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早餐，你就去办你该做的事情……”方老爷子淡定地对方城说道。
方城点点头，刚要转身走进屋里，又听见父亲喃喃地说道。
“你那媳妇……，不好办啦……”
方城立即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回了父亲一句。
“是敌，是我，全在她一念之间。夫妻缘分，尽在今日！”
说完，方城疾步踏出了楼里，只留下站在鱼池边上的方老爷子微微地点点头。
方城走到餐厅，吕婶已经把早餐准备妥当，还是一人一碗豆浆，几盘煎饼，两碟小菜。
吕婶见方城进来，连忙招呼着他就坐。
方城客气地笑了笑，坐了下来，抓起一张饼就啃了起来，只听秋月枫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了下来。
方城怔了一下，却也不去看正在下楼的秋月枫，端起豆浆碗喝了起来。
“二太太早，请用膳。”吕婶连忙上前和秋月枫打招呼。
一身紫色旗袍的秋月枫绾着发髻，脸色红润，眼里却有些红肿，她对吕婶微微地笑了笑，轻声说道。
“有劳吕婶了，今儿晚上我下厨，给大家坐铁锅炖大鹅，也算给吕叔吕婶送行……”
吕婶笑了笑，笑容里藏不住那丝悲伤，却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进了厨房。
秋月枫慢慢地走到餐桌前，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方城，轻声问了一句。
“爹吃了吗？”
方城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爹一直都是在书房吃的，应该吃过了，你坐下来吃吧。”
秋月枫这才缓缓地坐了下来，坐在方城的对面，伸出两只手指轻轻地夹起一张煎饼，另一只手捏起豆浆碗里的勺子。
方城低着头，只顾着啃着饼，喝着豆浆。
秋月枫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方城的脸，即使是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煎饼，一小勺，一小勺的喝着豆浆。
终于，秋月枫还是说话了。
“你既然非要出门，还是换身衣服，我在房里给你准备好了，都是些吕婶收拾出来的。你这一身出去，也够醒目地了……”
方城嘴里含着一块煎饼，手里端着豆浆碗，心里却有些不解，吕婶怎么会有我的衣服呢？难道是几十年前的旧衣服，那能穿么？
方城没有说话，也没有看秋月枫，只顾着把手里最后的一点煎饼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又把碗里那口豆浆喝了个精光。
秋月枫见方城吃完，也放下了手中的饼和豆浆碗，缓缓地站起身来。
“走，我给你换去。”
方城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脏兮兮的洋服，的确不像样子，也不知道秋月枫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就跟着她上了楼。
卧室里的床上已经收拾得很整齐，还是大红的被子，粉红的枕头，枕头上有一对鸳鸯。只是在床上横放着一件灰色的长衫，一顶黑色的圆礼帽和一副墨镜。
墨镜放在一个小木匣子上面。
秋月枫走到床边，拿起那件灰色的长衫，转过身，对身后的方城说道。
“这是爹穿过的长衫，昨夜我连夜洗过了，又在厨房里烘了半天。你和爹的身材差不多，应该可以穿的。你穿这一身走出去，看着像是地道的上海人……”
方城嘴里没有说话，心里却还是认同秋月枫的看法，既然今天如此重要，换个行头也算是个谨慎的选择。
秋月枫又拿出那副墨镜来，在方城面前晃了晃，说道：“今天太阳大，你戴着它。”
方城嘴角微微地笑了笑，这哪是什么太阳大，这不就是特工的基本道具么。
秋月枫见方城没有抗拒，走上前来，将方城身上的那件黑色的，已经皱得不行的洋服脱了下来，又将灰色长衫套在了他的身上。
果然如秋月枫所料，这件长衫很合方城的身，秋月枫一边给方城扣着纽扣，一边抬头看了看方城那张严肃的脸，嘴角边慢慢地挂上了一丝笑容。
扣好纽扣，又把黑色的礼帽给方城戴上，将墨镜架在方城的鼻梁上，方城整个人顿时变了模样。
秋月枫看了看方城，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方城顿时脸色一红，连忙将墨镜取了下来。
“我走了……”方城急声说道，刚要转身，却被秋月枫一把拉住了手腕。
只见秋月枫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方城，冷冷地说道。
“你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从这个院子里出去？”
方城一愣，顿时明白了秋月枫的意思。
“那你觉得我应该……”
秋月枫侧过脸，对着卧室的窗户努了努嘴。
“高林心早就在街对面的那栋小楼里监视着方家，你这一出去，不知道身后会跟多少便衣、特务。你从这个窗户出去，我已经看过了，窗户后面是咱家厨房的屋顶，跨过屋顶就是院子围墙，围墙不高，跳下去，就是法租界滨河边上，从河边走。”
方城疑惑地看了看她一眼，慢慢地走到窗户前，朝外面看了看，的确若她所说。
方城站在窗边，看着秋月枫那张红润的脸，沉默良久，突然说道。
“他们派你进方家的目的是什么？”
秋月枫踩着高跟鞋，慢慢地走到方城的面前，清晨那缕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射到秋月枫的脸上。
秋月枫沉静地回答道。
“我的任务只有一个，看住方老爷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绝不能让爹离开这个院子，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方城皱了皱眉头。
“爹对他们有这么重要？”
秋月枫的脸色愈发凝重，沉声说道。
“可能比想象中要重要得多，给我下达指令的人是大公子……”
方城的心里一惊，脸色顿时变得沉重，嘴里喃喃地说道。
“他为何要这么做……”
秋月枫微微地摇摇头，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方城的肩头。
“你去做你的事情，有我在，爹不会有事的……”
方城凝重的双眼看着秋月枫，看着她那张平静的脸，心里却有着自己无法解释的疑惑。
她是特务，她是军统的特务，她是自己的敌人，自己不但恨不起来，反而还和她……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军统高级特务，向我们投诚？”
方城冷冷地说道，看着秋月枫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秋月枫的手从方城的肩头缩了回来，朝阳照在她红润的脸上，脸色异常凝重，双眼却闪着坚毅的光芒。
“投诚？我怎么会向你们投诚！”
秋月枫的话也很冷，冷得让方城心底燃起的那一抹期望的火苗顿时熄灭。
“我昨天就说过了，我进了方家的门，就是方家的媳妇！我是方家的媳妇，不是共产党的媳妇。他们认为我的这个身份让方家无法拒绝让我进门，却也忘记了我从来都是方家的媳妇。因为，即使我是你的敌人，你也从未给我写过休书！”
方城笑了笑，笑得很苦涩。
这是理由吗？或许是的。女人，无论再怎么坚强的女人，总有她感性的一面，总有自己内心无法剥离的柔情。
或许，她对方城的那种特殊的感情，就是她心底那份无法剥离的柔情。
“你一直认为我是你的敌人？”秋月枫又轻声问了一句。
方城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