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白松此时正站在周悦山的身边，缩着脖子，冷冷地看着黝黑的海面，今天一丝风都没有，海浪有气无力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码头边上的一两艘小木船也有气无力地荡漾着。
刚才的两声枪响让周悦山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今天晚上本就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总有些事情要发生的，他心里早有准备，只是他无法预料到底发生了什么。
身边的田文水已经拔出了枪，双手紧紧地握着，有枪击声传来，总不会是好事情，还是戒备一下最好，虽然暗处他们也安插了特务潜藏起来。
“袁队长，你觉得刚才的枪声是什么情况？”周悦山故作镇定，转过头来看着袁克佑，问道。
袁克佑的目光从幽深的海面移过来，看着周悦山，说道：“会不会是方城……？”
“他会杀了关候亭？”周悦山皱起了眉头。
“也或许是关候亭杀了他。”袁克佑冷冷地说道。
“不会的，两枪间隔差不多有2分钟左右，无论是关候亭还是方城，他们要杀人都不会间隔这么长时间再开一枪。”周悦山摇了摇头，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仅仅从枪声的间隔就能大致判定枪击的情况。
袁克佑看了看他，有些不解地问道：“难道……”
“是的，一前一后，说不定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周悦山眯着眼，转过头来看着海面。
“难道方城有同党在码头吗？”一边双手握枪的田文水开口了，如果事情似周悦山所说，那么一定有第三个人在场。
“老田，你也曾经是共党，共党分子的渗透、潜伏能力有多强，你比我们都清楚。我估计关候亭不乐观。”周悦山摇了摇头，慢慢地说道。
“中统的关候亭要是吃了亏，叶秀峰又要上蹿下跳了。”周悦山眼里露出不悦的神色。中统、军统历来不睦，虽然双方在抗战时期有过多次的合作，可是两大系统之间的摩擦更多，现在抗战胜利了，双方既有野心，又有危机。
日本人倒了，国家和民族的危机解除，要对付共产党用不着两大特务组织同时存在，国民政府高层也不会允许这两个强大的特务系统同时存在于政治系统之中，高层要剪除，到底剪除谁？
这一个问题，对军统，对中统，对委员长来说都是一个问题。
“你的人去查看了吗？”周悦山对田文水说道。
“我的人没有动，让当地警察去查看吧，无论结局怎么样，现在由军统出面都还太早。”田文水回答道。
周悦山点了点头，嘴里喃喃地说道：“希望今晚一切顺利，只要控制住了方城的兄弟，什么都好说了。”
田文水和袁克佑都没说话，童白松似乎一直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海面。
“方经理，你现在还觉得你们共党稳操胜券了吗？”王美兰和方城站在巷子的口子上，看着街对面站着的周悦山他们几个人，她问道，脸上露出了自信而得意的笑容。
方城双手插进口袋里，看着远远的那几个人，说道：“王小姐，我从未觉得我们会稳赢，但是我也从不相信我们会稳败，只要不放弃，一切都还是有机会的。”
“你的机会在许常山身上吧，指望着他带着文件通过丁默村递给政府高层，那些东西只要不落入戴老板手中，你们共党的阴谋就算得逞了。”王美兰还是一脸的得意。
她说得没错，方城与总部李部长他们的谷雨计划并不是要获得什么重要的情报，而是要把搅乱国民政府的祸根种子送进去。
“你们共产党够高明，高明得让所有人都想不到。你们并不想要汪精卫的那些文件，甚至都不愿意看看是什么内容，你们运作的是如何把这些文件递交给政府高层，甚至是递给委员长。”王美兰的眼里露出有些讥讽的神色。
王美兰有足够的自信将方城设的局解开，她继续说道：“那些东西只要出现在国民政府高层的面前，无论真假，戴局长无论如何是洗不干净的，即使老头子暂时不会动军统，也会对这个机构保持足够的戒心。好一招离间计。”
方城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岸边站着的那几个人，脑子一直在快速地思索，童白松到底是谁？他为何突然一个人出现在周悦山的身边，他单独会见周悦山到底是什么目的？
方城心里想，既然童白松一直以来是隐藏得最深的那个人，他极有可能和王美兰的身份一样，既不是军统，又不是中统，他隶属于国民党政府中另外一股势力，这个势力搅和在这件事情里面到底有什么目的？
童白松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更不会无缘无故地直面周悦山，今晚有非常重大的情况让童白松不惜暴露身份也要站出来，这个重大的情况应该就在长利号上。
希望老林能安全地归来，方城默默地祈祷。
“你觉得现在的国民政府还需要我们用什么离间计么？”方城开口了，说得很慢，也很轻，似乎对王美兰说过的话丝毫不在意。
“这才是最高明的离间，把汪精卫这把断了的刀递过去。这个局最高明的地方就是这把刀从未经你们的手，你们甚至不知道这把刀有多长多锋利。只要那些东西没有过共党的手，委员长就不得不信了。”王美兰侃侃说道。
“你既然识破这个局，看来我的计划是失败了，你只需要将你刚才说的这一切上报你的上峰，他们自然就不会相信许常山带去的任何东西了。”方城微笑地对王美兰说道，既然她有如此兴趣来解开这个谜团，就不如彻底地告诉他。
“你知不知道我为何把你的这个局给你说破？因为你和我都很清楚，你这个局里面的任何一件东西，任何一个证据，没有一个是伪造的，没有一件是虚假的。许常山的那些东西从出现到流传，没有一个地方会让人有疑心。所有的人都不会想到你方经理最厉害的地方是逼着许常山去投靠丁默村，东西出现在丁默村手中，这个局就无解了。”王美兰平静地说着，眼里既没有失望，又没有得意。
方城没有回答，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的心思缜密。
这的确是个无解的局，有丁默村这个汪伪政权目前的三号人物为那些东西“背书”，这个计划就算成功了，即使丁默村把那些东西一把火烧掉，那堆灰烬也会给国民党高层注入一剂对戴笠的怀疑。
丁默村怎么可能烧掉他呢？他目前的情况相当的微妙，既想投靠戴笠，靠上这棵大树保命，又不敢把这那份东西交给戴笠，戴笠随时可能会杀了他灭口。丁默村既在靠他，又要防他。
对于丁默村这种级别的汉奸来说，他手里的东西才最有价值，他手里的东西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就算王美兰将她在上海发生的一切如实地禀告给国民党高层，那又如何？说到底，方城和李部长利用的是国民党高层之间的派系争斗，利用的是他们之间的权力斗争，有没有那些东西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了那些东西，可以激化他们斗争的进程，可以让各方势力都有足够的借口将暗流汹涌变成波涛澎湃。
“既然你觉得这个局已经无解，你刚才为何要杀了关候亭？还要我们去见周悦山他们？”方城站定，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王美兰。
是时候摊牌了。
王美兰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去，眼里变得凌厉，她轻轻地退后一步，缓缓地对方城说道：“你们共产党虽然精明，但是国民党也不是傻瓜。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有着相同的目的，只是我们的信仰不同，要得到的结果也不同。对付戴笠，我们是可以合作，这也是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明永和尚，自始至终都没有去搜查那家法国人的医院，也自始至终没有派人去追赶许常山。”
方城顿时大吃一惊，他第一次用惊讶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王美兰，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王美兰还是用冷峻的眼神看着方城，继续说道：“说实话，我甚至在某些地方配合过你，也为你打过掩护，老林为何能如此顺利地上了长利号？许常山又为何能轻松地将明永和尚背到法国人开的诊所？你第一次去见静安寺见到了明永和尚，你不知道我一直都跟着你？甚至你和明永和尚在梅林里进行了密谈，瞒过了所有人，我却对你们两人商量的计划一清二楚。”
方城的心顿时像沉入了冰窖一般，原来背后跟着他的人是她，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瞒过这个女人。
“实话告诉你，你第二次去静安寺，门口站着那两个小沙弥都是我们的人。”王美兰眼神里露出一丝得意。
“原来你们一直控制着静安寺，你们一直没有动明永和尚的原因我终于明白了。”方城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漆黑的夜空。
王美兰还是用冷冷的眼神看着方城，缓缓地说道：“是的，你们共产党想利用我们的内部争斗，铲除威胁你们的人和机构；我们也想利用你们共产党的手，把某些东西合情合理地送出去，既符合逻辑，又不能引起我们内部任何一方的怀疑。”
“看来，我们所有人都是你们的棋子。你们才是最想铲除戴笠的人，要想动军统，动戴笠，既要做得天衣无缝，又要做得合情合理，最后还要把这个锅让共产党背上，说到高明，王小姐背后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明。”方城幽幽地说道，他从未像现在这么的失望过。
自始至终，方城和李部长都觉得谷雨计划会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局，这局棋无论怎么下，延安方面都会立于不败之地，没有想到，国民党内部还有高人算到了延安的这步棋，更是利用了这局棋。
“不错，此事由你们共党来推动，即使失败，也是你们共党的阴谋败落，与我们没有丝毫的关系。目前看来，这是个双赢的局面，只要丁默村不疯，戴老板基本就算完了。这样的结局既是延安方面看到的，也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王美兰似乎对方城没有任何的忌惮，完全实话实说。
“既然你们的目的达到了，为何还要来见他们？”方城指了指码头上站的那几个人，问王美兰。
“我们下的不是象棋，吃了“将”就算赢，我们下的是围棋，既要屠大龙，还要收宫子！”王美兰对方城冷冷地说。
方城用深邃的眼神看着王美兰，心里的寒意越来越浓，他突然之间明白了王美兰说的意思了，他们既要剪除军统，还要打压中统！
好个一石二鸟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