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行舟离开主峰, 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绕道到了夜麒麟兽场外探查情况。
夜麒麟兽场离无由峰不远,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守卫森严, 只有大门口可见几个守卫,都是修为不低的修士,穿着金白皇室制服。
墨行舟到了之后站在高处往里望,只望见连绵群山和沉沉雾霭, 一道看不见的结界阻隔在兽场和外面的世界之间, 偶然间能听见雷鸣般的虎啸声响彻在山林。
大无边际的兽场,就算系统真的在里面, 在一天之内找到系统再带出来,运气不好的话,的确也是个问题。
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将系统带出来, 只需进里面走一遭,确认系统在不在就行。如果系统真被困住, 那他便日后再来硬闯,反正......
墨行舟眯了眯眸子,望向西极洲的方向。
反正大乱也快要来了。
正想着, 一道若有若无的阴沉古怪气息从空中掠过, 墨行舟收敛心神,凝聚注意力,发觉这股气息有一丝熟悉。
他毫不犹豫地隐匿身形跟上去, 那道身形并没有发现他,然而他跟着跟着, 竟发现那道古怪气息穿越了结界, 直奔夜麒麟兽场而去。
墨行舟驻足,望着那道消失的影子陷入沉思。到底是在哪儿遇见过呢......
他一直等到暮色四合之时, 那道气息才终于从兽场出来,墨行舟不敢暴露身份以免打草惊蛇,一路尾随,发现那人又马不停蹄入了王宫。他入王宫并不走正门,但皇宫守卫和阵法结界也如同夜麒麟兽场的一般,对有人闯入毫无察觉,那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将墨行舟隔断在了宫门外。
“呵。”墨行舟在这座碧瓦朱薨锦绣繁华的皇宫前发出一声冷笑。
深宫之中有高阁。
这是岁平帝为自己修建的道观。
一整片似乎能吞噬人的黑暗中,只有最高处的楼阁上点了灯,皮肉松弛的老手掩上了高阁屋门,宫人沿着木质的楼梯向下,手提的灯笼在沉闷的黑暗中揉出一团微弱光圈。
他抬头望了望天。
漫天不见一颗星,月亮也隐没云层后,压抑凝滞的空气,似乎酝酿着东宸一场即将到达的暴雨。
忽然一阵风掠过,灯笼在他手中晃了两晃,烛火颤颤巍巍,幸而没有被吹灭,老人回过神,继续沿着台阶缓慢下行。
他身后,带起那阵风的人已经重新推开了高阁的门。
“你回来了。”蒲团上打坐的人闭着眼睛,他的脸庞还是青年模样,头发却花白干枯,一身黑色的道袍上不满密密麻麻涌动的黑色蜘蛛,连缀着满地密密麻麻的黑丝蛛网,密密麻麻的蛛网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腐烂的虫子尸体和各种看不出部位的人体组织。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坏好意似的笑音,形成一种很奇特的腔调。
这些蛛丝好像和他融为一体,织成一张大网。
来人揭开宽大到足以遮面的黑色斗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绿色的眼睛阴郁而戒备。
俨然是被荆澈派出去寻找系统的蜥蜴人仇意。
他不小心看了眼地上,心中暗骂竟然还有比他自己更恶心的人,连忙转移视线,压着声音道:“神兽阻挠,带不回来。”
言简意赅。
“哦?”打坐的人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嗜血的诡异红光。
仿佛是在问他也在问自己,“神兽为什么要阻挠呢?难道真是天道之力所化?”
突然,他诡异的视线落在仇意身上,眸光闪烁,“被人跟踪都没发现么,我真为你主人挑契奴的眼光感到遗憾。”
仇意也脸色一变。
被人跟踪?他拿着眼前这个疯子给他的令牌,一路隐匿身形,连夜麒麟兽场和皇宫的辟邪阵法都没发现他,竟然有人悄无声息地跟踪了他!
那人看他的神情,才知道他是真没发发觉,便阴恻恻一笑,“罢了,罢了,你发现不了的,也只能是那个人。”
“墨行舟,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景温却死了,真是不妙啊。”
“无妨,无妨,景温死算什么,我的大计就要成了,我的大计就要成了!此后千年万年永生不灭,可你的二弟子杀了景温,你的几个徒弟实在是碍事啊......”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神经质地快速念叨着颠三倒四的话,听得仇意本就阴森的目光更加可怖,“你可别忘了,我帮你做事的条件。”
那人又呵呵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神骤然便得狠厉,猛一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仇意苍白的额头上逐渐浮现出一道黑色咒印。
尖利的指甲掐在他的手上,掐破了皮,掐出了血,使他原本光滑的皮肤迅速松弛,他恍若未觉,直到仇意掐住他手腕的双手已经逐渐脱力,他才松开让人缓缓滑下。
蜘蛛顺着蛛丝爬上他的垂下的手,快速吐丝,很快将他破损的皮肤修补好,光滑如初。
他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人,像一条溺水被捞上岸的狗一样张大嘴拼命呼吸,指着他疯狂地大笑,尖锐的笑声几乎要穿透天地。
喉咙里像是卡着千年沙尘,“我忘不了,我忘不了啊,你是一条好狗,主人都已死去几百年都要完成他的命令,放心,只要可获取天道之力,什么我都不在乎。”
————
晚上回到自己的住处,隔老远闻到好大一股酒味儿,遥遥望去,见一个人倚着漆柱,瘫坐在门前石阶上,酩酊大醉。
是商晚渡。
墨行舟蹙眉,走过去踢了踢他,“怎么了?大晚上的就这么借酒浇愁。”
头顶覆下一片阴影,遮蔽了檐灯微弱的光亮。
商晚渡歪着脑袋,慢腾腾地抬头,看清来人,脸上很缓慢地咧开一个笑,“......喝吗?我的诀别酒......”
他喝得脸上醉醺醺一片酡红,抱着酒坛子不撒手。
墨行舟:“......”诀别个鬼。
这人也太不靠谱了,才说要给他收集消息,结果转头喝的神志不清,不知道今天的事情办了几分。
“悠着点,别出事。”墨行舟嘱咐一句,便绕过他,去往荆澈的房间。
关门时,檐下倒立的蝙蝠便悄然滑过门缝,挤了进去。
蝙蝠在墨行舟眼前啪叽一声变成几点星光一样的碎屑,空中浮现起几行字。
是迟护法从西极洲的来信。
墨行舟看后,嘴角浮现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
荆澈盘腿坐在床上,运转周身灵力,试图压□□内躁动的魔气,但是几乎无济于事。
他睁开眼,看见墨行舟正在若有所思地瞧着他。
眼中浮现一丝愉悦,“回来了。”
“嗯。”
荆澈正欲从床上下来,墨行舟按着肩膀把他按下去。
墨行舟看他的脸色已经好看不少,温声道:“恢复了吗?”
荆澈摇摇头。
墨行舟也没再去探查他的经脉,只道:“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身负魔族血脉,也许不必强行压制体内魔气?”
荆澈眸子半阖,语气中带着些许失落,“我初练剑法之时,因为不能控制体内魔气,修为提升很慢,吃了不少苦头,哪怕后来获得映真老祖的机缘,将冥斩炼为敛华,修行也不见得轻松,在映山剑宗时......师父不愿传授我剑法,我猜也有这部分原因在,灵力于魔气本就相悖,水火不容。”
说到“师父”一词时,荆澈不由得停顿一下,抿了抿干涩的唇。
那位仙人可从没把他当成过弟子,而他自己,即便幼时心存希冀,待逐渐懂事之后,也早在心中与他断绝那可笑的师徒情分了。
但是这一点是不容否认的,若他从小便展露出像萧郁那样的天赋,也许不必受此冷落。
墨行舟听他讲述这些事,顿时心疼得不得了,便双臂环住他的腰,轻轻握了他的手,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嘲讽道:“那老头真是有眼无珠,你自小便能召唤百剑,怎么看都是旷世奇才而非庸才吧,没有你,才是他们映山剑宗的损失。”
温热的气息扑在颈窝上,痒痒的,带着被墨行舟下巴咯出的刺痛,荆澈微微沉了沉肩,说:“这也只是原因之一,就只看我半魔的身份,若不是桑家家主力荐,我也没机会上映山剑宗。”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年纪更小的时候时候寄养在洛洲桑家,不知为何,桑家家主认定我是一个好苗子,力排众议,将我送往映山剑宗拜师,”说到此处,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没想到后来是那副光景。”
或许是因为谈及桑家,今日的荆澈似乎格外话多。
“桑家对你好吗?”
荆澈眉眼间终于氤氲出一点温情,“好。”
“可有什么朋友?”
“有一个,那时我年纪太小,控制不住体内魔气,魔相未褪,每日只能一人待在加设结界的院子里,有个孩子便一直来陪我玩,和我讲外面的趣事,喜欢什么玩什么,也会想到带一份给我。”
墨行舟心疼地望着他。
突然便想起了当初他防备荆澈,从系统商城兑换了归一绳,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荆澈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愤怒地问他是否伤害了洛洲桑家。即便桑家的那段时光在墨行舟看来也不是多么幸福,但对于荆澈而言已经是他人生中难得的平淡幸福的日子。
试问天下剑修,谁不憧憬映山剑宗,幼时离家,本以为是重获新生,不料是不幸的开始。
心甘情愿被利用,只身入西极洲,正当修为一日千里时,魔宫地牢内,又受尽折辱。
这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每一个阶段,于他而言都是牢笼。
“等东宸的事情忙完了,我陪你去看看他们。”
“好。”
顿了一会儿,他又道:“阿澈,你以后,可以像天空飞翔的鸟儿一样,自由地飞向任何地方。”
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却又格外认真,像是一个一定会实现的承诺。
耳尖开始红,荆澈道:“我只想要你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墨行舟轻笑一声,脸颊蹭蹭他的耳朵,心想这小朋友倒是难得坦诚,只是两个人哪能时时刻刻腻歪在一起,有你烦的时候。
身边人没有接话,荆澈的心便一点一点揪紧,眸光映在葳蕤烛火中,晦暗不清。
墨行舟安安静静抱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正题,问:“阿澈,你愿不愿意,让我帮帮你?”
荆澈一愣,“帮我什么?”
话音未落,墨行舟的手便缓缓覆盖上他的丹田处。
按了按。
那双手骨节分明,冰凉如雪,凉得荆澈浑身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魔气在往他的丹田处汇集。
低沉温柔的声音伴随着清淡的香气落在在他耳边:“帮你控制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