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 流水长情。十多年来,焦晨和灵芸熙一直相敬如宾, 虽然不像话本中一样曲折,却也在平淡之中找到独属于她们的相处方式。感情经过时间的锤炼,没有产生裂痕瑕疵,反而变得越发浓厚。没有深爱似火,不曾如胶似漆,却谁也离不开谁。

  正如她们的感情一般,婚礼办得并不宏大。身为灵界公主,不论跟哪个势力都有所接触。但除却几位友人之外,灵芸熙谁也不曾邀请。在神木宫举办大婚, 连木桌都没用几张。

  人虽少,气氛却火热。黄昏初时开始的宴席,一直到深夜都没有退散。

  拜天地,拜高堂,饮合卺酒, 匏瓜苦涩与酒水甘甜同时入口。她们笑得开心, 参宴的几位也合不拢嘴, 哪怕是霜盏月也一样。

  “相隔几月, 总算见到你笑的模样,干嘛总愁眉苦脸,一朵花而已, 卷走你火种的负心汉, 做什么还时刻念叨?”

  灵芸熙穿着自己做得婚裙,涂胭脂, 抹腮红, 经过酒气洗染, 说话变得吊儿郎当。很随意,却相当快活,现在的她不是背负苍生公主,只是大婚的新娘。

  霜盏月被她强拉着喝了好几杯,脑袋昏昏沉沉,竟然隐有醉意:“这酒似乎有些不对。”

  灵芸熙笑了笑:“当然不对,这可是伯母为你,为你们特意提供,不会烂醉如泥,却也难以轻易消解酒力。今日是我成婚,我最大,霜盏月,我命令你忘记花,忘记火种,从此以后只当自己。你可以想念黎伶,但不许将花和火当成她,黎伶最骄傲,要是知道你把凤凰和凡物相比,一定爬起来给你一巴掌。呸,小看谁呢?”

  焦晨怕她乱说,想要阻拦,但不知是不是酒力壮胆,灵芸熙非但不听劝,反而竹筒倒豆一般将自己对霜盏月的不满全部说出。

  劈头盖脸一通骂,哪怕是霜盏月都支撑不住。

  “灵芸熙,公主大人,求你放过我,真的……真的喝不下了。”

  “这是你的罚酒,别看我醉了,今日少喝一杯都会记得,若以后再看到你丢魂一样站在扶桑树前,我就把你封锁灵力挂在树梢上,一杯挂一个月。”

  灵语眉头狠狠一跳,“芸熙,你又在胡言。”

  商伴烟却饶有兴趣,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煽风点火:“我赞成,一杯挂一个月!若她不从,我也来帮忙。堂堂妖皇,因不守诺言被悬挂示众,别说一月,一天就足够丢光脸。”

  不得不说,商伴烟和凌华在某些方面的确臭味相投。

  听到魔君拱火,就连凌华也被勾起兴趣:“加我一个,我有经验。”

  具体什么经验,没人比焦晨更了解。

  霜盏月极力反抗,意图通过投票反对,可惜虽然自己的票数更多,整体实力却都偏弱。竹泪琴波暂且不谈,其余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过凌华一个,于是就这么被迫签下丧权条约。

  为了最大限度地减轻责罚,她不得不强撑着喝罚酒。

  可惜灵芸熙方才给她安得罪名太多,根本喝不完,最后醉倒也仍剩余十杯。

  但不得不说,这几年来她鲜少这样放纵,虽然狼狈,却也发泄不少。一觉醒来,仿佛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

  不知究竟是受限于罚酒约定,还是当真想通,接下来霜盏月虽然也时常到神木宫,但再也没有靠近扶桑神树。

  仍然想念殿下,却已经不想深陷自责哀伤。甚至一度要封印些许记忆,眼不见心不烦,然而最后都放弃。

  所谓回忆,如若只有美好便毫无意义。

  在她们悠闲过日子的时候,人界势力已经大洗牌。

  玄门四分五裂,资源土地被各个门派分割,自此,除清幽寺以外,再也不存在能只手遮天的一流门派。

  各大门派联合成立仙盟,每隔两年进行一次盟主选拔,并且对各大事项进行统一筹划。

  仙盟的成立使得人修格外团结,再加上灵界灵气回流,修行突破的难度降低不少,人才辈出。不过十年,就已经有不下十位掌门晋升练虚,在新一任仙盟盟主争夺中大放光彩,可惜最终因有一名渡劫人修的出现使得他们全沦为陪衬。

  实力增强,贪欲更甚。

  因妖域先皇黎伶的大肆推行改造灵植,战争时期人界灵石源源不断地涌入妖魔两域。

  灵脉受损严重,对灵气的稳固作用大幅下降。

  灵气回流之后,弊端显现,妖域成为一方富饶土地,能人才士层出不穷。月城的几位将军,周边城池的几名族长纷纷突破,修士整体水平超出人界一头。

  如若继续下去,两地差距只会更甚。

  仙盟急于改善灵脉,便把目光放在万仞山附近的土地上。

  万仞山倒塌,这里作为最靠近扶桑神木的地方,催生出不少灵脉。可惜先前玄门同妖域先皇发动战争,以天权城为界,将小半个北方都割出去,如今整个万仞山都是妖魔领土。

  仙盟寻找借口,以新掌权势力为由,单方面废除当初的割城约定,不承认玄门作为罪人的权能,并以此发动战争,奇袭天权及其周遭建立的妖城。

  他们的攻势太过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出其不意,依靠绝对的人数差距和信息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诸城灵脉收入囊中。

  等到霜盏月得知消息赶来时,边疆附近血流成河,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是妖族,尽数屠戮。

  一夜之间,往常富饶的新兴城池沦为鬼域。

  人修似乎不想明目张胆地跟妖域作对,并未抢占土地,掠走财富和灵脉之后,将无一生还的“鬼城”留下。

  他们笃定身为玄门门主养女的妖皇,不会轻易对故土发动战争,殊不知霜盏月对许湘澜唯有仇恨。

  霜盏月对权力没有执念,在位十年任由各个城主族长自由发展。但这并不意味着毫不在意,妖域每一寸土壤都是黎伶费尽心血夺回来的,她不允许任何人践踏。

  霜盏月鲜少动怒,迄今为止发过的脾气屈指可数,可越是这样的人,怒火越难平息。

  她并未召集军队,甚至不曾宣战,孤身一人来到人修边疆的第一座城池。

  城主昨夜刚送仙盟大军出城入侵,自然对她的来意分外清楚,接到守卫禀告之后第一时间上前谈判:“妖皇大人,幸会幸会,臣……”

  提前编好的推辞之言还没说出,就被霜盏月打断。

  “你身上有我族血气。”

  “什么?”

  城主还未反应过来便尸首分离。

  边疆乃重中之重,练虚中期城主往日在人界不可一世,甚至连仙盟盟主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而今却连姓名都没来得及报上就丢掉性命。

  城主陨落,城池大乱,数不清的兵马涌出,意图为其报仇。

  但他们修为实在不够看,霜盏月只需展开琉璃镜,哪怕什么都不做,这些人也会被极寒的冰气冻结。

  霜盏月并不嗜杀,除却最初的反抗修士和几个参与屠城的长老,几乎不曾伤及一人。

  “今日起,此城归妖域,有异议者死。”

  霜盏月毁掉城主府,站在百丈冰柱的顶端向全城发出通告,看到百姓仓皇出逃也不阻拦,因为很快半个人界都将成为妖域的土壤。

  人修为贪念屠她边疆数城,她便拿半个人界来偿还。

  霜盏月一路南下,每路过一座人修城池,便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遇到老实投降的,就联系焦晨前来接管。遇到负隅顽抗的,就以所向披靡之势击溃,然后再派人接手。

  等到焦晨匆匆从神木宫赶到人界时,已有不下十座城池归顺。她带的人手完全不够,不得不向信濯和田安请求增援。谁能想到,领土扩张得如此迅猛。

  霜盏月的入侵不算快,甚至有意放缓速度,消息很快就传到人界诸城,各大门派纷纷联合,凝结大量军队抵抗,同时向仙盟奏请援助。就连一向不问尘世的清幽寺都被惊动,妙法方丈亲自来到盛怒的妖皇面前,知道面前这位是黎伶的道侣,便拿数百年前的约定劝阻。

  “三百多年前,先皇有难欲求菩提树解围,贫僧以恪守疆界为条件答应。如今神凰尸骨未寒,殿下不该出尔反尔。”

  面对妙法方丈的责问,霜盏月只觉得可笑。

  “他们屠城在先,你却让我隐忍?人修之命算命,我妖修就活该受死吗!出家之人慈悲为怀,不求爱世间万物,也至少对生命平等敬重,可他们大开杀戒时,你又在哪里?方丈,今日你再敢置一词,我就按照约定,不侵半分土壤,但也不放过一名人修!”

  这一回妙法方丈再说不出话,出行前分明已经做好跟诸位掌门联手镇压魔头的准备,然而现在却一动未动,眼睁睁地看着人修大军死在势不可挡的妖皇面前。

  并非畏惧,只是头一次动摇。

  除魔卫道……谁是魔?谁又是道?

  方丈陷入迷惘。

  失去妙法方丈的助力,几位掌门根本无法跟霜盏月抗衡,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难扛过三招,甚至连那人的剑都未逼出。直到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登峰造极的真正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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