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澈竟然是上一任魔尊的孩子, 墨行舟听到后真的挺惊讶的。
怪不得那个老头派荆澈前来当卧底,想必除了他的半魔身份在,还有这一层考量在其中。
上一任魔族是死在他手上的, 于情于理,荆澈都该恨死了他这个杀父仇人才是。
但荆澈偏偏不是,他根本没见过老魔尊,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从来没有出现在过他的生活里, 因此他对替父报仇这件事并没有多大兴趣, 所以当迟岸辛辛苦苦确认了他的身份时,荆澈心中几乎是毫无波澜。
“我的母亲是谁, 迟护法可知道?”荆澈问他。
那时候他还没被那个“墨行舟”扔进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去,和迟岸也能说上几句话,只不过得刻意避着点他。
于是两人就在墙角下, 迟岸借着公务匆匆和他见上一面,道:“不知, 实不相瞒,如果不是您的血偶然间唤醒了他的法器,我也不知道他在世上还有血脉。”
魔族尚武, 老魔尊抢在仙门之前杀了莫轻鸿, 扬名于幻海九洲,十几年后,他败在了墨行舟的手上, 于是墨行舟成了新的魔界至尊。他们并不太注重血脉一说,但是魔尊的血脉还是不一样的, 人界常说虎父无犬子, 魔尊的儿子想来资质不会差,所以迟岸才暗中调查了这件事情这么久。
荆澈略感失望地“哦”了一声。
比起这个素昧平生从未过问过他的父亲, 荆澈更想了解的是将他托付给樊家的母亲。
当然,也仅限于了解。
他以前问过樊家家主,他的母亲现在过得很好,他也就不再有什么执念了。
迟岸看出他并没有复仇的心,他也不是非要让荆澈去给他前任主子报仇,只不过这个新魔尊,上任之后行为举止和以往判若两人,其暴虐程度比起令十二部都怨声载道的老魔尊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荆澈能将他换下来,迟岸自然很乐意为之效劳。青狼一族的立场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整个魔族。
荆澈和墨行舟不一条心,相争是迟早的事,顺理成章的取而代之,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坏就坏在荆澈没有足够的力量对抗他,于是迟岸只能等,等他羽翼丰满的那一天。
可是那一天没等到,荆澈就被“墨行舟”囚.禁了。
两人的关系迅速恶化降至冰点,不合已经闹得人尽皆知,迟岸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直接接触荆澈,墨行舟不让人靠近地牢,他谨慎地往里递过好几次消息,不知荆澈是收到了还是没收到,反正一概没有答复。
直到那天,墨行舟突然要自己带他去地牢。
迟岸表面平静地带他去,实际上后背都被冷汗洇湿了——试问这条路线还有谁走得比您更多吗?他甚至怀疑尊上已经知道了他递送消息的事,这一个月来的反常行为只是在为今天铺垫,想要在他临死之前好好地折磨一下他的心理,看人在垂死边缘心惊胆战地挣扎,是这位暴君一贯的乐趣所在。
但是没有。
他只是把荆澈带走了。
要知道他已经十年没有离开过西极洲了。
离开的这一段时间其实并不长,西极洲与八大仙洲隔绝,迟岸收不到任何消息,灵蛇一族回来之后,从他们口中才得知。
小少主这几天倒是跟他讲了许多他们在几个仙洲所遇见的事,但他还是想不通,如今这师徒几个人,尤其是尊上和荆澈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这其中太微妙了,他只能猜测经过和仙门的对峙之后,这几人目前总不会是仇人。
迟岸暂且把这些猜测从脑子里抛开,穿过回廊,墨行舟在议事堂里等他,荆澈也在。
迟岸目不斜视,恭敬道:“尊上,你找我。”
墨行舟正伏在案前写着点什么,有来人了他也没抬头,只道:“坐。”
迟岸微微一愣,道:“属下不敢,尊上有事请吩咐。”
他不坐,墨行舟也没强迫他,开门见山道:“是你查到了荆澈的身世。”
虽是个轻描淡写的疑问句,但墨行舟的语气却很肯定。
迟岸大惊失色,目光从荆澈的脸上迅速掠过去一眼,低头道:“是。”
“迟护法,别这么紧张,”墨行舟笑笑,把笔搁在笔架上,“我今日叫你来并不是为难你,只是有事情要吩咐你去办。”
迟岸能在魔尊眼皮子底下做一些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墨行舟相信他还是很有能力的。
“阿澈说你们青狼一族是十二部族里最忠肝义胆的部族,我是信的,当初我与老魔尊争位,暗中一连拉拢了好几个部族,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拉拢你们,知道也是白费力气,更怕弄巧成拙。”
迟岸听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尊上,我青狼一族既已归顺尊上麾下,便对尊上绝无二心。”
这话以前说出来能让迟岸心虚,现在却却有了几分底气——能让他有二心的人现在跟墨行舟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还怎么生二心?
墨行舟无奈地揉揉眉心。
迟岸就这么不相信他的为人,这谈话还如何进行下去?他以后还想好好用他呢。墨行舟给荆澈递了个眼神。
“迟护法,你别心急,”荆澈开口提醒,语气里却没什么明显的情绪,他道:“师尊真不是为难你。”
迟岸抬起头,不解的目光落在这两人之间。
荆澈并不是那种会被威胁的人,相比于墨行舟,他还是更信任荆澈。
墨行舟顺势道:“迟护法,有件事情你听了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我想有必要让你知道。”
他垂眸斟酌片刻,又看着他道:“以往的那个墨行舟可能做了很多让你看不过眼的事情,甚至可能伤害过你的族人,但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并不是刻意为自己开脱,而是事实如此。”
迟岸更摸不准他要说什么。
但是墨行舟此时语气和神情皆是坦荡磊落,迟岸心理上也已经偏向于信任他接下来要说的大事。
“迟护法,十年前我成为魔尊之前你也是见过我的,是否觉得我前后判若两人。”
迟岸犹豫片刻,点点头。
他也因此认定墨行舟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难担守护魔族的重任。
“这就对了,那是因为我被人夺舍了。”墨行舟缓缓道。
这一句落在迟岸耳朵里可谓石破天惊,“什么?!”
“你没听错,我就是前段时间刚回来,迟护法心思缜密,当时应该也对我起疑,还探过我的灵。”
迟岸震惊到表情失去管理,仍然不能相信,“可是,天底下能将魔尊夺舍的人,恐怕根本不存在吧?”
哪怕是仙门那几尊大神来了,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行,更别说是夺舍后竟然毫无破绽,光是适应这么一具魔气强大的身体就够他受的了。
“若是光凭在这幻海九洲的修炼所得,恐怕是难。”
迟岸听出了一些话头,皱眉道:“那......您的意思是?”
墨行舟低笑一声,幽幽转身,深邃的目光看向窗外随风微动的花树。
“因为世上偶尔也会降落一些,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迟岸怔怔地看着窗边的那道背影,哑了半晌,不知作何回答。
他思来想去,接受了这个猜测。
“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所以,迟护法,”墨行舟转身,走到桌案前,将墨迹干了的纸张拿起来,对他说,“我要交于你的任务就是,带上我刚写下的这封宣战书,送往仙门,我派游渊陪你一起去。”
游渊就是他的坐骑九头蛟龙。
迟岸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神色凝重地接过墨行舟递来的东西,“是,宣战书我一定会......宣战书?!尊上,你......”
迟岸迅速扫了一眼上面嚣张狂傲的内容,只觉得眼前一黑,"万万不可冲动啊尊上!恕属下难以从命!"
“魔族十二部看似臣服于您的脚下,但实际上对您的惧怕要远胜于敬重,各部之间矛盾也不少,这些年我们怠于练兵,一旦与仙门开战,以少对多,内部不合,根本难以取胜啊。”
迟岸说着说着都快哭了。
墨行舟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示意他别激动,“别急,送宣战书只是表面目的。”
“啊?”
“我要你真正带去的消息不是宣战,而是我魔族已经掌握了用赤琉璃木打造魔器的方法,魔器修得又好用又结实,能将原本的实力发挥至数倍,这就是我们敢宣战的底气。”
迟岸懵了一瞬,忽然灵光一现,“您的意思是,赤琉璃花树就是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当初被夺舍也是因为这些树?”
“嗯。”
迟岸又将那封宣战书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实在太嚣张了,他心中依旧打鼓,“尊上,您有几成把握?”
“八成。”另一道舒朗的声音插了进来,几人目光投过去,是摇着一把锃亮的黑漆竹扇,闲庭信步穿廊而来的商晚渡。
他来了之后随意挑了把椅子坐下,“我在仙洲经商多年,知道一直有人暗中收购赤琉璃,但背后之人藏得很深,我顺藤摸瓜,只查到了此人在东宸。因为他收购赤琉璃极为疯狂,宁肯收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所以背后滋生了许多造假赤琉璃的产业,你在芙城的陈家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只不过雇佣黑工,性质极为恶劣罢了。从我在东宸的商行店铺里的伙计们搜集的奇趣轶事来看,他们是听闻赤琉璃有不同于一般珠宝的功效,比玉还要养人,能使人重返青春,延年益寿,在东宸的贵人圈中最为畅销。”
墨行舟望他一眼,道:“是的,据说商老板家连马厩的蓬都是用赤琉璃做的,千里马不易得,也需延年益寿。”
商晚渡长叹一声,苦笑道:“俗话说得好啊,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卖肉的儿郎啃骨头,我商某虽是做珠宝生意的,可我的赤琉璃几乎全进贡给了皇室。”
有了这个小插曲,迟岸也放心了一些,墨行舟笑了笑,对他道:“我知道你的顾虑,可仙门已经对西极洲虎视眈眈许久,我在南沧洲放言魔域收留半魔,阿漪又杀了他们的一个仙尊,即便我们不向他们宣战,他们迟早也会来讨伐我们。如此一来,还不如先借此机会试他们一试。试对了,可免去一场战争,试错了,我们也不损失什么。”
迟岸犹豫一番,最终领命而去。
他一走,议事堂只剩下三人,商晚渡左看看,右摸摸,墨行舟忍了他一刻钟,说:“你有话直说。”
“嘿嘿,”商晚渡干笑一声,状似无意地瞥了荆澈一眼,“我今日收到一封信。”
“外面来的?”
“对!”
“哦,跟我有关系?”墨行舟疑惑道。
商晚渡又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似的看了荆澈一眼,“是。”
荆澈终于看向他二人,察觉了这两眼非比寻常。
墨行舟问:“谁写得?”
商晚渡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迅速道:“枭无音。”
说完跑了,房间里温度骤降,是荆澈冷得能冻死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