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听见的那一声巨响,其实是郁展成砸东西的声音。

  面对如此暴躁的举动,周馥郁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她仍用一副看猴子的眼神看眼前人,说话也轻飘飘的,让郁展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使郁展成分外恼怒,面色变得更扭曲了。

  男人的表情阴郁诡谲,神情变换,一分钟后,竟然神奇的压住了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冷笑起来:“那可不一定。”

  郁展成眯眼看她:“周馥郁,你常在岸边走,哪能不湿鞋?今天单独过来见我,你觉得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周馥郁上下打量郁展成,不动声色,“你有同伙?”

  郁展成当然有同伙。

  那是个连他也看不透的年轻人,一双眼睛黝黑,如同万丈深渊。

  那个人在他最仓惶的时候出现,在阿莱面前替他解了围,没让阿莱发现他的真实身份。然后对他说:“叔叔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你的事情讲出去的。”

  他自称林牧,说自己和他一样,都受了周馥郁的迫害,是原家的弃子。

  林牧说,他想毁掉原家,他们可以合作。

  郁展成不相信他,林牧又说,我会回到原家,剩下的你看着办。

  林牧果然做到了,在二十岁这年,林牧被原家认了回去,成了人见人嫌的大少爷。

  郁展成当过老板,受过背叛,又抛妻弃女、流浪国外,沉沉浮浮四十余年,却看不穿这个自称“林牧”的人。

  他一朝被蛇咬,对周馥郁以及原家人都颇为忌惮,可看着眼前人年轻的面孔时,他又想,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合作试试也无妨。郁展成还在犹豫。

  然后两个月前,林牧联系了他。

  他的声音悲悯又充满了讽刺,完全不像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他说:“郁叔,你知道阿莱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林牧没有卖关子,接着说了下去,“五年前阿莱身边出现过一个男人,名叫做邱大成,他是阿莱的第一个男朋友……也是周馥郁的人。”

  林牧说得不多,就像是在悲悯一个可怜的父亲,没有在他面前把女儿的遭遇说出口。但郁展成却当即颤抖了起来。

  他不知道邱大成的具体情况,但却知道女儿有过一段失败的恋情。

  就像林牧期望的那样,他去调查了邱大成。

  调查结果让郁展成出离愤怒——邱大成曾经尝试过把阿莱卖进某某会所当蜜桃女孩,两人大概是因为这个闹崩了,后来便断了联系。

  很难说阿莱后来的自甘堕落有没有这个人故意的引导与影响,反正在知晓这段往事的瞬间,郁展成只觉得头脑发晕。

  他以为抛开了妻子和女儿,就可以把她们从旋涡中摘出去……结果周馥郁还是对她们出手了。

  最毒夫人心,那个女人从来没有给他留过活路,要毁掉银耳、要让他走投无路……周馥郁都做到了,而且赶尽杀绝!

  郁展成不再犹豫,他要杀掉这个女人。

  神色变换,郁展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周馥郁。

  片刻后,他又将眉心展露出来的狠厉和杀意都敛了回去,如同一弯沉寂的潭水,道:“我是有同伙又怎么样?”

  周馥郁眯了眯眼睛,并不意外:“是你的同伙煽动你出现在医院里,又让你把我约出来的……你的同伙是谁?”

  十年前,郁展成拿周馥郁没办法;十年后,周馥郁也找不到郁展成的踪迹。

  对周馥郁来说,郁展成始终是个隐患,她必须得控制住这个人——包括他以及他的同伙。

  这个女人向来狂妄,年轻时便无法无天,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到了如今,她的这种狂妄不增反涨,除了心里装着的那个,其他人在她眼里都是草芥,今天之所以敢冒险过来,她就是要把郁展成以及郁展成身后的人都揪出来,彻底绝了后患。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邱大成,你认识他吗?”郁展成幽幽地盯着她。

  邱大成……周馥郁楞了一下,瞬间没反应过来:“你说邱大成?”

  她贵人多忘事,过了一会儿才想起,郁展成卷款逃走后,她随便嘱咐过一个人去盯着郁展成的女儿,后来那人好像还和小女孩儿发生过一些不干不净的事情,她觉得脏,转眼就把这人给忘掉了。

  郁展成为什么要问起这个人?

  思绪流转间,对面那个形容邋遢的男人已经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果然是你的主意,周馥郁,你怎么这么恶毒?”

  对方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恨不得要了她的命:“是你利用我逼疯了银耳!甚至连一个小女孩儿都不放过,要毁了她一生!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同伴是谁吗?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告诉你!”

  说着,郁展成嘴里念念有词几个字,抽出一把尖刀突然暴起,就往周馥郁的方向冲去。

  同时,这个人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废弃厂房里十分空旷,他顺利来到了女人身边,一把把人拽下摔在在地上,那尖锐的凶器丝毫不留情地往女人身上刺去。

  周馥郁毕竟是个女人,面对一个疯狗一样的男人,虽然从一开始就用气场压制对方,但本身并无抵抗之力。

  她奋力躲了一下,下一秒,匕首还是划破了她驼色的套装,斜斜地刺入了侧身的腰腹,周馥郁只觉得一阵剧痛,然后身上便开始发冷,血水也顺着伤口流淌了下来。

  袭击得手,郁展成脸上闪过一阵狂喜,嘴上也失了把门,他神色疯狂,盯着身下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发癫似地说到:

  “你不是想知道谁是我的同伙吗……我告诉你哈哈哈!是原轻昊告诉了我你的行踪,他早就知道你当年做的那些事情了,你以为你瞒得了原中青一辈子吗,你做梦!”

  周馥郁瞳孔一缩,痛苦之色瞬间变得扭曲。

  无论是被恐吓、还是被袭击,周馥郁的脸色都不曾动摇,然而当她陡然听到原中青的名字,眼里却露出了一丝慌乱。

  中青……?

  乱七八糟的思绪如同雪山崩塌一般滚过,恰在此时,周馥郁耳边响起一声雷炸,竟然是原轻昊的声音:“周阿姨!”

  她陡然回神,看向门口那个已经长成了大人的孩子。

  好巧。

  周馥郁默默的这么想到。

  原轻昊及时赶到,身边带着几个保镖,看到周馥郁被郁展成劫持,保镖们训练有素地控制住了发疯的男人。

  郁展成也不反抗,他形容疯癫,看到原轻昊只会呵呵呵的笑,似乎两人并不相识。

  周馥郁捂着腰腹、脸色苍白、疼痛难耐,不敢轻易动弹,但她脸上没有恐惧,而是稍稍抬头,看向原轻昊,目光中带着某种审视。

  周馥郁想:真是他和郁展成勾搭在了一起?他们闹矛盾了?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她什么也没表露,下一秒便垂下了眼皮,似乎只是被疯狗咬了一下,气息虚弱地问到:“轻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原轻昊已经开始联系医院了,十分镇定,闻言才把目光投向惨兮兮的继母:“我打电话询问了父亲。”

  “这样啊,”周馥郁叹了一声,声音愈发的虚弱:“轻昊,幸亏你来得及时。”

  说完后她便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疼得没力气说话了。

  之后警察和救护车是一起赶到的,看到一排迅速出动的警察,原轻昊并不意外,周家和市政厅的关系向来不错。

  周馥郁不可能毫无准备地来见郁展成,只要郁展成袭击了她,她就能让郁展成把牢底坐穿。这些警察就是她的后手。

  原轻昊默默地想:拿自己的安全当赌注,这个女人还是这么疯。

  呜哇呜哇、威喔威喔的警笛声和救护车声混在一起,交相辉映,让这刺耳又响亮的鸣笛音几乎穿透了整个西城片区。

  林牧和阿莱正在吃饭。

  这次阿莱没再为难他,随便选了一家便宜中餐厅,离厂区不远,她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她的心被废旧厂子那一声巨响牵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遗落在了哪里,正在召唤她,连吃饭都心神不宁,情不自禁地便想往厂区的方向看。

  “你怎么了?”林牧明知故问。

  “不知道,”阿莱捂住了胸口:“总感觉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我却不在……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阿莱看起来像要哭出来了。

  林牧正待说些什么宽解美女,那嚣张的警笛和救护车便由远及近,紧接着从他们吃饭的中餐厅旁呼啸而过,阿莱似有所感,目光追随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直到没了踪影才收回了目光。

  林牧眨了眨眼睛:“你在看什么?”

  阿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一种命运的使然感涌上,她喃喃说到:“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那车里可能坐着我的父亲……”

  想了想,阿莱又释然了,嘴角弯起一个并不走心的笑容:“不过这怎么可能呢,肯定是最近没睡好,所以才胡思乱想,我们还是先吃饭吧……这家餐厅味道不错,我小时候就来吃过,你也尝尝。”

  说着,阿莱开始向林牧介绍菜色。

  林牧心不在焉地应着,却是微微地垂下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