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蛇一族, 就是他曾经从万俟城蛇窟里带出来的那一窝蛇,现在他们的族长,就是当初那条德高望重的老蛇。
此时老蛇化作了人的模样, 一个瘦老头,穿过了花树环绕的步道,来到魔宫的议事堂,他虽拄着一根弯弯曲曲的蛇头绿睛木拐杖, 脚步却也还矫健, 丝毫不见蹒跚之态,拐杖更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似的。
“自从我部族得了尊上的准许回到魔域, 青尾一族也已经在举族迁往西极洲,等候尊上传唤。”老蛇叙旧完,话头一转, 便提起这件事。
但他并没有说明,是他单方面劝解了多次, 才换得原本回避此事的青尾一族的观望态度。
青尾一族......
墨行舟眯了眯眸子,在脑海里搜寻过去有关这个部族的身影。
青尾一族是都是魔鳄所化,因原型尾巴尖端在阳光下泛有青绿色流光而得名, 十年前他抢夺魔尊宝座的时候, 青尾一族就是先锋军,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可谓战功赫赫。青尾族与灵蛇族, 在他成为魔尊之后获得了无上荣光,但这荣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在他成为魔族至尊不久, 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就将他的灵魂放逐到异世界,成功抢占了他的身体, 青尾族长与灵蛇族长作为最熟悉他的部下,刚有所察觉,就被那人精心做了个局,陷害两族不得不搬出魔域。
如果不是这二族实在劳苦功高,那个人也实在不能短期适应他的身体,恐怕这二族都不是被驱逐出去这么简单。
有些话灵蛇族长没有明说,但墨行舟也能想到,毕竟当初被那个“墨行舟”用随随随便便的罪名就打发出去的功臣,说没有半点怨言是不可能的。
所以,灵蛇族长不明说也是因为有所顾虑,这次来也是试探墨行舟对于青尾一族的态度。
这两族到现在为止都还算是在一条船上,他对于青尾一族的态度,也就暗暗代表了将来对灵蛇一族的态度,思及此,墨行舟诚恳道:“此事让族长费心了,迟岸,这件事情你来负责,务必要将青尾一族接回来,把他们安排回原本的部落驻地,安排妥当,我魔宫内的魔兵任你差遣。”
迟岸面色无异地躬身领命。
可他的心里早就好奇死了,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尊上,让他从一个阴晴不定的暴君变成了现在这样的贤君?
因为青尾一族原本的驻地有些已经被别的部族吞并瓜分,尊上的意思是,不仅要接他们回来,还要高调地接回来,大张旗鼓地接回来。
这不就是变相地承认自己以前做错了吗?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墨行舟吗?
迟岸陷入深深的沉思。
老蛇听了他的这番安排,心中的石头陡然落地,说完了正事,他露出长辈般慈祥的笑容,笑呵呵道:“这两个孩子成日念叨尊上,这次听说我要来魔宫,便吵着要来拜见,我便带他们一起来了,小黑,小花,快过来。”
墨行舟这才注意到,门外一直站着两个孩子,由两个魔宫侍女在陪着玩。
两个孩子听到老蛇叫他们,忙放下手中的小玩具,一前一后地小跑了过来。
男孩子皮肤小麦色,浓眉大眼,长得十分讨喜,女孩子生得粉雕玉琢,一双眼睛尤其水灵。
“见过尊上!”两人齐齐喊道。
因为太激动,两个小孩脸上都泛起了朵朵红霞。
只是小男孩因为的肤色原因而不太明显。
墨行舟挑眉:“小黑小花?这是你们的名字?”
他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俩小孩,却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嗯嗯,”小黑点点头,又补充一句,“是小名,我们刚学会化形,族长还没有给我们起大名。”
灵蛇一族,给刚学会化形的孩子取名,还得挑个日子进行占卜,过程十分隆重,墨行舟也了解过这些,他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再接着多说。
拜见也拜见完了,他急着回去见阿澈,于是便吩咐迟岸安排几个细心活泼的侍女陪他们在魔宫玩,吩咐到一半,余光瞥见小男孩撇着嘴,似乎是不高兴的样子,小女孩也水灵灵的眼睛了也没了刚才的崇拜。
小女孩不高兴,便直言道:“尊上是不是忘了我们?”
墨行舟一愣,确实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真没见过这俩小孩啊,等等......他说刚学会化形,墨行舟灵光一现,难道......
小男孩道:“我是小黑蛇。”
小女孩说:“我是小花蛇。”
墨行舟:“......”
果然。
他难得尴尬,很快整理好表情,亲切道:“原来真是你们俩啊,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化形了,上次见还是小蛇两只,简直突飞猛进啊,平时修炼一定很刻苦吧,族里的夫子是不是特别严格?这样吧,族长,我看这俩孩子要不就留在魔宫玩几天?”
两个小孩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冷脸到一脸“知音难求你懂我”到“可以吗可以吗真的可以放假休息吗”的激动难掩,只用了仅仅几句话的时间。
天知道他们吵着跟来就是为了逃避功课的!
老蛇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在两个孩子的欢呼声中告辞离开了。
送走了灵蛇族长,迟岸毕恭毕敬地汇报完工作:“尊上,各部的首领听说您回来,都说过几日登门拜访。”
墨行舟脚步一顿,在心中大大叹一口气,“差点忘了还有这件事。”
“登门?”他神色恹恹地随手翻了一份迟岸递上来的信函。
他可是记得,以前这些各部首领虽然屈服于他的统治之下,但是一个个都怕他怕得很,没有传唤绝不出现在他的面前,恨不得他能忘了自己这一号人。
“是的,”迟岸和他想到了一处,解释道,“自从灵蛇一族回来之后,各部族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都猜测繁多,有些甚至收敛了这些年来一直搞的小动作。”
毕竟依照这位魔尊以往捉摸不透的性子,干出点什么都有可能,胆小的是生怕引火烧身。
墨行舟沉吟片刻,回想起其中几个部族,哼笑一声,道:“那就让他们同一天来,本尊设宴,同这几位首领好好商议商议我魔族的大事。”
————
南柯殿。
天色已经擦黑,火灼一般艳丽的晚霞铺了半个天空,东边一轮洁白缥缈的孤月正缓缓向西。
荆澈独自坐在花树下等到了天黑。
赤琉璃花半透明的花瓣折射着余晖,一树流光溢彩。
它总是一朵一朵一起落,落在地上就应声而碎,砸到人身上却并不疼,但也有些重量,能让人立刻感知到,从身上抚下来,比起那些落了满头也让人无知无觉的轻盈小花而言,可谓是十分贴心。
可树下的人被砸了满头满身的花,仍然一动不动,跟个木头人似的静坐着,连姿势都没换过。
自从墨行舟离开,荆澈冷静下来,脑海中就忍不住回忆起自称系统的无毛黑猫对他说的话。
墨行舟一定会离开吗?他从前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的,所以才愿意为自己的命运而搏一搏,他想要变强,越来越强,直到获得光明正大生存的权利,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突破命运的枷锁本就是他既定命运中的一环,他怎么能不但心呢?如果系统和墨行舟所了解的故事一定会在未来得到印证的话,那么墨行舟就会死。
死在谁的手上?
荆澈心中微微发凉。
世上能取魔尊性命的只有自己手上的敛华。
那让他完成所谓的任务,然后离开吗?
他反复问自己,无意识中收紧了手指。
从此再不见他,让他活下去,荆澈,你愿意吗?
“小郎君这么出神,莫非是在想我么。”一道带笑的温柔嗓音突然在他头上响起,荆澈一怔,仰头望过去。
“别乱动。”
墨行舟如瀑的青丝上披着夜幕初降时的微风,纤长眼睫下的目光如一汪温柔春水,温柔又专注。他抬手,指尖轻抚过他的发间,微微凉意,“我一眼望过来,它们不往别处落,专挑你身上,连这些花都格外喜欢我们阿澈呢。”
荆澈听话地没有乱动,一直仰头看着他,半晌,眼角忽然泛起丝丝密密的痒。
不,我不愿意。
“好了。”墨行舟挑完最后一朵藏在他发间的小花,挨着他并排坐下。
荆澈忙低下头,压了压鼻尖浮上来的酸涩。
墨行舟没发现他的异常,以为他还在别扭期,便挑着离开前的话问:“上药了吗?”
荆澈垂眸,声音有点闷闷的,“小伤,不用药,很快就好。”
这就是没上了。
荆澈本身没有伤的多重,而且他的身体还有很强的自愈能力,这种并没有抱着取他性命而留下的小伤,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但这个超强自愈能力对待特殊的伤没用,比如墨行舟见过的他身上的一些可怖的疤痕。
墨行舟轻轻蹙了下眉,他不愿意荆澈身上再多出来这些不好的痕迹,他不知从哪拿出来一罐药膏,“我看看。”
荆澈内心悄然挣扎了片刻,然后放弃挣扎,轻轻解开衣领,露出锁骨上一道翻着血肉的剑痕。
墨行舟看见,两道秀逸的眉毛蹙得更深,“你管这叫小伤?”
曾经某个人还说他怕疼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