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天微微亮,白锦拿上烘干的衣服去敲禾夙家的门。

  禾夙的家居然是一栋小别墅。

  前院是一个半开放式的草坪花园,羊肠小路弯弯扭扭地通向门口,旁边还附带了个矮矮的仓库房,平时车子可以停在里面。

  白锦站在清晨的冷风里按了三下门铃,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开门,就在他以为自己来太早了,禾夙这个少爷不习惯早起时,门开了。

  禾夙站在门口,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他盯着白锦,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阴郁的气息,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白锦愣了愣,轻咳一声,将手里的衣服递出去,“抱歉,这么早吵到你睡觉了,证件在衣服口袋里。”

  禾夙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转身进屋。

  他头也不回地说:“进来谈。”

  白锦在门口踌躇着回了句:“我就不进去了,一会儿还要去打工的地方。”

  禾夙回头挑眉看他,眸中的神色难辨。

  “你要我在门口这么冷的地方检查衣服好坏吗?”

  最终他只这么说。

  禾夙来开门,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居家衬衫和黑色长裤,但饶是如此,也将他高挑修长的身材凸显得淋漓尽致。

  白锦心道原来是在担心他把衣服洗坏了。

  自知理亏,只好跟着禾夙进屋。

  屋内铺设了地暖,白锦刚踩上地板,一股暖意便从脚底涌向全身。

  别墅整体的装修是极简风格,低调但不失奢华。进门左转是铺着白色毛绒地毯的客厅,厨房也在一楼,开放式,和客厅连在一起。

  禾夙从厨房拿了饮料出来时,白锦还拘束地站在客厅角落。

  他皱眉道:“进屋还围着围巾,你不嫌热吗?”

  白锦手指动了动,将脖颈间宽大的围巾取了下来。

  禾夙提了两罐饮料放在玻璃茶几上,自己坐在沙发上开了一罐,不解地看向白锦,“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白锦这才回神似的,挪了挪身子朝沙发走去。

  他只是突然陷入了回忆,看到房子的布局,恍惚间以为回到了过去。

  那人刚加入联邦军队的时候,被称为军区异能组最年轻的天才,学院作为奖励,大手笔地让他在首都星随便选一套待售别墅。

  他们看了许多,最后那人选了一套和这栋房子布局差不多的,说:“等战事结束了,我就早点退休,在这栋房子里陪你和孩子度过余生。”

  当时的白锦虽然看不上这栋房子,却对他眼中温柔的笑意和描述的未来十分心动。

  他的回答是:“好呀,军部那边你不用担心,有我爸爸在,别人抢不走你什么。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可以给他取名黎安,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可是后来那人再升职,不得不搬去别的地方,那套房子就逐渐搁置了。

  “果汁可以吗?”

  白锦坐在沙发一角,将自己从那些早已破碎的记忆中抽离,随意点头,“可以。”

  禾夙将另一罐饮料递给他,白锦接过,触手温热。

  居然是特意加热过的。

  他有些惊讶,以为禾夙这样恣意的少爷,不会讲究这些“扭捏”细节。

  喝一口,是他非常熟悉的果汁口感,而且味道很好。

  白锦今天第一次露出惊讶,近乎于惊喜的表情。

  “喜欢这个?”禾夙嘴角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嗯!”

  白锦开心地点头,眼神里流露出怀念。

  他还在首都星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这种口感的饮料,来卡洛斯后,为了省钱就没再买过,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喝到。

  翻了下罐身,是没见过的包装。

  “这是……首都星的新品吗?”

  禾夙淡淡应了声。

  “在首都星很受Omega欢迎,我随便买的,你喜欢就好。”

  他看着白锦开心的模样,喉结微动。

  这么多天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露出这种发自内心的笑,突然就没控制住地说,“你想喝,来我这儿随时都有。”

  “咳。”白锦差点被呛住,兴奋的大脑一下子就冷静了。

  沉默弥漫在二人之间。

  白锦讪讪地放下捧着的罐装饮料,犹豫着道:“谢谢,不过太麻烦你了,还是不用了。”

  “嗯。”禾夙的声音也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他起身随意翻下被放在茶几上的两套衣服,衣服口袋里掉出他的证件,禾夙将其收好。

  白锦见状也立即起身,他将尚未喝完的罐装饮料放在茶几上,移开眼神不自在道:“不好意思,我还有兼职,先走了。”

  禾夙答非所问,“你儿子五岁了?”

  白锦站住脚步回头,不止一次怀疑禾夙的工作其实是来卡洛斯做人口调查。

  他最终还是疑惑地问:“五岁有什么问题吗?”

  禾夙脸上一瞬间露出近乎恼怒的表情,但是他很快忍了下去。

  虽然已经让下属去查了,但他一直坚信了解真相的最快办法,就是直接询问当事人。

  此刻,他紧紧盯着白锦。

  “昨天有个认识你的人,跟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包括那个孩子,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未婚夫,他是你和客人生下来的……是吗?”

  禾夙凝视着他,眼神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心痛,希望亲耳听到他的否认。

  而白锦的回应则只有瞪大眼睛,呆滞地微微张嘴。

  关于他的谣言,竟然已经传到了这种地步。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然后突然别垂眸开脸去,有一瞬间的恼羞,但更多是的不被信任的不解,随后只余下失望。

  不过话又说话来,他没必要对禾夙抱有期待,两人说到底还是陌生人,既然有疑问,如实回答就是了。

  但是,禾夙为什么要用这种质问的语气,来问他?

  难道他觉得自己竟然救了一个浪荡不堪的Omega,很掉份?

  白锦垂头蹙眉,他和禾夙之间虽然说不上朋友,但被禾夙帮了这么多次,说他对禾夙没有一点好感,自然是假的。

  这五年来,他在卡洛斯的朋友屈指可数。

  禾夙算介于陌生人和朋友之间,靠近朋友的那种,他没想到这一段包含一点善意,又微妙的关系,居然会以这种方式揭开残酷的面目。

  禾夙没有错,是他自己加了滤镜,擅自将对方想象成了一个不求回报,理解自己尴尬处境的好人。

  而怀疑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白锦心情复杂地后退一步,突然朝他鞠了一躬,道歉道:“虽然没有他们说得这么离谱,但我毕竟是靠讨好Alpha生活着。如果您觉得帮了我这样的人很恶心,我只能说很抱歉。”

  禾夙皱眉,“我没觉得你恶心。”

  白锦没有回答,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自愿或者被迫早已不重要了。

  从沦落到这种境地起,他就不被大多数人所接受。

  而禾夙只是其中一个稍微没那么有洁癖的。但如果他以后走投无路,真的需要变成对方口中那样的人,才能活下去……那时候还是会被嫌弃。

  他不适合靠近禾夙这样的人。

  与其撕破脸,不如现在就体面地结束这段未成形的友谊。

  白锦转身单手按在门把上,没有回头,语气相较之前也疏远了许多,“总之感谢您这几天帮了我这么多次,以后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叫我。”

  “那么我先走了。”他说完就要踏出去。

  然而刚将门推开一道缝隙,身后一道高大的影子便直直压了过来,“嘭”一声将门用力地重新合上。

  白锦吓了一跳。

  禾夙右手撑着门,他个子很高,看向白锦时完全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我说了没觉得你恶心。”

  背后的男人声音压抑,语气透着淡淡的不耐烦。

  白锦背对着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猛地握紧,随即很快恢复平静,“现在是现在,未来我未必还能固守底线。”

  他故意将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像虚张声势,又像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左右都是为了生计,挣得更多为什么不接受。

  禾夙心脏瞬间抽痛,他咬牙切齿,话里话外都是恨铁不成钢:“你就这么下贱吗,为了钱甚至能做到这种地步?”

  白锦的肩膀陡然几不可见地耸起,饶是心理素质如他,也在真正从禾夙口中听到这种讽刺话语后,胸膛控制不住地起伏了一下。

  “是。”

  最后他平静地回了一句,推门离开了。

  这次再无阻拦。

  屋内,禾夙沉默良久,一拳重重砸在墙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