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华向来说话算话, 次日天才蒙蒙亮,就来到霜盏月和黎伶的屋前, 抬手轻敲,本不抱希望,以为那人仍在睡觉,谁知片刻之后门便打开。

  霜盏月衣衫整齐,脸上隐有湿润水汽,眉目清明,精神充沛,不像是刚刚睡醒,反倒好似等待了许久, 甚至已经洗漱完毕。

  “娘亲好早,我们今日去哪里修炼?”她悄悄从屋内出来,掩上门,确保没有惊扰殿下睡眠才开口询问。

  凌华挑眉:“何时起来的?昨日那般不情愿,我还以为你要偷懒赖床。”

  霜盏月眨眨眼睛:“才起不久, 猜到娘亲将来, 便提前等着。娘亲也说过, 此事事关重大, 更攸关我和殿下的命途,盏月即便不愿,也必须做好分内的事情, 提升实力, 哪怕增加一分胜算都好。”

  凌华满意地点头:“不错,有这份决心, 你的进步速度或许会比我预料的还要快。去高塔天阁, 带伤药了吗?”

  霜盏月一愣, 虽然不知道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实话实说:“带了,先前为了备战,小世界中塞了不少。”

  “那就好,这些时日可不要跟黎伶一同沐浴,免得她又来找我麻烦。”

  “啊……盏月明白?”

  一头雾水,但结合先前的对话,霜盏月心底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一向很准。进入高塔天阁之后,凌华设下保护建筑的阵法,随后拿出寒骨,亲自跟她切磋。美其言曰:“凭空悟道毫无用处,不如实战收益更高。”

  凌华是在世谪仙,即便神力溃散,也拥有丰富的招式和经验,不止精通剑法,更有深不见底的法术。跟她对招,仿佛在面对一本容纳世间绝学的秘籍,见解和实力皆被远远甩开。

  初时霜盏月以为这人会看在修为差别上手下留情,谁知竟没有,玄奥法术层出不穷,诡厄剑法变化多端,几十招过去,她被打得落荒而逃。别说正面对抗,能在纷来沓至的攻击下勉强自保都十分难得。

  “还在逃?这冰尘诀你已经使用太多,即便是傻子也能看破其中奥妙。”

  终于在某次躲避中被凌华抓住破绽,一剑刺中。好在故意刺偏,不然早已一击毙命。

  “这一剑看在你仍未适应,手下留情,但下一次,我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我知你此刻仍然混乱,不知该如何面对我,总觉得无法战胜。其实不过是你畏惧心作祟,制胜的法宝从来都在你手中,不加以运用,永远只能任人宰割。今日是实战,不止为快速提升你的实力,更想你击败畏惧,切莫故步自封。”

  一语言罢,见到那人似乎已经听进去,抬剑再次攻去。

  有了她的点拨,霜盏月冷静了许多,能够看出不少破绽,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碍于实力,总无法做到完美应对。跟先前一样游走在刀尖,甚至紧张到连某些招式都忘记使用,但视野拓开,已经能偶尔见招拆招。

  凌华倍感欣慰,本来打算再多用几分力量给足压力,但临了还是心软放弃。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稍稍放水也不无不可。

  毕竟来日方长,不在开始多给一些勇气和信心,又如何度过往后两年的炼狱修行。

  晚饭时,商伴烟看到霜盏月狼狈不已,幸灾乐祸地嘲笑。

  “怎么回事?难不成去地狱走过一圈?哎呀,还是当魔君逍遥自在,每天喝酒作乐,无忧无虑。放心吧盏月,我今后一定加倍享乐,把你没能体会的美事尽尝试一番。”

  霜盏月气得想骂人,但刚一开口,胸口就疼痛不已,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魔君大人不务正业,届时必将被我们远远甩开。”

  “嗯,那便甩吧,反正我有长锦在就好。”商伴烟夹起一枚糕点,亲手喂到徒弟口中。

  自从先前明白长锦修炼祈灵术的真实目的,她对她就愈加偏爱,只恨不得一直捧在手心。

  “恬不知耻。”黎伶这一日也在苦于恢复实力,看到好友过得如此滋润,心底极其不平衡,“光盏月一人努力可不行,你身为魔君,也会在对抗天道时出手,我提议将商伴烟也加入岳母的教导中。”

  商伴烟哂笑:“别开玩笑,伯母指导霜盏月已经颇为劳累,再加上我岂不是又添重负,想必伯母心底也不愿……”

  话还没说完,就被凌华打断:“这提议听起来不错,刚巧她也该挨打……咳,刚巧她需要参与,提升实力总无坏处。”

  “等等!你方才是不是说我也需要挨打?”商伴烟噌得坐正,心底警铃大作。

  “哪里?我可没有,莫要污人清白。不止是商伴烟,还有焦晨,这两日暂且不说,两日之后每日天亮准时来高塔天阁找我,我会为你们二人特别定制修行计划。”不用再勾心斗角,凌华闲得发慌,正愁霜盏月一个不够打,就有人送上门来,自然不会放过。

  商伴烟痛心疾首:“我不想修炼,我还没玩够,还没看遍月城的美人。”

  长锦抿抿唇,难得没有站在师尊这边:“伯母大人说得对,师尊也要以身作则。”

  跟她的抗议满满比起,焦晨便十分配合,“我一定不会迟到!”仙神亲自教授,他人终其一生都寻不到这样的机会,又怎么能不好好珍惜。

  凌华又瞥一眼琴波和竹泪,总觉得将她们落下不好,便丢过去些许功法:“你们二人修为太低,与其借助外人帮助,不如自行努力,这里有一些适合你们的功法,可以尝试钻研学习。”

  竹泪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

  数日之后,凌华忽然想起被自己忽略的灵皇和灵芸熙,将近日发生的状况大致讲述。灵语没想到事情竟会朝着这个方向转变,想起被自己囚禁宫中的女儿,只觉得无颜相见。

  但危机已经解除,她也不能一直隐瞒,豁出一张老脸,将自己和凌华的交易尽数坦白。

  灵芸熙气恼不已,纵然知晓母皇的苦衷,却仍然无法原谅,一连几日不曾见她。

  从年幼时,她就一直活在母皇和先皇的光辉下,拥有极强的责任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母皇那样独当一面的伟大尊者。而今却被敬仰之人隐瞒背叛,又怎会好受。

  愤怒与哀伤两种情绪像是无边巨网,一边痛击内心骄矜,一边勾起无尽自责。

  若是旁人,她必然一剑泄愤,可偏偏是最为敬重的母亲。

  灵芸熙受到剧烈打击,伤心过后被浓浓忧愁笼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爱人和亲朋好友,若非霜盏月聪明机智,巧妙地扭转战局,产生的后果难以预想。

  她和母亲都是临阵倒戈的罪人,哪怕没有造成惨痛的后果,也无法摆脱罪名。

  不可原谅,无法谅解。

  如若她是黎伶焦晨,一定会断绝来往。

  可她放不下焦晨,即便知道卑鄙无耻,也想要继续站在她身边。

  灵语在女儿门口急得团团转,害怕这人做傻事,又鼓不起勇气推门而入,只能左右徘徊。

  正在她苦恼该如何与女儿重归于好时,紧闭多日的大门忽然打开。

  灵芸熙双眸通红,发丝凌乱,即便已经收拾过,也依然能看到干涸的泪痕。

  灵语看得心疼,想要上前帮净面,却没脸亲近,刚踏出一步便双腿扎根一般定在原地,欲言又止,腹中有多少话想说,到头来只能汇聚成“芸熙”二字。

  灵芸熙打起的勇气险些溃散,猛吸一口气,紧紧攥住五指,仿佛这样才能坚定下去:“我不会原谅你。”

  开口第一句,就让灵语身形一颤。

  “我不会原谅你,即便知晓其中苦衷,也无法谅解。母皇本能与我坦白,向妖皇等人求助,却选择了最为卑鄙的方法。未能铸成大错,但其中罪责难以衡量。我没有权利对母皇指点,只能将一切交给她们,如何处置听凭发落。走吧,已经耽搁太久太久,早该道出的罪责不可再拖延下去。”

  灵芸熙说着,上前拉住母皇的手,不容置疑地往宫外走。

  灵语没想到她还愿意跟自己接触,高悬的心终于落下。

  “母皇昏庸,在高位呆得太久,已经自以为是。芸熙,不论旁人如何惩治,我都心甘情愿,但唯独与你,绝不想就此破裂。给娘亲一个赎罪的机会,娘亲愿用契约束缚,此后绝不会再背叛。”

  语气真挚,表情诚恳,两手已经竖起,灵芸熙毫不怀疑若自己不阻拦,这人一定会签订契约。

  灵芸熙慌忙打破咒术,怕留下残留,立即将灵识探入母皇体内,直到发现没有问题才松一口气。

  不想理她,但害怕她继续做傻事,只能逼迫自己抬起头。

  “母皇养育我千年,即便犯错,也轮不到我来责备。你无需如此,与其同我道歉,不如想想如何面对焦晨她们。我未能发觉母皇的谋划,任由事态不可挽回,也有一份罪责。所以会和娘亲一起赎罪,且以后也多加关注,防止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分明是充满不信任的话,灵语却如释重负:“娘亲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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