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外脚步声凌乱。

  “父皇!”男人说话声中气十足, “儿臣来晚了。八哥现在状况如何?!”

  毓宏在房内勉强提高音量,说:“十六——咳咳咳!”

  话没说完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毓宏!”皇上急急走进来,连九五至尊的威严都抛了, 此刻, 他只是一个担心儿子的普通父亲, “太医, 太医!”

  几位太医鱼贯而入,切脉的切脉,端药的端药, 又把这间才安静不久的卧房搅得乱七八糟。

  毓宏躺在床上, 任由太医为他诊治。他看向皇上, 勉强着笑了笑, 说:“父皇不必这样劳师动众, 儿臣没事。”

  皇上重重叹了一声, 避开众人视线,转过身去。

  一旁的十六皇子冲沈海遥点点头,打了招呼:“阿瑾。”

  又看向另外一边的毓琛,“十二皇兄。”

  哦,原来毓琛是十二皇子。

  之后十六皇子走向毓宏床边, 弯腰说道:“八哥,我回来了。路上耽搁了几个时辰,不然早就到了。”

  毓宏摇摇头,说:“不碍事,去给母后请安吧, 我这儿没事。”

  与此同时, 皇后和庆贵妃也重新回到卧房中。

  见毓宏醒了,皇后脸色好了许多, 声音也带上了笑意,“毓玚一回来,毓宏就醒了呀。”

  庆贵妃在一旁笑眯眯地附和着:“是呀,虽说八皇子和毓玚打小没有一块儿长大,但到底是兄弟连心呢!”

  毓宏清醒之后,脸色看着好了许多,这一晚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等到太医商量好之后几天的用药后,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折腾了一宿,大家都累了。

  皇上回去上早朝,皇后和庆贵妃也回了宫里,十六皇子提出再在这里多留一下,也被准许了。

  沈海遥则看到尹侯爷递来的眼神,示意他们也该回去了。

  临走前,沈海遥被十六皇子拦住。

  “阿瑾,你今日有空吗?我从云南带了一些玩意儿回来,下午送去尹侯府上吧。”

  东西可以收,但沈海遥并不想在今天与任何人见面。

  他还没搞清楚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就在他思考着如何拒绝的时候,十二皇子毓琛开口说道:“阿瑾下午与我有约,今日怕是不成了。不过十六弟若只是送礼,便只管直接送去便是。”

  沈海遥:“……”

  这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沈海遥略一思忖,说:“这样吧,明日我去十六殿下府上拜访,可好?”

  毓玚皱了皱眉,嘴角不知不觉绷紧了,后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表情太过严肃,于是尽力扯出个看上去和善的微笑——只是看在沈海遥眼里,怎么都像是嘴抽筋了——说:“也好,那便约明日吧。”

  沈海遥说“好”,便和尹侯爷一起回去了。

  刚要乘上马车时,十二皇子又追了出来。

  尹侯爷看看这两人,没说什么,先行去了车上,留下这两人单独说话。

  十二皇子笑容淡淡,“阿瑾,今晚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说话儿。刚刚替你回绝了十六弟,你该不是生气了吧?”

  他左右望望,见四下无人,向前一步拉过沈海遥的双手,柔声说:“但我控制不住呀,十六弟和八哥与你的交情都比我深,我心里酸死了。”

  “……”酸不酸不知道,沈海遥倒是觉得这人挺茶的,现在他几乎能够确定,这位十二皇子就是这个世界里阿瑾遇到的人渣。

  沈海遥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一晚折腾得太累了,我有点不舒服,下午想在府里休息。十二皇子想必也累了吧?今天还是好生休息着,怎么样?”

  毓琛疑惑着歪歪头,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些无奈,“阿瑾在生气。”

  语气很笃定,像是在说沈海遥无理取闹。

  沈海遥懒得解释,含糊着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

  回尹侯府的路上,褚鹤对他讲了这一晚他打听来的消息。

  那位病重的八皇子和十六皇子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换句话说,十六皇子毓玚也是皇后嫡出。

  只是这个朝代多少有些过分迷信了,毓玚出生那晚天气极差,妖风阵阵,皇后的分娩过程又极不顺利,情况一度十分危险。

  那一年朝中情况也很不顺。先是云南战乱,再是黄河改道导致重大洪灾,而那一年早些时候,皇太后又去世了。

  玄天道观的道士说,这位十六皇子八字太硬,又出生在多事之秋,皇后尊贵,两人恐怕气运相冲,最好还是不要养在皇后身边。

  这位皇上对玄天道观可谓言无不信,思虑之下,把毓玚送去了庆贵妃那里养着。

  二十多年后的现在,当今圣上依然身强体壮,完全没有立储的打算,早些年甚至掐灭了不少暗中拉拢朝臣的皇子想要争做太子的念头。

  到了如今,那些皇子死的死,贬的贬,年龄适宜又有能力的,就只剩这晚见到的这三位了。

  八皇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是嫡子,按道理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只是他身体不好,近年来甚至都不能去上朝了,只一心在府中养病;即便如此,像今夜这般凶险的情况一年也要闹个几回。

  十二皇子最善攻心,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六部中笼络了吏部尚书站在他这一边;但十二皇子的生母祥嫔不受宠且去得早,皇上又隐隐怀疑他野心太重,对他有明显的忌惮和疏远。

  至于十六皇子,他成年后便一直驻守云南,多年来战功累累;他自然也有他的弊端,手握重兵的人本就会被忌惮,他为人又过于耿直不懂变通,常常气得皇上头脑发昏。

  “阿瑾的名字叫尹修瑾,是十六皇子的伴读,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十六皇子和八皇子又是亲兄弟,虽然没在一起生活,但感情很好,所以阿瑾和八皇子也很要好。”

  沈海遥说:“有意思,明明小时候和他们两个关系更好,长大了怎么就和十二皇子在一起了?”

  褚鹤惊讶:“是十二皇子吗?你确定吗?”

  沈海遥:“百分之九十确定吧。你没听到毓琛刚才说的话,恶心死我了。”

  他俩在马车内无声地交流着,话说到激动时难免控制不了表情。尹侯爷一路看着,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回到自家府邸后,尹侯爷支开褚鹤,对沈海遥说:“阿瑾,小时候你与谁交友我都不管,但现在——今时不同往日,我不希望你与他们任何一位走得太近。”

  尹侯爷背着手抬头看向远处,缓缓说道:“咱们尹家的祖宗是大渝的开国功臣,可到如今已经几代不入朝中,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他定定盯着沈海遥,“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人,都是会变的。离他们远一点。”

  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最后只说了一句话:“离他远一点。”

  *

  回到尹修瑾的卧房后,沈海遥一刻没耽搁,立刻开始了记忆传送。

  正如褚鹤所说,尹修瑾自小与十六皇子毓玚一同长大。他作为皇子伴读,自小长在宫中,与各位皇子一块儿玩着长大。

  这些个封建时代最讲究身份尊卑,特别是家族势力的高低。尹家虽久不涉朝政,但家业底子在,哪怕在宫里也能被人高看一眼。

  而有些皇子,虽然是皇帝的儿子,却因为生母卑微,甚至会被皇子侍讲为难。

  十二皇子从小便生活在这样的处境中。

  毓琛的生母祥嫔本是宫中一名普通医女,是皇帝酒后无意临幸,才被册封为嫔。

  祥嫔命苦,一朝被强宠,之后便被皇上抛至脑后,产后身体虚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人没得早。

  没有生母护着,父皇不疼爱也不重视,还是个孩子的毓琛也不懂得打点宫人就能过得舒坦些的道理。

  虽说也是个皇子,可日子过得勉勉强强,勉强到连皇子侍讲都对他很不客气。

  别的皇子背书背错了字,最多就是斥责几句;毓琛背错了字,却被实打实地用戒尺打了手心。

  小孩子皮肤娇嫩,对成年人来说并不算用力的一下惩戒就能让他手心肿起老高。

  侍讲心里是慌的,面上又不得不维持着身为皇子师傅的自尊心和颜面,“十二殿下还需多费些心思在念书上。”

  “他好可怜哦。”尹修瑾悄悄对毓玚说,“幸好侍讲没有让我背,不然我也要被打手心了。”

  毓玚抿了抿嘴,也低声说道:“阿瑾,一会儿去我宫里拿些伤药给十二哥吧。”

  尹修瑾应下,又问:“你怎么不自己去呀?又使唤我去跑腿。”

  他气鼓鼓地说:“十六殿下天天把我当下人使唤。”

  毓玚说:“不是的,我怎么会——”

  尹修瑾自然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位皇子殿下傻乎乎的,非常好欺负,他总是忍不住逗他。此刻见毓玚当了真,尹修瑾赶紧拦下话头,不让他解释,“侍讲师傅来了,殿下你不要再说小话了!”

  这一天的晨读结束后,尹修瑾故意磨蹭一会儿,等到学堂里各位皇子和伴读都离开后,才走到十二皇子身边,说:“十二殿下,等会儿去毓玚——呃不,去十六殿下那儿一趟好吗?殿下那里有伤药膏,嘱咐我拿给你。”

  十二皇子一向是走得最晚的那一个,他的伴读也和这宫里的其他人一样,对他没有半分敬畏,每次下了晨读就自顾自地离开。

  时间久了,他也习惯了独来独往,身边猛地出现这样一个人,他反倒不知如何与他相处。

  于是他淡淡道:“不必了。”

  尹修瑾歪着头想了想,很快便在心里为十二皇子找好了理由:他从小没有生母陪伴,孤身一人在这后宫之中,日子想必过得不好,今日被侍讲师傅责骂,大家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如果这时他去毓玚宫中,难免让人觉得他在抱得宠皇子的大腿。到时候,流言蜚语得多难听啊!

  尹修瑾被自己的脑补虐得眼泪汪汪,他不顾十二皇子诧异的眼神,一把拉起他的手,真挚地说:“那你等我好了!我把药送去你宫里!”

  因着这一瓶伤药,尹修瑾开启了与十二皇子往后数十年纠缠的孽缘。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想起来,当时做设定时安排这三个人是老八、十二和十六,是因为这三个数是等差数列(x)

  呜呜阿瑾宝贝应该听爹地的话,离垃圾远一点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