身上的楚少轩强行拉开,对着曲寒星,有些不好意思地温柔笑着,“寒星,生辰快乐,对不起,没有问过你的生辰,所以……”
楚少轩:“诶诶诶,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墨行舟问荆澈:“看见了吗?”
荆澈:“嗯。”
墨行舟:“他是谁,你知道?”
荆澈凝眉,看向那道窗中剪影:“不确定,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一个故人。”
故人?
能让荆澈用这个词来形容的人可真不算多,既便是映山剑宗的那么多弟子,荆澈都毫不担心哪一个会是他的故人把他认出来,让墨行舟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用了某些像灵回画皮那样的秘术让自己换了张脸,现在看来明显不是,墨行舟对这个人的兴趣瞬间提到了百分之一百二。
墨行舟挑眉问:“你的故人,你要见吗,我能见吗?”
荆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还是算了,免得露馅。”
说罢,拉他离开了岸边。
楚少轩向他“借”走了曲寒星,墨行舟于是让飞行木鸢载着两人飞往秘境。
秘境有一处山崖,崖底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崖上是一颗生得古怪的老树,说不上来叫什么名字,开着不知名的花,就连叶子也无色无味,也许是因为扎根在岩石之中,树皮坚硬得像石头,都说百年的老树成精,这树看着有上千年了,墨行舟有时会在它面前说话,幼稚地吓唬它,说要砍了它给荆澈造一把木剑,一定比敛华都削铁如泥,剩下的木料给小徒弟做傀儡,当新的虹一虹二,一个能打十个的那种。
但始终连剑尖都没有碰过它一下。
荆澈练剑练累了,也会靠着它坐下,耳边听着墨行舟的呼吸声,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茂密森林。
今夜的烟火会,每个宗门都放了假,此时秘境里几乎没有人声,月明星稀的夜里,清风拂面而来,让人心底平静一片,万籁俱寂,只有天边偶尔传来几声狼嚎,不时升起几朵绚烂的烟花。
“所以说,船上的那个人,是你的大师兄,我的门下大弟子?”
“嗯。”
墨行舟枕着坚硬的树皮,望着夜幕上寥寥的几颗星星,缓慢地思考了一会儿,说:“他既然看到了我,还避而不见,难不成也是与我关系不好的?”
荆澈平静地阐述事实:“你的徒弟里,没有一个是和你关系好的。”
墨行舟浑不在意地笑了起来,“那是以前,现在呢,我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你看幺儿,多么喜欢我,还有你,你也喜欢我。”
荆澈这次没有否认,这样静谧的夜晚让他能够很平静地去倾听内心深处的声音。
内心的声音告诉他,让他今晚选择坦诚。
他笑了笑,“是,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