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晨嘴上说着没有原谅她, 实际上对她却越发关切照顾。

  自从那日第一次送餐之后,她几乎每日都会前来。早中晚三次, 名义上送餐,其实是害怕她一人孤单,总会待很久。除却询问伤势,追问过往的事情之外,谈得最多的当属殿下。

  “我今日又去灵虚殿一趟,还是没见到殿下的身影,怎么办,她不回来,就没办法替你说话。而且消失这么久, 我担心殿下又在一个人承受什么。”焦晨有些心不在焉,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地上,眼中充满忧虑。

  “一个人承受什么?”霜盏月吃着饭,秉着吃饭不闲谈的原则本不想开口,但忽然间听到在意的事情。

  提到这个, 焦晨深深地叹息, 这么久来, 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忧愁的表情。

  “嗯, 殿下很固执,爱逞强,是骄傲的性子。三百年前的飞升失败对她打击沉重, 虽然嘴上不说, 但心底自然会有落差。我那时还未跟在她身边,但从田安哪里听说, 殿下从那以后变得越发喜怒无常, 乖戾孤僻。这些年来, 我能感受到飞升失败对她的影响不止修为,还有其他损伤。也曾旁敲侧击地打探,可每次都被巧妙地转移话题。这一次也是一样,她身上有损伤,但却不说,频频往灵霄宫去,也不知在捣鼓什么。”

  焦晨越说越愁,急得抓耳挠腮。

  “灵霄宫……”霜盏月想起那株古树,想起初来妖域时焦晨她们避之不及的模样,忍不住追问,“我记得灵霄宫才是月城正殿,为何殿下偏偏居住在北宫?莫非里面有什么忌讳?”

  焦晨犹豫片刻,“这话其实我不该说,但你身上已经有奴隶契约,应当不会对殿下不利。灵霄宫的确是正宫,是殿下登位之后亲自监督建造,靠近冥河支流,极尽奢华,也最受喜爱。但据言飞升失败之后,殿下忽然下令搬出灵霄宫,且禁止一切人靠近。曾有宫中老人仗着辈分高擅自返回,被殿下当众杀死。从那以后,灵霄宫成为禁地,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至于忌讳……我来得较晚也不甚知晓,但猜测或许跟那颗古怪的树有关。你来妖域那日应当也在高空看到了,宫中栽着一颗参天古树,血气狰狞十分可怖。据说那棵树是殿下早年从清幽寺夺来的菩提树,枝叶繁茂,树干遒劲有力,每过十年就会结出黑红色的种子,吃下之后能治愈魂魄损伤。”

  魂魄损伤最难治疗,哪怕医术再高明的人,也鲜少能根治。修士一旦魂魄受损,多半会影响一生。

  霜盏月先前从未听过有东西能治疗魂魄之伤,十分惊讶。

  似是注意到她的表情,焦晨认真地强调:“那菩提树不是寻常树木,其上有佛门玄妙的奥义,普天之下只此一棵,先前殿下曾赠送过我一些,吃掉种子之后有一股强大柔和的力量融入魂魄。但田安说搬出灵霄宫那段时间,菩提树忽然异变,树木内里仿佛被血液浸染,才变成现在的古怪模样。”

  霜盏月深深拧眉,结合焦晨先前提到的浩荡天雷,忽然有一个直觉:“也许……殿下在渡劫时伤了魂魄,近几日频频回宫是因旧疾复发。”

  焦晨闻言,蓦地瞪大双眼,连连摇头:“不可能,我跟随殿下百余年,如若殿下神魂受损,不会察觉不到异样。此事你休要再提,哪怕是猜忌,也不可宣扬出去。”

  事关殿下安危,她的反应格外剧烈。

  霜盏月点头,明白她的顾忌,没有再多言。

  “好了,今日先到这里,我要回去了,若能见到殿下,一定会帮你求情。”

  “嗯,敬候佳音。”

  *

  事实上,霜盏月猜得不错。

  短短一日,接连和十一位化神修士交手,饶是黎伶实力强大,也撑不下去。她虽没有流失太多血液,却也受了不轻地伤。

  加之上一次在秋离城造成的严重损伤,体内血液已经崩坏大半。从离泽回来之后,明显地感觉到四肢酸涩乏力,沉淀在体内的残垢宛如毒素一般折磨着她。

  最初,黎伶还想通过高塔顶端的特殊阵法重新换血,可后来实际操作才发现不止血液,就连体内的五脏六腑都逐渐衰竭,隐隐有崩溃之兆。

  这已经不只是血液的问题,就连身躯都即将抵达极限。如若继续负荷下去,应当无需太久,这具躯体就会彻底崩坏。

  黎伶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立马寻找合适的材料,返回灵霄宫准备炼制全新的肉身。

  可此次事发突然,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载体。黎伶没有办法,一边联系魔君帮忙,一边饮鸩止渴般返回灵霄宫,不断抽出全新的血液注入体内。

  她一直知晓霜盏月这几日跟焦晨在一起,心里稍稍松一口气。

  但毕竟仍有些在意,这天凌晨便悄悄来地牢一趟。

  底层并非什么好地方,里面半点灵力都没有,踏入其中便有渗人的鬼气血气扑面而来。在安静的夜晚,偶尔会听到几个早已疯癫的犯人哭嚎。

  黎伶上一次来得匆匆,又因那人触怒的话深深受伤,报复性地将她关在这里。这一回再来,心绪已经平淡许多,听到附近的牢笼里传来惊悚的嚎叫和癫狂血气,眉头微皱,险些就此离去,并且认真地思考将霜盏月转移。

  什么鬼地方。

  她只顾着将罪人关进来,并无折磨人的癖好,鲜少踏足,这么久过去都有些记不清都关了什么人。

  黎伶面无表情地沿着声音过去,当看到里面的发疯的血修时,记忆才渐渐回笼。

  “原来是你,呵,吸取精魂便罢了,竟然还把算盘打到北宫头上。”

  这血修当年在三界臭名昭著,专爱对无甚修为的凡人小妖动手,后来摸到月城,不知死活地对她的手下动手,被黎伶斩断经脉丢入这里。

  天下皆以为血修死在穷乡僻壤,实际上百年来一直被关在牢中。

  时间太长,被自己吸食的魂魄侵蚀,如今已经疯疯癫癫。

  黎伶自有一套准则,对于罪孽深重的人绝不会轻易杀死。废掉这些人的修为,正是想用鲜明的落差让他们永生忏悔。

  如今还没彻底赎罪,怎能轻易解脱。

  “嘘,莫要扰人歇息。”

  黎伶轻声叮嘱,早已疯癫的血修自然听不懂。反而因活人靠近,激发猎杀的本能,张牙舞爪地往前扑去,打不开牢笼,就用身子一下一下撞击,声音更加吵闹。

  黎伶沉默片刻,毫不留情地击碎他的咽喉。

  这一击并未要他的命,却也好不到哪去。方才还激动不已的疯子,此刻虚脱地倒在地上,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黎伶做完这些,没再多留,敛去气息,轻步来到霜盏月的牢房。

  这里的牢笼有禁制,无法进去也不能出来。但她是牢笼的建造者,想要避开禁制轻而易举。

  甚至无需打开铁栏,足尖轻点就走了进去。

  牢内没有床榻,只有冷冰冰的石板和少许干草。几日前还存在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目光所及空荡干净。霜盏月坐在干草上,靠在墙角,脑袋抵着冰凉的石壁。睡得很熟,连有熟悉的气息靠近都没发现。眼皮沉沉地盖着,红唇轻闭,呼吸平缓安静。

  她先前从不会睡这么沉,进入牢中更是如此,几乎数日未眠。但这两日有体内伤势逐渐恢复,服下焦晨带的丹药之后,身体本能地发困。因此睡得格外沉重,哪怕方才隔壁鬼哭狼嚎也没能惊醒。

  黎伶盯着她香甜的睡颜,表情越发寒冷,意味不明地哼着:“哼,过得挺滋润。”

  诚然毁去血修的喉咙就是不想某人被吵醒,但此刻真的看到霜盏月熟睡不醒,心里反而不爽。

  将她关在这里,明明就是要她反省。可为何这人反而过得比自己还舒服?一日三餐有焦晨送来,受伤有丹药,寂寞有朋友聊天。

  而黎伶呢,分明是尊贵的妖皇,却日日被血液残垢折磨,为了寻找炼制肉身的材料四处奔波。拜托,她也是伤患,还刚刚遭遇背叛,七日里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

  而当事人却在香甜地睡觉?

  凭什么!

  黎伶冷笑,忽然想到不错的主意,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支鬼气森森的长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响。

  不一会儿,就有一丝幽怨的鬼气顺着笛声潜入霜盏月的体内。

  这是招鬼的法器,如若全力以赴,足以召出十只元婴厉鬼,可现在竟被尊贵的妖皇用来扰人清梦。

  只有一丝梦魇鬼气,不会伤人,却足以制造噩梦。

  果不其然,怨气入体没多久,霜盏月的面色就开始变化。

  细腻脆弱的脖颈渗出一层冷汗,眉毛微皱,平缓的气息也逐渐紊乱。

  黎伶勾唇,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数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收回前言,她很喜欢折磨人。

  察觉到似要醒来,悄悄踏出,消失在地牢之中。

  在她们还在享受短暂的安逸时,却并不知道新的波澜又要抵达。

  经过数日奔波,春兰终于来到月城外。纵使修为尽散,眼底的扭曲恨意也不曾磨灭。

  “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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