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伶回来不早, 吃过晚饭,几乎是月上中天, 再脱衣沐浴,等到上床时,整座月城已经沉静下来。不知是不是奔走太过劳累,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便意识混沌,即将跌入梦境之中。但偏偏在这时,一道细弱的声音传至耳边。不大,可夜晚宁静,落针可闻, 瞬间将黎伶拉回神。

  “殿下,你睡了吗……”

  霜盏月睡不着,想起在意的事情,忍不住小声试探。

  黎伶无奈翻过身来,“即便睡了, 也已经被你吵醒。不是说好休息, 怎么又在胡闹?”

  声音很小, 虽在责备, 但并无怒气,反而像是调情的蜜语,带着湿热蛊惑的气息侵蚀对方。

  霜盏月耳朵有些发红, 尴尬道:“尚有一事, 盏月心底在意,问完便不再打搅。明日正午, 殿下的分/身将带领众人返回月城, 所有人都要夹道欢迎, 既如此,你我可还要去?”

  虽在问,但话中偏向十分明显。

  黎伶也反应过来,“原本我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但旁人都去,你若不去并不合适,说不准还会引起猜疑,那便去吧,做戏做全,自己迎接自己,听起来还挺新奇的。”

  霜盏月也觉得有趣,先前只以为练虚分/身跟她的冰晶化身大差不差,都是一道逼真傀儡而已。除却练虚分/身拥有几乎等同本体的力量之外,并无其他不同。可如今看来,远没有这么简单,或许殿下的分/身还能在不违抗本体的情况自行做出应对。

  好奇心被勾起,想再多问,又怕惊扰黎伶休息,最终还是放弃。闭上眼睛,放空思绪,任由自己的意识坠落黑暗。黎伶见她果真只问一句,大为满意,也慢慢地拾起睡意。

  本以为能一觉睡到自然醒,谁知清晨的寒凉还未消散,竹泪便来敲门。

  “霜姑娘,待会妖皇殿下就要入城,别忘记早些起来。”

  霜盏月和黎伶同时被吵醒。

  “待会儿?”黎伶极困,眼皮宛若千钧,强撑着看一眼窗外,早晨的太阳才刚刚升空,距离正午少说也有两三个时辰,“这么早出去,傻站着等到中午吗,不去,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说完,一头扎进被窝里,根本不给人反驳的时间。

  霜盏月的胳膊被这人环着,抽不出来,推搡两下:“殿下,起码放开我,让我出去……”

  然而不管她怎么呼唤,这人都半点不松手,摆明了不让她去。

  霜盏月没有办法,只能绞尽脑汁,大声对外头回应:“抱歉,我今日身体有些不适,竹泪姑娘先去吧,殿下入城之前,我一定抵达。”

  第一次装病,而且是在神医面前,心底战战兢兢,生怕被对方识破。

  竹泪一愣,分明昨日还一切如常,怎今天就生病,想不通,但仍是关心占据上风,又问:“可要我进去诊治?”

  霜盏月的心高高悬起,连忙否定:“不必,我再歇息一会儿就行。”

  “那好吧,若有大恙切莫硬抗,随时同我联系,我先去找副将,你中午前能到城门口即可。”

  最后关切一句,门外便传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霜盏月确保那人不在,才松一口气,还未彻底平静下来,便听到身边之人的调笑。

  “好一个身体不适,我可不记得昨日有对你做过什么。还是一样的谎话连篇,连医者都骗。”

  霜盏月冷下脸,恼羞成怒:“若非殿下胡闹,关键时刻给我出难题,我又何苦这般?如今反倒寻我的不是。”

  黎伶却厚着脸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时间还早呢,现在去也只能傻站着,不过逢场作戏而已,何必这么认真。来睡,等快到中午再起也不急。”

  说完,一把将这人拉下,被子一盖,搂在一起。

  霜盏月还未从火气里出来,就被这人嬉皮笑脸的抱住,挣脱不得,只能放弃。

  “娘亲还在对面,你安生一些。”

  黎伶不情不愿地松开一些,“知道了,睡觉。”

  本以为胡闹过后很难睡着,但大约是太过舒适的缘故,闭上眼睛两人便齐齐坠入梦乡,让人不禁感叹回笼觉的魅力。一觉醒来,距离正午不到半个时辰,霜盏月匆匆忙忙地起来穿衣,“殿下,时间不早,快该出发了。”

  黎伶虚虚嗯一声。

  霜盏月见她似乎还要磨蹭一会儿,索性自己先去洗漱。推开门,迎面撞上霜华,心底一惊,几乎下意识挡在门前。

  “娘亲,你怎么来了?”

  霜华好笑:“我为何不能来,你早上不是说身体不适吗,时间不早,我回来看看状况。”

  霜盏月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从竹泪那里听说的,不打紧,已经没什么大碍。”

  霜华弯眉,慢慢凑近,亲眼看着自家崽子瞬间如临大敌,忍俊不禁,也不知道这人究竟在遮掩什么,自从昨天黎伶进入灵霄宫,她就已经知晓一切。

  “方才屋内……”

  假装疑惑地说出四个字,霜盏月立马精神紧绷。

  “没、什么都没,娘亲才是,现在已经不早,殿下就要回来,我先去洗漱,您先去竹泪那边吧。”说着,推搡着霜华远离门口,生怕这人继续说下去。

  霜华象征性挣扎两下,善解人意地没再多问,临走时叮嘱:“切莫迟到。”

  霜盏月应下。

  送走母亲,怀着忐忑的心情站在寝宫门前,好一会儿才去洗漱。

  净面换衣,对着妆奁整理仪容,等到一切准备完毕,才忽然想起少了一个人的踪影。绕过屏风看去,这才发现床上的家伙仍在睡觉。

  霜盏月拧眉,凑过轻推:“殿下,该起了。”

  连唤三声仍然睡得香甜,半点没有醒的迹象。

  当真这么累?

  霜盏月一瞬迟疑,忽然有些心疼,犹豫还要不要惊扰殿下。

  谁知刚一失神,就被作怪的家伙一把拉入被窝。

  “这就上当了,你也太不经骗。”

  霜盏月无语,没想到黎伶这么无聊,为了捣乱,竟卧在榻上这么久,专等她回来。

  “盏月单纯,不比某人心机沉重。”

  黎伶大笑,“你若单纯,天下再没有城府深的人。方才你娘亲来过?”

  “嗯,她担心我的身体,特来询问。好像还发现屋中的异样,但不知有人,被我搪塞过去。”

  “哦,那倒是有趣。”黎伶逐渐收起玩笑,“没想到她的直觉如此敏锐。这几日她的状况怎么样了?我听说身体已经恢复不少。”

  “尚可,娘亲并未受伤,又有竹泪调养,醒来后气色一直不错,前几日竹泪还告诉我差不多可以停药……”说到这里,霜盏月忽然停顿一瞬,想起竹泪的异样,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坦白。

  “不过,三日前竹泪找我,似乎发现娘亲有些异常,但中途好巧不巧被娘亲寻来,话题被迫中断。后来我再追问时,竹泪有些驴唇不对马嘴,就好像……突然忘记什么。只是猜测,还寻不到证据。”

  黎伶眯起眼睛,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我明白了,稍后我会去寻竹泪一趟,说不定能得到些许消息。”话虽这么说,但并不抱希望,若霜华当真删掉竹泪的些许记忆,多半不会留下把柄。

  三日之前……这个时间太过耐人寻味,恰好和寒骨剑异动有关,实在让人无法忽略。

  看来稍后还得去找商伴烟一趟,现在的宫中,也唯有她和拥有神剑神魂的霜盏月不会被下手。

  不想在霜盏月面前过多谈及霜华,所以没再多言,“时间不早,我去洗漱,待会一起赶往城门前。”

  “殿下同我一起?可这样不会太显眼吗?”

  “放心,我自有妙计。”

  霜盏月狐疑地看着殿下,到底没再询问。

  *

  妙计,不如说是馊主意。

  黎伶所谓的隐藏,仅仅是变回原形,停在她的肩膀,假装一只平平无奇的鸟雀。

  霜盏月哑然,看着肩头传来的刺眼光辉,有那么一瞬险些以为是天上的骄阳。如此闪耀夺目,任谁都知道绝非凡物。

  “殿下……最起码,您把光彩收回去,然后再改变一下样貌吧,不然魔君殿下定能认出。”

  黎伶拧眉:“认出就认出,她又能做什么。”

  “不是……那您变回原形的意义何在?”

  黎伶一噎,觉得似乎有些道理,既然已经大费功夫特意遮掩,果然还是走心一点,瞒天过海。

  赤色妖力在表面流淌,很快就将一切光辉包裹,下一瞬,骄傲的凤鸟褪去华丽的彩羽,收敛浑身气息和力量,变作一只平平无奇的麻雀。且体型比方才还要娇小,一个巴掌就能捧起。

  霜盏月觉得新奇,将殿下捧在手心,来回打量。

  虽然还有些许凤鸟的特征,但若不细看,的确不易认出。

  忍不住抬起一个指头在麻雀圆滚滚的头顶轻按,软绒的脑袋一下子便低下去。

  黎伶黑着脸,碎叶般的眼睛怒目而视:“休得无礼!”

  可惜做不出表情,即便语气咄咄逼人,也只觉软弱无力。

  霜盏月笑出声,怜爱地抚摸:“殿下要乖,寻常鸟雀可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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