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换不回命,这个道理,扬六是在那年才真正理解的。之后,尚青云无依无靠,扬六就主动拉着他一起过活。那两被打的那两个客人,自知理亏,虽然当时没有报警,但在之后,却屡屡找尚青云和扬六的麻烦。

  也因此,打架斗殴成了两人的家常便饭。

  甚至有段时间,一个礼拜有三天两人都在东城派出所的拘间里过。徐士言跟这两人打交道多了,慢慢也了解了很多。虽说徐队经常批评教育尚青云,但在扬六的眼里能看得出来,那是徐士言特殊的一种关心的方式。如果不是关心,怎么没见徐士言往别人家里钻就为了批评教育呢?

  在扬六眼里,徐士言就是个蠢蛋,他这样除了增加尚青云对他的反感,不会有任何收获。

  可徐士言就是这么锲而不舍地批评教育了尚青云很多年,扬六也冷眼旁观了许多年。

  如果可以,扬六绝不想成为周超手里的一把刀。

  说到周超,就不得不提他的父亲周叔琼。周叔琼和胡慧搞出了私生子,胡慧想嫁人豪门未果,只要来了二十万的抚养金。她恨周叔琼,也不满足只要到了二十万,就想抓住周家丑闻再敲一笔。

  胡慧得知周叔琼现任妻子张誎苪和袁飞的事之后,就想拿到证据,让张誎苪身败名裂,自己母凭子贵最好,如果不能那就再多敲一笔钱。这件事她一个人做不成,就找到了同是北郊孤儿院出身的扬六。她知道扬六也恨周家,比她更恨。她让扬六帮她搞到张誎苪出轨袁飞的证据,扬六得知她生了周叔琼的儿子,就提出,要她以子为质。

  胡慧一开始不同意,扬六就说:“你眼下没什么选择,你不把孩子交给我,就不怕我转头告诉张誎苪,反过来让她对付你?你觉得凭你现在能接得住那位张太太的手段吗?”

  胡慧在那时候就有些后悔了,但已骑虎难下,只好将手里最后一张底牌交到了扬六手上。视频搞到后,扬六把儿子还给了她,而那天胡慧却疯了似的逼问扬六:“我儿子呢?我的儿子在哪?!”

  扬六推开扑上来的女子,说:“你和那畜生生下的小畜生也配叫人?!这个孩子就算是有人扔在孤儿院门口,也比你生得那玩意儿干净!这孩子给你养是给你脸,要是养不好,半途死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胡慧没有办法,她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扬六跟她不一样,那人简直就是一匹真正的豺狼。

  后来,扬六有意接近了周超。他的本意就是要让周超知道他不是周叔琼的亲生儿子,挑拨他和周叔琼的关系,再借周超的手毁了周家。没想到周超竟然比他还恨周家的一切,这个发现对扬六来说简直就是惊喜。

  两人几乎一拍即合,事情最终就发展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胡慧被胡青杀了,胡青也被扬六杀了。

  周家的一切都毁了,所有涉案人员全部落网,没有一人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

  审讯室里的灯光打在扬六狼狈不堪的脸上,令他的瞳仁在某一刻好似闪着幽绿的芒,就像一只从地狱里刚爬出来的恶鬼,即使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平静地叙述,普通人看了也会不寒而栗。

  扬六说完后,通红着眼眶,无声地笑了笑,又微微甩了甩头,闭上了嘴。

  小李低头录入供词,噼噼啪啪的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回响。

  顾卫军凑头到徐士言耳边,低语几声。

  徐士言点了下头,问:“十月九号那天看着货车在东郊大桥上把一辆私家车撞下高架桥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扬六知道自己这次翻不了身,索性就都认了。

  “据我们调查,当时在车上还有一个人,那人是谁?”

  扬六惊讶地瞪大眼,但很快就摇了摇头,说:“没有,你们看错了吧。”

  徐士言又问:“那辆货车的车主王得来,现在人在哪儿?那辆车你是怎么弄来的?”

  “他有精神病,双面人格你们听说过吗?”说起王得来,扬六嗤之以鼻,“他犯起病来,连自己老婆儿子都砍,这样的人活着本身就是□□。几年前,我跟他一起出车,他突然犯病要杀我,我跑了,他把自己杀了,就这样。他坟头还是我给他挖坑埋的,收他一辆车,怎么了?”

  “你把他埋哪儿了?”

  “就北郊那片坟坑儿,都几年了,你们就算挖开他的坟也查不出什么。”扬六有恃无恐地说。

  徐士言又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要给尚言转钱?”

  扬六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眶通红双眼充血,咬着牙腮帮子还在抖,说:“就像让他好好孝顺他爸。”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有泪花打转,这个答案看似合情合理,可是对面三位警官都觉得扬六应该还隐瞒了什么。顾卫军又小声和徐士言说了几句,这次徐士言皱了下眉,没立马点头。顾卫军见此,只好再接再厉,他说了好几次,徐士言才站起身,走了出去。

  顾卫军让小李整理好口供,也跟了出去。

  审讯室的门打开,两名警察进来,将扬六压了下去。他被关进了一间单人牢房。

  同时,特别调查组办公室内,徐士言艰难地开口:“扬六的审问完成了,但有些情况,我们判断他没有说实话,我们决定派你单独对他做一次审问。”

  尚青云本来是坐着的,听了徐士言这话,几乎立刻站了起来,“我现在过去吗?”

  徐士言看着他,递给他一叠打印纸,“你先把这份口供看完。”

  这份口供就是扬六刚才所说的一切,包括他那句‘我他吗喜欢他’。

  徐士言本来以为尚青云看到这些话情绪上至少会有一些起伏,但是,没有。尚青云很平静,平静得好似在看的是与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因为,只有尚青云自己知道,他这个身体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尚青云看完整篇口供后,立刻抓住了几个毕竟模糊的点,心里对于一会儿要跟扬六单聊的内容已经有数。这时,房门被人推开,是顾卫军走了进来,他见尚青云的神情,稍稍放下了心,走过去拍了下尚青云的肩膀,说:“靠你了,老尚。”

  “嗯,扬六人在哪儿,我现在就过去吧。”

  “我送你过去。”

  顾卫军说着,扭头看了徐士言一眼,见徐士言确实没有要动的意思,内心轻叹了一声。

  顾卫军一直把尚青云送到扬六的牢房门口,又调集了数名警员在牢房外随时待命,将牢房里的摄像头转动门口的一台电脑上,这才打开牢房的门让尚青云进去。顾卫军坐到那台装转了摄像头的电脑前,这会能从屏幕上清晰地看到,尚青云一进牢房,本颓缩在角落里的扬六突然站了起来。

  扬六双眼发直地盯着尚青云,双眼慢慢充血,直到尚青云在牢房唯一的一把椅子里坐下来,双腿交叠,说出第一句话,扬六才如被雷击般一个激灵回过神儿来。

  尚青云说:“怎么?见到我很吃惊?”

  扬六嘴唇开始抖,他往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而后,他对着尚青云做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动作——

  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尚青云面前!

  尚青云:……

  他沉默地审视着扬六,企图从对方这个明显忏悔的动作中,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而扬六并没有让他过于费心,跪下就泪涕横流地说:“小云,我对不起你,你没死,真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