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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厅事件之后,丁雪收敛了不少。
她不再大声关门,不再把鞋子踢得东一只西一只,进出阳台也记得带门了,有时甚至会良心发现地扫一扫屋子,擦一擦柜子。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一不做就觉得莫名心虚气短。
斗殴事件才刚过去,她怕走外头被人认出来,也不敢轻易外出。于是便安份了好几天,每天两点一线,下班回宿舍也是写教案或者听听录音机、看看杂志。
林锦云对于她的改变既不关心也不上心,她依旧我行我素,人前沉默,人后萧索。
小王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了几天,放出来后直接被校方委婉劝退。
人总说要向现实低头,这么说不过是为掩饰自我的渺小,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找个普世认同的台阶。
正如小王,面对学校的决定,他也只能不吵不闹乖乖认栽。因为觉得丢人,他也没把事件经过跟人说地太仔细,只说自己和朋友出去玩喝高了打了一架,自然也没抖出丁雪来。
但谁人不知丁雪和小王小卓这两人的关系。这三位实习生,平日就跟一个横批带一副对联似的。再联系丁雪近期的莫名转变,小王出去娱乐出了事,要说和她没关系,任谁都不信。
可有关系又能怎样?丁雪照样吃好喝好,工作不愁。
这便是有靠山与没靠山的区别:有靠山的,你拿她没办法;没靠山的,他拿你没办法。
丁雪和小王就是最好的证明。
于是,便有心歪的、眼红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去挑唆起小王来。
他们是这样说的:
“小王啊,这事你可够倒霉的,我是真替你不值。不过,作为领导,我还是要多说你一句,咱往后还是得注意点,咱和人家有靠山的可真比不了。”
“哥们,你这情况,不说英雄救美也算见义勇为了吧,怎么到头来啥好处没捞着还搭上自己的前途。这真是,也太欺负咱老实人了吧。”
“不应该啊,我说,那丁大小姐就没感激感激你吗?好歹也是替她出头替她受罪,送点人情关怀总要有的吧?”
小王一个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哪经得住有心之人这么七嘴八舌的瞎搅和,于是越想越不痛快,越想越不甘心,便决定去找丁雪索要“人情关怀”。
可宿舍楼进出需要钥匙开门,他也不好整天跑楼底下去逮人,便在校门口守了几天。但丁雪那几天老实得紧,基本不出校门半步。
小王连着几天没见到人,不仅不灰心反倒燃起几分血性来,周天傍晚终于一不做二不休,逮着一个正好住校的同事让她去叫丁雪出来见一面。
那人是学校教务处的一名出纳,平常就是个好嚼舌根的是非精,一听果然就屁颠颠去了,一口气上了三楼,大力拍起309的门。
门开了,丁雪站在门后。
“黄会计,有事吗?”
“小丁,小王找你呢,这下在校门口,叫你下去碰个面。”
丁雪却纳闷:“哪个小王?”
“就是王伟啊。”
“...他找我干嘛?”
“我哪知道干嘛,我就是来传话的,看他挺着急的,你快去一趟吧。”
“哦,知道了,谢谢。”
“没事,你记得去哈。”
那黄会计便又屁颠颠地走了,却不是按原先的初衷回自己宿舍,而是又往校门口去了。
而这头的丁雪却为难了。
她有预感小王的来者不善,但如果不下去,怕也是不行的。都已经托人来传话了,这个小王定是铁了心要见自己一面。
丁雪只好硬着头皮下了楼,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小王正和黄会计聊着天。
不好的预感升腾弥漫,丁雪觉得腿脚有些发软。
小王却已经看到了她,忙朝她招手。
“丁雪,这呢。”
丁雪走了过去,笑得敷衍,“小王,找我有事么?”
小王看了眼身旁的黄会计,后者也是个交际场的老油条,马上笑呵呵道:“你们聊,你们聊,我先走了啊。”
她说着便往回走,却只走了几步又停下,转眼就同几米外的学校门卫室的大爷打起招呼来。
小王可没心思管那会计,这几天的守株待兔快把他的耐心磨光了,便直接开了口:“丁雪,你都还好吧?那事没叫学校知道吧?”
丁雪一听就变了脸色,冷淡道:“我没事。”
“你没事就好,我可算是遭殃了,丢了工作,现在还多了个污点,这可怎么办?”
丁雪大约猜到他的意思,这儿人多口杂,她也不习惯兜圈子,便道:“这事我也很同情你,我替你想想办法。”
“办法倒不用你想,我已经想好了。你看,我总归是替你出头的,现在搞成这样,你总得帮我一把吧?”
“怎么帮?”
“你不是有个在教育局的姑丈吗,你让他给我安排个工作不就成了。我要求不高,能在市里随便找个学校插个空就行,小学也行。”
丁雪一听,暗暗嘲讽起来:就你,还市里随便插个空?连我要插空都得先待这一年。也不看看自己何德何能。
可又想到小王终究是受了池鱼之灾,便尽量端着客气同他道:“小王,对不起,这事我真办不了,市里不是我姑丈一人说了算。”
“那要不你就直接给我笔安置费得了。我一下没了工作,没了收入,总要养家糊口的,要你点钱也不过分吧?”
丁雪咬了咬牙,开口问他:“你要多少?”
“一万。”
“什么!”丁雪惊得叫了起来,回过神来慌张往四周一望,忙又压了声音冲他凶道:“你这是敲诈!”
小王顿时也没了耐性,扯着嗓子大声道:“丁雪,你少装蒜啊,要是没我出手,那晚倒霉的就该是你,那小流氓可是冲着你的。人我替你打了,牢我替你坐了,现在跟我在这装什么蒜!”
“我有让你替我出手吗?你这是强词夺理!我说帮你是看在以往情分,又不是因为欠了你的。一两千的就算了,一开口就要一万,你怎么不去抢银行抢信用社?你一个大男人也好意思管我开口要钱。”
“大男人怎么了,大男人不用吃穿生活吗,脸面能当饭?这钱你不给了是吧?”
“哼,凭什么给你,你值一万么?”
“行,那我就天天蹲这守着,见一个我就宣扬一个,把你的不仗义全说出去,看咱谁更丢人!”
小王这便是要耍横了,但却是用错了方法。
他要是哭哭穷卖卖惨,丁雪倒还能给他一笔安置费,毕竟她挺享受凌驾的快感。可要是来横的来阴的,那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丁雪拿林锦云没办法,就是因为她一直死扛却从不求自己。再说丁雪有钱有势,一个小县城的失业青年还真奈何不了她。
于是,她索性也不讲客套了,气势汹汹地怼起小王:“你要说便说去,我反正待一年就走了,看谁耗得起。”
被这么一怼,小王顿时恼羞成怒,正要破口大骂却突然瞧见远处走来一人。他心思一转,当即便改了主意,抬脚就朝那人走去。
远远走来的正是刚从家里返校的林锦云。
她正走着就看到迎面来了一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小王给拉住了。
“林老师,你跟我来一下。”
那黏乎乎的手掌搭了上来,林锦云下意识就觉反感,想要抽离却难敌一个男人的力道,被他一路半拉着往前走去。
很快,丁雪也看到了林锦云,又瞧见小王正拉着她,心里不由得一虚,忙转身抬步就往校内走。
可小王哪容她走,放开林锦云就追了过去。
“丁雪,你躲什么?”
“你放开,这事跟别人没关系,你别挑事啊!”
“没关系你慌什么?”
小王也不和她多说,拉了她就朝林锦云大声道:“林老师,去年那事一开始就是丁雪造的谣,害你丢了工作去守图书馆。”
他这话说得又急又重,不止林锦云,连在一旁一直偷偷观戏的黄会计都听得分明,甚至连那门卫都从传达室伸出脑袋瞥了一眼。
场面一度尴尬至极,风云际会...
再看林锦云,脸色毫无波动,仿佛听到的是别人家的恩怨。
丁雪一听这声囔囔,霎时就红了脸,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愧得,忙极力否认:“你胡说八道!”
“你敢说你没做过?”小王又转头朝林锦云道:“林老师,这人太坏了,去年那阵子老和人说你是非,我和小卓都知道的。说你乱搞啥的就是她第一个说的,她还让收买我们让我们到处跟人说去,说传得越广,她就越开心。”
“我没有!”
“你别敢说不敢认,你要是没做就亲口跟林老师说你没干过,你说啊。”
丁雪哪会如他愿,忙转身往里走。
不想,一旁的黄会计却是个积极参与的热心观众,突然跟了上来朝丁雪道:“小丁,说就说,咱没做过还怕什么承认?”
丁雪停下脚,看了眼黄会计。
她从这位看惯是非圈的中年妇女眼中看到了久违的暧昧与玩味。
一副等着看笑话的神色。
要说久违也不恰当,因为其实并不久。去年此时,她也曾在这双眼里见到过相同的目光。
而点亮这双眼眸的,就是她自己。
那时,这目光是冲着林锦云去的,而此刻,这目光却直直对着自己。
好膈应,好羞耻,好反感,好气…
报应不爽。她终于体会了一把林锦云当时的感受,可她却没有林锦云当初那股勇气与定力,她一秒都不想承受这样的难堪!
她自然也不会去林锦云跟前否认。她还欠着人家,这种话是打死都说不出口的,她自觉还没不要脸到小王的地步。
丁雪狠瞪了眼那黄会计,红着脸径直就往校内跑去。
小王见她跑了,忙又凑到林锦云跟前愤愤不平道:“林老师,你真的得信我,丁雪太阴险了,占着自己有背景就乱来,去年那事真的是她搅动起来的。”
林锦云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
“什么,谁跟她是朋友!不是,林老师,咱现在不说这个,咱就说她…”
“我没兴趣了解。”
林锦云丢下这句话,抬脚便往校内走去,留下小王与那黄会计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