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冬的松鼠会积极储备粮食,把橡子和松果东藏藏西放放,然后就……忘了,忙活了一年到头都是瞎忙,藏起来的坚果不知道便宜了哪块土地。

  齐意现在感觉自己就像那只藏不住东西的松鼠。

  被他埋起来的“松果”还被人一片片挖出来,简直到处都是。

  到处都是。

  ……

  齐忌反应很快,看见齐意脸色苍白地窝在沙发里不停抽搐,立刻冲上去握住他的手,把紧扣的手指顺开。

  “小意。”他低声唤齐意的名字。

  齐意几乎下了死力气,剪平的指甲也把自己手心掐出好几条血痕,汗水一浸,刺刺疼疼。

  秘书不去打扰他们,默然地退出办公室,轻轻把门掩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齐意被那一声中惊醒,从幻想中回到现实。他下意识张开嘴,大口大口喘气,像是之前不知道怎么呼吸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不再抽搐。

  齐忌给他倒了杯温水,送到嘴边,小口小口喂他。他没问齐意感觉怎样,有没有好点——必然是不好的,他也怕得到一个令他心碎的答案。

  齐意平静下来的第一件事是开口问:“哥,你怎么知道我把房子买在那里?”

  齐忌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用指侧给他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垂眸思考后才答:“你一整个星期都不和我们联系,我怕你出事,叫人去查了查你。”

  当然不是如此。上次他问齐意一点事,齐意就在他怀里哭,叫他怎么敢,怎么舍得再逼他?

  既然齐意没办法开口,那他就去主动了解吧,从那之后,他就请了几个人每天看看看齐意在干什么,到晚上整理成报告发给他。

  辞掉兼职,买了一栋靠近城中村的别墅,这些事他都陆陆续续知道了。

  但齐忌自诩掌控欲不是特别强,齐意不想让家里人知道的事,他就假装不知道,也没有一定要逼迫齐意“改正”什么的欲望。

  他了解齐意的大致动向只为了心里有个底,归根结底还是怕齐意出事,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看穿齐意在想什么了——尽管这种变化的根源他也无从探寻,但是当这种变化真正发生时,他心中有股淡淡的释然,齐意总是要长大的,又不是被他攥在手里的金丝雀,能开始为自己做主,这很好。

  他所能做的就是给齐意兜底,让齐意有犯错的资本。

  这种关注有好处也有弊端。

  在那一周里,齐意的行为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监视他的人也不会把他一天看几次手机、打几个电话也事无巨细记录下来。

  他每天晚上都差不多得知齐意无碍,直到周末才惊觉,齐意很久没给他打电话了。

  但他却不敢把原委都告诉齐意,只能委婉地表示“我们很担心你”。

  骗子。齐意安静地盯着他哥的眼睛。他不知道真相是怎样的,但齐忌凝神思考那一会儿,根本是在整理思绪,想怎么糊弄他。

  原来人的心思这么好猜,都写在脸上。齐意不懂自己以前怎么就像个傻子,什么都看不明白。

  不过他没有拆穿齐忌,因为他知道他哥确实很关心他。

  “哥,抱抱我。”齐意要求道。

  他头晕,手疼,呼吸不畅,全身无力,齐忌光是靠近他,就让他好受不少,他还好难过,想被抱着。

  齐忌呼吸止了一息,什么也没说,把人从沙发上捞起来,放进自己怀里。

  齐意把头埋在齐忌颈侧,嘴巴咧开,嘴角翘了翘。

  他不该笑的,但是真的很好笑。

  齐忌的表情像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该吃药了吧。”这声音像是从胸膛中发出的,震动从齐忌身上传递到齐意心口。

  ……

  半个小时后,可能是药效发作了。

  念及自己刚才的所思所想——

  就这?齐意表情麻木,内心也一派索然无味。

  他不是悲观主义者,无比轻视生命;正相反,他很珍惜自己这条命。

  诚然,在前世的最后时刻,他可能是有一点点忽略了……但是他哥现在还好好的,活蹦乱跳呢,他干嘛想不开?

  如果仅仅是被当成小丑就受不了了,那他重生以来一直在做的,不正是准备远离那些让他喘不过气的人么?

  而且他还想得很周全。

  万一末世里他没办法一个人呆着——那太无聊了——那么至少在他的基地里,他能掌握主动权。

  齐忌不敢再离开办公室了,接下来的时间,他一边办公,一边是不是瞅齐意两眼。

  ——每次都看到齐意一脸沉重地在想事情,也不知道是真有什么大事,还是想着怎么折腾人呢。

  小坏蛋,太磨人了。

  到十七点的时候,齐意开口:“哥,五点了。”

  “嗯?”齐忌心口一阵发紧,五点了,这个时间节点很重要……什么来着?

  齐意继续提醒:“你不下班吗?”

  “哦。”齐忌回过神,赶紧理了理桌上的文件,合上电脑。

  不知怎地,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

  回到家后,江允和齐雍和都在,一个坐在餐桌边,一个特意坐到沙发远离餐厅的那一头,中间像是隔了一条银河。

  江允看到齐意回来了,起身相迎,眼里缀着沉甸甸的担忧。

  齐雍和本来也起身,但他跟江允中间像有一堵厚厚的空气墙似的,他走进江允五米内就自动停下来。

  江允自觉伸手想抱齐意,又有点犹豫,小臂半抬不抬直往下坠。

  齐意却是无比自然地走近,靠在她身上,手环在她瘦弱的肩胛骨上——他需要很多很多个拥抱。

  他已经比江允高出好一大截,体型也比常年节食减肥的江允大上一圈,他抱着江允,像是抱着一团轻软的云朵。

  “小意,你还愿意抱妈妈。”江允充满欣喜地说道。她仅存的母爱,就仅限于此了。

  “嗯。”齐意闷闷地应了一声。

  越过江允的肩头,他和齐雍和对上了视线。

  齐雍和的眼神里有自己也没察觉的期待。

  然而齐意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撇开视线,和江允抱完了也只是回头牵齐忌的手,把母亲和哥哥一左一右拉到饭桌上。

  直到齐雍和被孙红萼撞了一下:“先生,你别站在这里挡路啊。”

  齐雍和这才郁闷地,充满迟疑地坐到饭桌边——为了远离江允,他只能颇为可怜地缩在一角。

  他已经好多年没这么憋屈过了,倒是想发作,只是在医院已经被医生训了一回——他对齐意的抑郁症不以为然,不就是抑郁嘛,自己想开点不就行了——然后就被医生批了个狗血淋头。

  “小意啊,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孙红萼乐呵呵地端上炖得酥烂的鸡肉蘑菇、香喷喷的山药排骨肉汤,还有一锅蔬菜糊和一碗莼菜羹。

  为了照顾齐意的牙口,她还充满热情地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切成小块,保证食物入口即化,无需费力咀嚼。

  “谢谢孙姨。”

  齐意还没什么胃口,但在孙姨的盛情推荐下,还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要说末日前有什么他最喜欢的,那必然是吃饭了。

  莼菜羹摆在齐意面前,专供他一人——莼菜丝滑,流连于唇齿之间。

  蔬菜糊大概是孙姨匠心独具,新鲜蔬菜切成小块或小片,绿叶菜大概只焯了水,翠绿得新鲜欲滴;而胡萝卜、土豆等块状蔬菜在保留了一点点韧度外,已经完全软烂了;整个汤面看起来十分清爽不糊,但还暗暗勾芡,口感浓郁,滋味清香。

  山药排骨肉汤又是一道羹汤——没办法,齐意现在只能吃这些——山药如雪泥堆成,排骨肉完全是炖得从骨头上脱下,入口软嫩,细品还有一丝鲜。

  鸡肉蘑菇更不必说,是整桌菜色香味最勾人的一道,油光酱色,蘑菇老练地吸满鲜美的汁水,鸡肉刚断生,正好锁住精华肉汁。

  齐意想象着这些美好的口感——可惜他嘴里有股挥之不去的淡淡苦味,纵有十成滋味,入口后只余二三。

  食不知味,莫过于此。

  餐桌上不知道食物滋味的不止他一个,应该说所有人都心不在焉,吃不下孙红萼专门为齐意准备的这些“美味佳肴”。

  凑活凑活吧,还能咋地?齐意倒也把其他人的失魂落魄看在眼里,但他也满心厌倦,既生不出“不是只有我觉得痛苦,原来大家都有不愉快”的欣慰感,更没有精力为自己突飞猛进的观察力高兴一下。

  ……

  高兴这个情绪像是从他身体里突然被抹掉了。

  笑是一时的,是外界发生的事进到他心里面引起的回声,等到平静下来,心里仍然是那个空荡荡的房间。

  他也有突然情绪激烈的时刻,悲观到恨不得就这么死了算了——以被齐忌握住手而结束,偶尔地撞上吃药时间,他还会像被人施了魔法,在半个小时以内进入贤者时间。

  又过了一周,齐意自我感觉好转,从精神病一样自我折腾,改为折腾人。

  他恹恹地让齐忌带他去监督下别墅的装修进度,齐忌带他去了。

  装修工们心惊胆战地看着齐意皱着眉转了一圈,提出更为严格的要求,不敢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他要求不拔表现良好的右边智齿,齐忌同意了。

  齐意又恹恹地要求回去上课。

  他是觉得,在学校里他感觉没什么事,住在齐家别墅里,每天都恨不得发作。

  “不行。”齐忌一口否决。

  嗯?

  齐意还没开始皱眉,齐忌立刻改口:“也不是不行……”

  于是齐意突然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