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珂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小徒弟略有些紧张的状态, 不过她没有多想,还以为是小徒弟不满对方魔教左护法的身份。
“我不喜欢被人逼着做选择,你明白的吧?”景珂回道。
同时伸手握住了小徒弟揪着自己衣服的手, 用最直白的动作安抚着她。
“魔教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吸引力,武林盟也是,自由自在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套上束缚呢?”景珂问道。
殷红莲眉梢微挑, “如果是四年前,我会觉得你的选择很洒脱,并且还有那么一点点羡慕。”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四海阁势力在我们和武林盟作对的时候壮大了不少。皇帝又册封了太子, 似乎想要加强皇权了呢。”
殷红莲说道, 脸上的笑意减少了一点,变得认真了许多,“你应该也听到那些人的讨论了吧, 京城那一片都开始严查身份了。但凡是私下动过手的江湖人士,都被是四海阁翻旧账给带进大牢了。”
“想要从四海阁大牢里出来一向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变成尸体横着出来,另一个就是被招安成为四海阁的一员了。”
殷红莲说道:“这一点我们和武林盟的人都发现了,所以这两年来双方都挺克制的,很少对彼此下重手了。”
景珂眉头微皱,想到天衍门祖师的来历后,一个不怎么好的猜测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你们的高层叛变了,还是武林盟的高层被收买了?”景珂问道, 用词非常精准。
殷红莲轻轻叹一口气, “都有, 所以朝廷那边很清楚我们的实力,同样也知道……”
后面的话殷红莲没有明说, 但她相信景珂能明白。
“你是下一任教主?”景珂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殷红莲没有否认,“如果教主意外离开的话,我会是下一任教主。不过对那种事情没有什么兴趣,也觉得没有必要掀起战乱来。”
景珂不置可否,在把门派库房和令牌图案联系上以后,她就已经猜到盘踞在关外的魔教到底是什么来头了。
无非就是前朝残留下来的势力而已,二百年了还一直屹立不倒,估摸着就是依旧没有放下复国的念头。
至于自家祖师和前朝开国皇帝的关系,景珂在近几年整理门派藏书的时候也温习了一下。
前朝开国皇帝是自家开山祖师的亲姐姐,天衍门某种意义上算是代替朝廷管辖江湖人士,避免让他们的争斗波及到普通的无辜百姓。
前朝没有覆灭的时候,天衍门一直是默认的第一门派,在天衍门以身作则的情况下,江湖人士做不到太过肆无忌惮。
而在前朝覆灭以后,作为前朝皇室血脉延续的天衍门,自然变成了新帝的眼中刺肉中钉,变成新帝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存在了。
习惯了自由散漫生活的天衍门弟子们,并没有太大的复国想法,该努力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努力过了,滚滚历史车轮,不是他们一个江湖门派可以拽的回去的。
所以天衍门就隐世而居了,带着无数的财宝和秘法隐入山林,门下也很少招收新的弟子。
“景珂,如果可以选的话,我觉得仗剑天涯也很好。但我们可以选择的机会太少了,朝廷不仅仅又四海阁,还有百万大军在。我知道你很强,但你一个人,应该也对不了那么多人吧?”
殷红莲并没有刻意避开骆月竹,毕竟骆月竹是景珂唯一的徒弟,算起来也是自己未来的伙伴。
“我不觉得,朝廷会以为我一个人兴师动众,派出那么多人马来围剿我。”景珂不接话。
“皇帝的疑心病都是很重的,单单是一个前朝留下来的财宝,就足够他寝食难安了。”殷红莲说道。
很明显,殷红莲的看法和景珂不一样。她觉得上位者都是傲慢的,对他们而言只需要下令就可以了,又不需要他们亲自来完成包剿和追杀。
“还是说,景珂你愿意把那些东西拱手相让?”殷红莲反问。
“不,如果真的有人来围剿我,我会直接去皇宫把皇帝的脑袋砍下来。”景珂说道,语气很是平静。
“你不是也说了吗?太子已经册封好了,如果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人脑袋不清楚,想要调动所谓百万大军来对付我的话,那我就让坐在上面的人换一个脑袋清醒一点的人就好了。”
景珂看向了殷红莲,轻轻笑了一下,“你们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做不到。你们害怕的事情,我并不害怕。”
“你之所以还是魔教的左护法,而不是一个自由人,只是因为你不够强而已。”景珂说道,反过来开始给殷红莲扎心。
“如果你比你的教主还要强,你还会担心那么多问题吗?”
“如果你可以轻松进入皇宫,和皇帝面对面聊天,你还会有那么多烦恼吗?”
“如果你强到没有对手的话,你今天就不应该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也不需要用妆容遮掩自己的本来样貌。”景珂感叹道。
“与其想方设法拉拢我,不如努力变强吧,只要你足够强大,你就会发现,一切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殷红莲听得一愣一愣的,欲言又止许多次,最后连着吞咽了两次后,才略带恍惚地问道。
“景珂,你的想、想法很疯狂,你不会真的想要杀掉皇帝吧?那可能会引起天下大乱的……”
景珂平静地哦了一声,“那又如何,他招惹我,我杀了他,江湖规矩不就是这样的吗?我又不是皇帝,为什么要担心天下会不会大乱呢?”
“在其位谋其政,天下稳不稳定应该是皇帝需要担心的事情,而不是我。”景珂说着,好心提醒了一句。
“你的那位朋友快要赢了,你可以过去送上一句恭喜了。”景珂说道,“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把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复述给对方,让武林盟也知道我的态度。”
“要是有什么内应知道就更好了,正好让皇帝知道,我不会反对他增加对江湖人士的约束。但他要是脑袋不清楚想要针对我的话,我不介意让他没有脑袋。”景珂补充道。
随后景珂就拎起一边的茶壶,把殷红莲面前的茶杯倒满。
茶满送客,景珂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殷红莲连续张了两次嘴,她在来找景珂之前,自认为已经做好足够周全的准备了,但最后还是景珂给出的回答给吓到了。
皇帝也说杀就杀吗?这行事作风看起来比魔教还要肆无忌惮啊……
到了最后,殷红莲愣是没吐出半个字,就神色恍惚地离开了。
这种吓人的话可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到了,她必须让叶问心也听一听才是!
她倒是要看看,听到这些话以后,叶问心还能不能稳住她那一脸淡定的表情!
“师、师父……”别说殷红莲了,听到自家师父堪称大逆不道的话以后,骆月竹也有些被吓到了,喊个师父都开始结巴了。
“怎么了?”景珂侧过头问道,她一直都没有放开自家小徒弟的手。
“师父,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朝廷会对付我们,师父你会……”骆月竹一脸纠结地说道。
“一半一半吧,我不觉得皇帝会那么没有脑子。”景珂笑了笑,捏了捏小徒弟的手背。
“朝堂上的阴谋诡计可比江湖上的多出太多了,朝廷估计可能是放个风声出来看看下面的动静而已。到底有多少人被抓,又有多少人归顺了四海阁,到现在都没有准确的名单呢。”
景珂松开小徒弟的手,揽着她的肩膀拍了拍,“不用太多担心,皇帝的脑袋没有问题,就不会对我们动手的。天衍门已经安分那么久了,现在跳出来对我们动手,那不是自讨没趣吗?”
骆月竹缓缓点头,“师父,我们门派……我们门派的来头很大吗?”
“唔,我们的祖师,是前朝开国皇帝的亲妹妹。一般来说,掌门一脉都是前朝皇室的血脉吧。”景珂没有瞒着自家小徒弟。
景珂之前没告诉小徒弟,纯粹是觉得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但殷红莲既然挑明了,她也不介意小小科普一番。
“师父你也是前朝皇室的后裔吗?”骆月竹问道。
“应该是吧,不过我应该是我这一脉最后的一个人了。”景珂摸了摸下巴,“殷红莲应该也是前朝皇帝那一脉的最后一个人呢。”
“不过我们这一脉生孩子通常都挺晚的,要是论资排辈的话,说不定我都可以当殷红莲的祖母或者是太祖母了呢。”景珂说道,忍不住笑了一声。
骆月竹张大了嘴,师父的意思是,魔教的人也是前朝皇室的血脉吗?
“好了,这些都不是小孩子需要担心的事情,你当个话本听听就行了。前朝覆灭都那么久了,想要复国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景珂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
“你现在要关心的是你接下来的对手,叶问心这几年实力也有提升,她的实战经验要比你丰富许多,到时候千万不要走神掉以轻心。”景珂嘱咐道。
骆月竹点了点头,对于十五岁的她来说,一时半会儿接受那么多消息还是太过难消化了一点,她可能需要一整个晚上的时间缓一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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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两场比试被安排在第二天,先开始的是赵壹和天山派首徒的战斗。
赵壹最后拿下了胜利,成为了武林大会的第三名。
等到未时初的时候,骆月竹才站在了擂台上,打量起了自己夺魁路上最后一个对手,叶问心。
“骆月竹。”骆月竹主动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叶问心。”叶问心也跟着抱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视线交汇后,擂台上的气氛一下就从平和变成了剑拔弩张的状态。
叶问心虽然被昨天听到的消息震惊到崩了一贯淡定的表情,但她还是睡足够了四个时辰 ,以最好的状态站在了擂台上。
随着裁判的离开,骆月竹和叶问心同时出剑,一上来就毫无保留地用出了十成力。
剑刃相互碰撞后,一阵气劲以两位为中心往远处散开,那些修为低的江湖人士有不少被掀倒在了地上,吃了一口灰。
兵器碰撞的声音不断传来,叶问心在剑道上的造诣和实战经验都比骆月竹要深许多,在最开始占据了上风。
在知道骆月竹内力比起一般人更加丰厚时,叶问心就已经定下这次要采取的战术了。
快,自己要用足够快的攻势,在第一时间打乱骆月竹的节奏,最好在一刻钟以内就结束战斗。
不然比试一旦僵持住,那么吃亏的人绝对就是自己,时间拖得越长,她的胜算就越少。
骆月竹又一次感受到了压力,和赵壹那种纯粹的剑意不一样,叶问心的招式变化地很快,确实在某一瞬间打乱了骆月竹的节奏。
但骆月竹可是被自家师父连着训了整整十天的,那无数次被挑飞佩剑的记忆牢牢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让她用极短的时间就找回了节奏。
一刻钟后,双方的攻守开始状态开始慢慢发生变化。
意识到自己要输掉后,叶问心并没有直接放弃,而是不断把自己逼到极限,让自己手上的剑快上一分,再快上一分,试图创造一起奇迹出来。
可骆月竹的学习能力一样可怕,叶问心的剑变快以后,骆月竹也一样可以跟上来,她甚至可以做到更快!
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后,叶问心的手中的剑被骆月竹用内力震飞了出去,宣告了此次武林大会最后的结果。
魁首——骆月竹。
结果出来后,台下的人开始欢呼呐喊,骆月竹的名字从无数人口中被大声喊了出来。
五年前几乎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少女,在这一刻成为了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第一人的身份,还会跟着骆月竹很久。
“你就是本次武林大会的魁首?让我来会一会你。”就在众人为骆月竹的胜利欢呼的时候,一个扛着大刀的人出现在了擂台上。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把手上的玄铁刀直接插进了擂台上。
骆月竹看到他后忍不住瞳孔微缩,不需要其他人过多的介绍,她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
魔教的右护法,杀害她亲人的凶手,自己的仇人。
骆月竹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让自己的情绪尽快稳定下来,“我剑下不杀无名之辈。”
“哈哈哈,无名之辈?如果我真的死在你手里的话,那就是无名之辈。”右护法说道,语气极为狂妄,“至于被我杀死的人,他们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小娃娃,你如果现在就认输的话,我可以饶你一命。但你要是不认输的话,那今天我们之间就必须有一个人,把命留在这里。”右护法说道。
右护法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当初的行为,人都杀了,为什么要后悔呢?
自己没有斩草除根,被人找上门来复仇也是正常的。如果被杀了的话,大不了十八年后再来这世上走一遭吧!
“那就战吧。”骆月竹说道,仇人就在自己的眼前,她也不顾上太多了,提着剑就冲了上去。
右护法大笑一声,拎着数百斤重的玄铁剑迎了上去。
右护法的招式大开大合,和之前骆月竹迎战过的玄武堂副堂主有点相似,不过右护法用得是长刀,杀伤力比起铁棍要大上一点,动作也要更快一点。
骆月竹最开始是打算故技重施,利用身法和轻功来躲开攻击,并且给予反击的。
但在长剑砍下去后,骆月竹才发现对方还练了铁布衫,如果没有在兵刃上灌注足够多的内力,简单的劈砍是伤不到对方的。
发现这一点后,骆月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攻击方式,没有继续用身法兜圈子,而是尝试正面接下对方的攻击。
嗡——
玄铁刀落下后,骆月竹举剑格挡。
握剑的手被震得有些发麻,但骆月竹发现自己并不是不能承受,她好像可以硬扛下许多招。
确认了这一点后,骆月竹就开始正面攻击了,一力破十会是没错,但足够强的内力,也可以补足气力上的不足。
用剑刃破不开对方防御的话,那就把内力集中在剑尖上,只要可以刺中某些穴位,一样可以让对方重伤。
比试切磋和生死斗不一样,右护法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奔着取骆月竹小命去的。
骆月竹也是,刺出去的每一剑,都是奔着对方死穴去的。
在近处看着的景珂本来有些担心,但见到小徒弟慢慢适应对方的招式后,也就跟着慢慢放松了下来。
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有多少本事她还是比较清楚的。
虽然之前小徒弟已经打过一场了,不过她的内力并没有被损耗太多,早就适应车轮战的小徒弟,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就可以拿下眼前的右护法。
就这样,景珂一直近距离地看着这一场战斗,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
在右护法有些力竭的时候,骆月竹抓住了这个机会,直接用剑尖划破了对方的喉咙。
鲜血就这样喷洒而出,其中一小部分溅到了骆月竹的衣袍上。
随之而来的是沉闷的落地声,玄铁刀依旧被插在擂台上,但曾经举着玄铁刀的人,已经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用上最后的力气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右护法不后悔,背叛魔教就是要付出代价,他从不会后悔自己直接连坐的行为。
技不如人,死了他也认了。
看见小徒弟直愣愣地站在擂台上后,景珂走了上去,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直接把人抱在了怀里。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结束了,你表现得非常好。”景珂说道,“你可以休息了,明天我们就启程回家。”
“师父。”骆月竹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师父,我们要回家了吗?”
“嗯,回家,小木应该很想你了。”景珂说道。随后松开了自家小徒弟,改为握着她的手,一步步地往擂台下走去 。
骆月竹没有反抗,任由自家师父牵着自己,跟在景珂后面当起了小尾巴。
自己已经成功报仇了。
爹爹、娘亲、阿姐、阿兄,还有祖母,你们在天之灵,是不是也看到了呢?
“师父,我们要回家了吗?”骆月竹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微微仰头看向自家师父。
景珂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了自家小徒弟,对她露出了笑容,“嗯,回家,明天起来就一起骑马回奉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