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去神木宫?最近你对灵界可真上心, 难不成是看上宫中哪位女子,想要拉回灵霄宫当妃子?”

  霜盏月推开门, 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到娘亲的打趣,眉头微皱,反驳:“只是赏花散心。”

  自从几月前心口的凤火被吞噬之后,霜盏月就对那朵花产生十分复杂的感情。凤火不灭,凤凰不死,自从黎伶陨落,心口的火焰数次濒临破散,霜盏月不知耗费多少功夫才保住,即便知晓殿下的魂魄已经燃尽, 依然心存侥幸,期待着有朝一日奇迹降临。谁曾想奇迹还未出现,唯一的火种就被花朵蚕食。

  ——殿下,是你吗?

  向花朵询问,自然无法得到任何答复。

  霜盏月心境久久难以平复, 因而时常会去看看。

  “你说那朵凤血神石化成的花?也难怪, 毕竟是你送给黎伶的东西。”凌华慢悠悠地伸一个懒腰, “刚好这片世界最后的缺损也已经修复完毕, 现在的我十分清闲,一起去吧,再拉她们喝个酒。”

  “还喝?”霜盏月头疼不已, “娘亲还嫌闹得不够吗。留影骗钱就算了, 竟然还趁着焦晨灵力阻塞,把她挂在神树顶端的树梢上, 那么高, 几乎赶得上先前的万仞山颠, 我还是头一次见她吓得花容失色。”

  凌华心虚的别开脸,“上回是我不好,闹得有些过了,这次吸取经验,一定把握好分寸。”

  霜盏月斜她一眼,从这句话就看出来娘亲必然没有知错,“有先前的教训,她们不会再上当。”

  凌华挑眉,意味深长地笑着:“那可不一定。”

  *

  饮酒闲游,切磋修炼,世界正常运作之后,不论是神木宫还是灵霄宫都清闲下来,时间散漫枯燥地流淌,一转眼又过去五年。

  五年间,霜盏月几乎每月都会抽出几日时间到神木宫暂住,带上一些搜集来的天材地宝,不断地将养分注入花中。她不知道自己的一厢情愿有没有作用,只是希望花朵能常开不衰,连带着最后的火种也永远并存。

  在她的精心照料下,花朵色彩越发艳丽,强劲的火焰几乎将空间扭曲。好在温度虽高,却分外听话,至今为止从未伤及他人。

  “伯母说得果然不错,霜姐姐当真在这里。”

  霜盏月正在出神地赏花,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扭头看去,竟是多年不见的长锦。

  十年里长锦和魔君四处闲游,除却偶尔寄来书信,鲜少同她们联系。如今再见,险些没能认出来。

  长锦留了长发,虽然成年,却不喜挽髻,用一根粗糙的发带绑着,经风一吹左右摇曳,穿着一身淡绯色长裙,仿佛湖中初开的莲花。

  “长锦?你和魔君何时回来的?”

  长锦弯眉,上前跟她并肩,个子又长高一些,两人几乎持平:“我和师尊刚好在灵界,方才收到伯母的邀请,便赶过来一同参加宴会。灵皇大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坛怪酒,竟然把伯母醉倒。现在正在组团商量怎么报复,我觉得有些不妥,来找霜姐姐回去主持大局。”

  “怪酒……”霜盏月想起向前灵芸熙拜托自己用神力淬炼迷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无奈笑道:“不用管,娘亲往日作威作福,不加收敛,今日也算报应。毕竟是尊神,出不了岔子。”

  长锦乖巧点头。

  “你和她最近怎么样了?”

  “嗯?霜姐姐是说修罗煞气吗,还未解决,不过多亏伯母教我的仙术,现在已经稳稳压制,再过两三年应该就能彻底拔除。”

  霜盏月摇头,目光渐深:“你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

  长锦有一瞬茫然,随后蓦然反应过来,干咳一声别开视线,“霜、霜姐姐何意?长锦不懂。”

  平日说谎太少,竟连耳朵发红都没发现。

  霜盏月不禁感慨,长锦的谎话也就能骗骗商伴烟了:“头上的发带是她送你的?”

  长锦捂着发带,先前就知道霜姐姐聪慧敏锐,没想到连这种细节都能注意到,知晓瞒不过去只能点头承认:“先前生日时,师尊亲手所制,长锦一直不舍得丢下。霜姐姐帮我保密,师尊应当察觉到一些,但还未真正发现我的心意。”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寻常观念中,师徒不可结为道侣,有违伦理。

  长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骗走师尊的心,既希望早些,以防万一,又想晚些,争取足够的时间。

  虽然平日亲密无间,但总害怕一旦挑破将失去一切。

  霜盏月并不想给她施加压力,想抬手摸头以示安抚,却又碍于这人长大不好意思,只能尽量温和地安慰:“魔君性情洒脱,却也较为迟钝,若你需要什么帮助,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尽力而为。”

  长锦道谢,余光瞥到面前的花朵隐隐颤抖,怪道:“这朵花好像在动。”

  霜盏月再看过去,发现果然不是错觉。花朵底端的细枝有火苗蹿出,并不危及神木,却烧得细枝发颤。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隐隐有断折的趋势。

  霜盏月大惊失色,连忙召出冰晶想要补救,可还不得她靠近,脆弱的木枝就被烧断。蕴含凤火的灼热花朵并未跌落,反而直冲云霄。

  随着它不断向天空靠近,方才还晴朗的碧落忽然被浓密的乌云席卷,分明是白日,却一片昏暗。云层惶恐不安,仿佛在惧怕警惕什么一般接连降下几道轰雷,声势浩大,威势极强。并未直接劈中花朵,却稳稳地封锁四角,好似在警告一般。

  然而鲜艳娇花半点不怕,仍然一往无前。

  霜盏月不知道它要做什么,但深刻明白寻常花朵无法与天雷抗衡,见到天地不偏不倚地降下奔雷,几乎想也不想就挡在花朵面前。

  轰隆!

  一道雷光落幕,身体酥麻疼痛。

  她的干预进一步刺激雷云,下一瞬上百道惊雷从云层射出,狂轰乱炸一般落下。

  长锦吓一跳,不由惊呼:“霜姐姐!”

  这里的动静惊动宫内宴会,焦晨等人出来时,刚巧看到霜盏月手执灵霜,于万千雷云之下庇护火花。

  十年间,虽然霜盏月的修为抵达渡劫巅峰,但手中神剑却换了一茬。原本的灵霜碧血被凌华拿去拼合神剑,而今这把不过是神剑残骸重铸的新剑,除却结实一点,和寻常天阶法器并无区别。

  此刻和无穷无尽的雷劫对上,没过多久便陷入苦境。

  焦晨哪能想到她如此莽撞,下意识冲上前相助。

  但刚走出一步就被商伴烟拦住。

  “你去做什么?多一个人,只会增加雷劫威力!”

  焦晨看到霜盏月伤痕累累,摇摇欲坠,心急如焚:“那怎么办?难不成看着她被重创!”

  商伴烟这一次回答不上来,拍拍昏迷的凌华,见她仍然不醒,心里也乱作一团,不敢擅自上前再增压力,只能在远处遥遥呼喊,接连数次,那人仍然不为所动。

  “这混账!做什么非要护着一朵花?难不成非要死在这里才甘心吗!”

  灵语目光落在燃烧的花朵上,不知为何有些熟悉:“芸熙,你可能干涉神树解除雷云?”

  灵芸熙这才想起自己和天道的独特连接,立马尝试,过了一会儿,悻悻而返:“不行,天道神格已经形成,我无法真正左右。那朵花似乎大有来头,是和凌华伯母一样的外界之物,这才在脱离神树之后引起世界抵触。”

  虽然难以相信,但想起十年前被凤血神石拯救时听到的老道声音,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盏月!快闪开,这朵花自有高人相护!”

  霜盏月却并不相信,仍然挡在花朵面前,手执灵霜与天雷针锋相对。

  她的反骨进一步刺激天地,方圆百丈的雷云不断凝结,雷霆之力噼啪作响,但听轰得一声,竟然将下幽紫色天罚!

  天罚仅次于天谴,是天道权威的象征。虽然不像天谴一般不死不休,留有一线生机,但此刻的天道汇聚灵修两界之力,威力几乎媲美诛杀谪仙假身的狂雷。

  霜盏月不禁战栗,看着飞速冲来的雷光仿佛连神魂都被撕裂。

  不能为敌,不可对抗,必须赶快闪开。

  心里明白,却仍然不想放弃。

  那是殿下留在世间最后的火焰,如若就此熄灭……唯一的希望也将粉碎。

  时间延缓,耳边传来友人的焦急呼喊,面前是必死无疑的天罚,霜盏月反而冷静下来,紧紧握着灵霜,将残留神魂之力尽数激发。

  一半谪仙神魂,能否抗下这一击?

  她不知道,但明白这只是开始,即便抗下,也会有更为强大的天谴。

  前路一片昏暗,她却义无反顾地踏上。

  就在霜盏月抱着必死决心打算硬抗天罚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朽来晚了。”

  下一瞬,一名老道挡在霜盏月面前,手中拿着扭转空间的法镜,将天地怒火尽数吸纳。

  老道转身,朝她行礼,“多谢殿下挺身而出,时机已到,接下来就交给老朽吧。”

  最后一句话落下,霜盏月眼皮重若千钧,意识飞快消散,心中有无数问题要问,却根本没有开口的时间。

  昏睡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老道平息天地怒火,带着灼热的花朵消失在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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