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的心情得到缓和, 霜盏月静坐下来喝一杯热茶。

  茶水清冽微苦,带着一丝丝绿植的香气, 一口下去心旷神怡,融融暖意随流水浸透四肢百骸,如若闭上眼睛仔细品味,甚至能感受到藏匿其中的浅薄魂力。

  霜盏月惊讶,没忍住又多喝两口,“这茶竟能滋补神魂。”

  霜华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人的舌头如此敏锐,笑说:“不错,茶叶是我先前从凌华那里得到的。虽然不懂她为何将我关起, 但不得不说,秘境是福天洞地,蕴含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此茶仅有两袋,今日用掉还剩一半,你这些时日照料我颇有劳累, 不如将剩下的拿走, 不光关注我, 也应当注意自己的身体。”

  说着竟当真把另一半拿出。

  一边的商伴烟见了, 忍不住抗议:“偏心!太偏心!分明我方才询问时你闭口不言,让人以为并无剩余,没想到竟是专留给自家人!”

  霜华一顿, 笑说:“说我偏心, 好啊,盏月唤我一声娘亲, 我自然要多加照料, 你若想要, 不如也认我当娘,我一定公平对待。如若开不了口,让你们家长锦认也好,总之最终都是她来饮用。”

  商伴烟一噎,哪里想到这人如此能说会道,想要又开不了口,抿抿唇,嘁一声,“罢了,茶水而已,魔域应有尽有。”

  长锦见师尊难掩失落,悄悄道:“长锦听师尊的,若你要我认义母,长锦绝无二言。”

  如果叫一声娘亲就能了却师尊的心愿,她自然不会拒绝。

  商伴烟摇头,紧紧抓住她的手:“休要再说这些,你是为师的徒弟,从不需他人代为关爱。秋离的宫中仍然留有你的寝宫,等病好之后随我回宫。”

  说得太理所当然,竟未想过自己为何如此在意叛徒的子女。

  长锦应下。

  竹泪从方才就一直没有参与几人的对话,漫不经心地品味茶水,不知为何总觉得太过蹊跷。

  她对自己调制的药物十分敏感,哪怕有半点不同也能轻易察觉。

  天阁中药香稀薄,绝不可能是待过一整个下午,若她推测不错,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没有。不止如此,空气中还飘荡着微弱寒意,就仿佛有霜雪降落一般。

  今日的天有这么寒冷吗?

  天阁之中极尽奢华,时刻都散发着微暖的气息,又怎会让寒风淌进?

  种种迹象让人充满不安。正在她狐疑时,忽然听到商伴烟的询问。

  “话说,黎伶不是说今天晚上必然返回吗,怎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霜盏月解释:“黄昏时分殿下传来消息,在离泽偶遇大雪异象,初步推测与寒骨剑有关,还要再等待几日。”

  “寒骨剑?怨不得,的确应该好好调查。若能就此找到,她的心愿终于要了结。”商伴烟并不担心,凌华已死,而今世上再没有比黎伶更为强大的人。

  一边的竹泪闻言,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汇,心底惊骇忍不住追问:“你们是说,今日离泽突然下雪?”

  霜盏月点头,“全妖域仅此一地,因而格外显眼。”

  竹泪沉下脸,心底豁然开朗。

  错不了,霜华身上的气息必然是霜雪引来。春末夏初,分明正是天气渐暖之际,却偏偏在妖皇回归的路上降落大雪。若说跟霜华无关,竹泪一百个不信。

  她不知道凌华和霜华的关系,但明白霜华今天突然消失,必然不在月城!而在离泽!如此神速的在两地往返,只能说明她根本就不是金丹修为,最少要化神才能做到!

  竹泪吞一口口水,从惊恐中回神,慢慢抬起头,好巧不巧正和对面的霜华四目相对。

  她弯着唇,嘴角带笑,双眼冰寒,仿佛从天降落的高傲雪神,与之对视连神魂都要冻结。分明一语未言,但聪明的两人都已经发现彼此的心思。

  竹泪吓一跳,惊慌之中不慎打翻手中未喝完的暖茶。溅落地板,沾湿衣裙。盛水的茶杯摔落,清脆刺耳的声音响起,瓷片四处迸发。

  其他人皆被吸引,霜盏月见到竹泪惶恐不安,惊问:“怎么了,突然之间如此失态……”

  长锦犹疑,“竹姐姐面色不好,是不是最近太过疲劳?”

  竹泪滚滚嗓子,见到霜华已经回归原样,只觉得必须尽快逃离。方才反复追问已经引起这人的疑心,得尽快将消息传出。

  妖皇殿下?不,来不及了。寄信会被拦截,传音玉符又不一定联系得上!魔君?回想起方才魔君的谎言,心底充满不安。商伴烟没道理帮忙霜华掩盖,背后一定有什么内因。既然如此,还剩下唯一的人选……

  竹泪看向紧张收拾残片打扫地板的霜盏月,纵然知道霜华是这人的母亲,也依然打算相信她对妖皇的感情:“抱歉,方才是我出神。霜姑娘此时可有空?方才你我忙着找人,还未来得及将药带来,这么久过去早已凉透。待会就要吃饭,果然还是再熬一份,争取赶在饭前服药。”

  霜盏月自然没有疑问,跟另外三人道别,就同竹泪一起离开。

  说是煎药,走出高塔却不往寝宫的炼丹房走,反而寻着掩人耳目的路线朝着偏僻之地行进。

  霜盏月拧眉:“竹姑娘,这里不是通往寝宫的道路。”

  竹泪却并不回答,散开神识,确保四周空无一人才松一口气,转身,郑重严肃地看向面前之人。

  “霜姑娘,竹有一事需提前确认,你对殿下的情谊是否胜过一切?这个答案十分重要,请想好再回答。”

  霜盏月一愣,跟她认真的视线对上,也慢慢回过味来,隐隐猜到有什么大事发生,坚定地点头:“我答应过殿下,从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伴一生,不离不弃。若跟她有关,不论何事,你尽管拜托。”

  竹泪放心下来,“竹对药理颇为精通,因而能察觉旁人容易忽略的现象,就像今日姑娘母亲的异样一般。”

  霜盏月眼神渐深,刚想追问此为何意,就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的匆匆呼声。

  “盏月!”霜华大呼,在看到秘密相处的两人时,深深松一口气,迅速上前,“不是要熬药,怎么反而在这里胡闹?”

  竹泪见到这人阴魂不散地跟来,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吓得一声不敢吭,很想将一切当场挑开,但深知如若这人当真隐藏实力,恐怕她们绝不是对手。不可,绝不能鱼死网破,不然她活不过今天。

  霜华对她的沉默十分满意,似是并不在意答案,一边拿出特制灵泉,一边展开笑颜:“方才场面有些混乱,我忘记把这个交给你。”

  霜盏月接过,探入神识,愣住,“这是……灵泉?”

  “不错,但不是普通的灵泉,是从凌华祭坛中取出的冰泉。”霜华亲昵地抚摸她的脑袋,“茶叶内含魂力,正因如此才珍贵。使用寻常水源无法承载这份力量,极易浪费。冰泉却不同,也不知里面有什么奇妙的东西,具有极强的韧性。我这里还留有一些,你尽管去用,若是不够再找我要。这些日子你忙前忙后的,应当没少受苦,也需要好好补补。”

  霜盏月摇头:“不过做些琐碎之事,真正辛苦的还是竹泪。”

  “也对,方才的好茶竹姑娘没能喝完,实在可惜,盏月,你去熬药吧,顺便再沏一壶茶,待会吃饭时给竹姑娘带来。”说完,似是催促一般,推搡着让她离开。

  霜盏月愣住,犹豫地看一眼竹泪:“可是……”

  可是方才的话还未说完。

  想推辞,但怎么都开不了口,毕竟母亲就在这里,再怎么也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她的坏话。

  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目光看向竹泪,希望她能挽留自己。

  然而这一次,竹泪却别开视线,没再回复她的期望。

  “你娘亲说得对,果然还是熬药要紧,不用担心我,你先去吧,不然待会吃饭就来不及了。刚巧我也有些事情要跟你娘亲商量,与其转而告知,还不如当面直言。”

  霜盏月拧眉,原来是能够和母亲直说的“异样”吗?

  回想起竹泪最初的郑重,总觉得应该与殿下有关才对。

  “当真不用我留下?”

  竹泪心底微暖,还是摇头:“你去吧。”

  这样一来,霜盏月再也没有耽搁的理由,纵然不愿,也只能听从安排。

  她不知,自己转身后,另外两人都在驻足长望,直到完全看不见踪影才缓缓回神。

  “怎不挑破?”

  霜华勾唇,潇洒随性,从外看去仍是金丹而已,但给人的压力却持续增加。

  “若我说破,你可会受损?”

  “不会。”

  “我可还能活着?”

  “自然也不会。”

  “既然如此,答案已经很清楚,不是吗?”竹泪看向她,目光逐渐深远,仿佛在跳过这人看向某位密友一般,“我还不想死,来这里,也不过赚钱赎回她罢了。”

  霜华上前,将手放在她的发顶,掌心灵光闪动:“我喜欢聪明人,也没兴趣杀你。但这份记忆不该保留,我说过,唯我才是最终的赢家,为此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竹泪知道挣扎无用,索性闭上眼睛。

  “在那之前,我仍有一事不明,你如何发现我在说谎?”霜华不解。

  “药香,你今日去过离泽,虽然不知为何用霜雪异象引导妖皇,但恐怕连自己都没注意,身上的药香消磨大半,且自带异样的寒力。你的药是我一点一点精心试验所得,夹杂我所有心血,哪怕有丝毫变化都休想瞒过。”

  “原来如此,当真是难为你了,竟能模仿出我调制的药血……”言罢,不再迟疑,将今日的记忆悄然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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