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春眠醒来的时候, 抬目却见眼前一片漆黑,紧接着,他很快便觉察到了眼上传来的异物感, 因此又扯去了覆在他眼皮上的一抹绸带。

  只是扯掉了那条暗色绸带, 入目却仍是昏暗的环境,能见度相当低。

  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身下只垫了张兽皮,身上似乎是披了件大氅。

  沈春眠稍一动作, 却听手腕上一声金石相击的轻响,在这幽静的黑暗之中显得格外刺耳。

  “你醒了?”一个黑影缓缓朝他走近,“睡得可好?”

  是沈温如的声音。

  沈春眠警惕地后撤一步, 紧紧盯着他的动作:“你将本座困在此处, 究竟是想做什么?”

  面前黑影稍一偏头,轻笑一声,反问道:“你说呢,沈春眠?”

  这声音虽然还是沈温如的声音,可语调和语气却又像是另外一个人的……连青云。

  “你夺了他的舍?”沈春眠皱眉道,“你究竟想怎样,连青云?”

  “有求于本尊的时候便叫前辈,”连青云手撑在他身侧, 忽然一欺近, 与他相望, “现下又目无尊长地直呼吾本名, 分明已落在本尊手上了,你怎么还不懂得识时务些?”

  沈春眠想起江逐风在自己身上下的那什么“同生共死”的情咒, 虽不知到底靠不靠谱, 可到底因此有了几分底气。

  “不识时务的是你, 怀楚很快便会追来,他已入地仙之境,你就算霸了沈温如的身体,也不过是个凝丹二层的半魔,就算凭着那点魔气,你也斗不过他,不如识相些,把沈温如与本座都放了。”

  连青云大概是觉得好笑,裂开嘴笑了起来,徒然在情绪寡淡的沈温如面上瞧见这般轻狂作态,沈春眠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将你们放了?”连青云道,“你也得问问这位温如公子愿不愿意,若不是他自愿献祭,本尊又哪里能强行霸占得了他的身体呢?”

  沈春眠眉头微锁,不太相信道:“怎么可能,他……”

  说话间,连青云面上的夸张笑意忽地一收,他又变成了那个自带忧郁目光的沈温如:“我将你藏在这里,他们找不到的,你就陪我一起,不要想着逃,好不好?”

  沈春眠简直恨铁不成钢,质问道:“你怎么也与他同流合污,你知他是什么人吗?这连青云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了,他诓你的话你也信,你傻不傻?”

  眼看着沈温如的目光一收,又无痕切换成了连青云:“骂谁是老妖怪?你这无知小辈,活得不耐烦了?”

  旋即他又是一笑:“若是只有本尊一人,自然是斗不过怀楚与沈弦惊的,只不过,如今不是还有你么?”

  连青云稍一顿,又道:“你与沈温如,一个是怀楚与沈弦惊的亲生子,一个是怀楚放在心间上疼的宝贝徒弟,你说他会舍得对谁下手?”

  “你卑鄙!”沈春眠扯动腕骨上的锁链,握拳朝他面上砸去,连青云头一偏,轻巧躲开了。

  连青云再度笑起来。

  “究竟是何人卑鄙?本尊不过是想要回那半身被沈弦惊夺去的骸骨,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本尊上门讨要,可他却不肯还。”

  下一刻,沈温如再次占据了自己的躯体,低声唤了他一句:“师兄……你为何不愿多看我一眼?”

  “那江逐风傲慢无趣,不近人情,自你离山后,他便愈加举止怪异,分明对我言辞冷漠,却又私下赠我腰间佩玉,与我诉衷情,你这样聪明,难道还看不清他是怎样一个人吗?”

  沈春眠抬头看他,这话他算是听明白了,这是告诉他,江逐风从前在青云派中曾与沈温如表明过心意,如今又与他纠缠在一块,想必是个三心二意的陈世美。

  沈温如看他面上也不见惊讶,便觉着他早就知情,却还是失了心智地要与江逐风纠缠:“你早知道?可你还是要他不要我?我仰望了你这么多年,为了能靠你近一些,我无所不用其极,你为什么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眼里一片猩红,面上却是一片苍白,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他看起来就像是自地狱业火之中爬出来的鬼魅。

  沈温如忽然抓住了沈春眠的衣领,后者全无防备,被他拽的往后一仰。

  “为什么?!”

  沈春眠吃软不吃硬,最恨这样粗鲁的暴力,因此也被激怒了,他脱口便道:“因为我喜欢,我乐意,谁会喜欢你这么个病病歪歪的神经病?”

  大概是被他后半句话戳到了痛处,沈温如的手上颤抖了起来,连呼吸也变的分外沉重。

  “所以从始至终,你不是看不到我,而是看到了也不曾在意,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从前往往,都不过是你的施舍,你从未拿正眼瞧过我……”

  沈温如像是忽然喘不上气了,他往前一倒,顺势将身前的沈春眠压在了石榻上。

  那微凉的五指穿入他乌黑的长发间,而另一只手则探入了他襟口,紧接着凑上来便是一个避无可避的吻。

  与江逐风给的吻不一样,沈春眠眼下不觉羞,心里对他只有厌恶。

  他翻手便给了沈温如一巴掌,而后伸出另一只手去掐他的脖颈,腕间的铁链叮当:“你发什么疯?”

  “他这样吻、吻你的时候,你也这样抗拒吗?”沈温如被他掐得面目通红,已经有些缺氧了,说到最后他又忽然笑了,“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悲?”

  说话间他身上忽然抖了起来,面上表情不断变幻,一会儿是连青云那副癫狂嘴脸,一会儿又回到了沈温如那副阴郁模样。

  “松手吧。”是连青云万分蛊惑的语气。

  沈春眠不自觉地松开了手掌,愣愣地将手往回一收,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对眼前这个一体两魂的怪物起了杀心。

  可待连青云说出了那句话之后,他却像是遭人操纵了一般,乖乖地松了力气。

  果然,怀楚说的没错,那日连青云哄骗他签下的那张血契背后想必还有一份暗契,这连青云就是用他对修真界还不熟悉的信息差骗他上当。

  “你若就此收手回青云派,”沈春眠对付不了连青云,便只好试着说动沈温如,“你还有你的阿爹,还有你的师尊,你是他二人的独子,往后必定青云直上,何必要与这老魔头同流合污呢?”

  不料这沈温如却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他那猩红的眼中留下半滴泪来:“回不去了,我伤了阿爹,又囚了你,你们都不会原谅我的。”

  他伸手抚摸着沈春眠的头发,像个孩子一般自说自话:“你与骊宫中何人欢好,我都不难受,只是你为何偏偏看上了他?我与他都算是你同门,论关系也是我与你更亲近,可你为何偏偏……”

  说到这里,沈温如话音忽地一顿。

  若沈春眠爱的是其他人,那他大可欺骗自己说,沈春眠只是仇恨青云派,因此不愿再与青云派的任何人扯上关系。

  可为什么江逐风可以,而他却不行?

  他忽然捉住他沈春眠的手腕,低声呢喃道:“春眠,你与我试一回,江逐风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不知是不是因着他如今魔气外泄的缘故,这看似苍白病弱的人,手上的力道却格外大。

  “把你给我吧,”沈温如微微启唇,左侧面颊上巴掌印未退,衬着他的眼神愈加疯狂,“只这一夜,往后你便是想要我的命,我也给你。”

  ————

  江逐风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腰际那道伤口早已愈合,他本来可以躲开的,但却在看向沈春眠的一瞬间,江逐风忽然很想从他面上瞧见几分为自己担忧的神色。

  这么一犹豫,那黑气便划开了他的血肉。

  他方才睡得并不算熟,沈春眠的气味一消失,他便惊醒了过来,赤足跑到偏殿,却见那偏殿中空空如也,可浴桶中的水却仍是温的。

  沈春眠消失了。

  在江逐风的脑海中出现这个念头之后,所有理智与清明便坠入了深渊。

  恰巧此时有位小道童急匆匆地跑到了他面前,低声道:“江公子,教主有事寻你,要你立即过去。”

  “他在哪儿?”江逐风几乎不遗余力地捏起了他的下巴,那力道之大,小道童几乎听见了自己下巴脱臼的声音,“他在哪?”

  小道童的眼泪登时便出来了,含糊道:“琉、琉光殿。”

  看着江逐风离去的背影,名叫华茵的小道童忽然觉得,今夜恐怕自家主子在他身上估计是讨不到好了。

  计划能不能顺利实施倒是小事,华茵总有一种自家主子会死在这人手上的不详预感。

  思及此处,华茵连忙折身回去,往小路上跑,他要回去通知云疏棠,叫他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云疏棠没能沉住气,他想亲眼见到江逐风的死状,因此先一步藏在了琉光殿里。

  江逐风赶到的时候,远远便瞧见那琉光殿中布满了法阵的幽光,洞虚以下的修者或许无法察觉,可他已是地仙,这点雕虫小技在他眼中简直无所遁形。

  他明知有埋伏,却还是不加犹豫地踏入了院中。

  “出来吧。”江逐风沉声。

  藏在阵中的两名元婴期修士,也就是前任离恨教教主留下的两个旧部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首先低声道:“我们已隐匿形迹,他怎会知道?”

  “不管了,”另一人道,“反正我们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此处也已布下天罗地网,便就是教主落进来,也没法全身而退,更何况他一个凝丹九层的……”

  他话音未落,便忽然感觉到自己似被一个隐形的手掐住了脖子,霎时间,这两位元婴期的修者便被凭空拎到了江逐风的面前。

  “沈春眠呢?”江逐风问。

  那扼住他们脖子的力道极大,几乎要掐断他们的喉管,因此即便是他们想要开口,也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们,沈春眠呢?”江逐风眼中杀意毕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