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川挑了挑眉, 指尖搁在史迪仔凸起的大眼睛上摩挲,平心而论,她上次有幸见到如此有年代感的物件儿, 还是在远房表妹的抽屉里。
满打满算, 表妹今年也才堪堪八岁, 江泠整整比她大了一轮, 怎么这爱好还如此不谋而合。沈清川顺势坐在床沿边,清澈的眼眸里隐约多了点担忧。
硬壳笔记本的边缘安了一把爱心小锁,最外层包裹着粉粉嫩嫩的塑料, 因着年久失修的缘故, 塑料壳氧化变脆缺了一角。
其实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掰开的, 但是没有得到江泠的亲口应允,沈清川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万一里面藏着江泠少女怀春的隐秘心思呢。
看了岂不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添堵。
沈清川纠结地攥紧了书脊,指尖微微泛白, 冠冕堂皇的说是想多了解恋人的过去, 实际上是想满足心底的窥探欲。
最终, 理智战胜了情感, 她还是叹了口气, 把笔记本摆在了床头柜上。
她刚刚撂下笔记本还没来得及收手,“咔哒”一声清脆的解锁声响起, 沈清川微微一怔愣, 抬头就看见硬壳翘起了边,透过那不大不小的缝隙能瞥见黑色字迹。
原来江泠根本就没设密码, 沈清川的眼神微闪, 唇边勾起一抹弧度, 最后一点心理负担也消失殆尽。
为了借用室外明亮的太阳光, 她背靠着飘窗灰白色的墙壁,笔记本摊平置于大腿上,沈清川轻轻揪了揪浴袍衣角,不知怎么掌心紧张得有些濡湿。
她就着柔软的布料蹭了蹭汗水,表情严肃的像是在对待公司的机密文件,郑重地翻开了第一页。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塑封照片,因年代久远边角还泛着淡淡的黄色,只不过是背面朝上,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字——“光”,沈清川心里咯噔一跳。
她毫不犹豫,利落的给照片翻了个面,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就被五个字占据——她好可爱啊。
条件反射而已,满腹经纶的沈教授想不出更加华丽的词藻修饰。
小江泠背着粉色小书包,粉雕玉琢,五官精致,依稀已有了几分现在的神采。
白嫩的脸蛋红扑扑的,双目炯炯有神,站在镜头面前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了,那颇具感染力的笑容看得沈清川心里暖洋洋的,情不自禁的跟着弯了弯嘴角。
套在身上的衣服有点偏大,款式看起来很眼熟,仔细瞧瞧小江泠怀里抱着的罐子不正是静静摆放在床头的糖罐嘛。
沈清川指尖碰了碰小江泠的脸,记忆中模糊的印象逐渐清晰立体。
拍摄场地是沈清川十八岁的晚宴,照片里的自己拧着眉毛脸色铁青,右手边的沈铭还被贴心的打了马赛克。
在小江泠的世界里,自己才是成年礼唯一的主角。
她好乖啊,沈清川心下感叹。
又直勾勾的盯了一会儿,她眼疾手快的掏出手机,比着照片的各个角度都拍了一张照片,然后若无其事的把照片放在了手边。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梁,又往后翻了几页纸。
——“哇,今天遇见了一个漂亮姐姐,我用妈妈给我买的史迪仔交换了好多好多糖!不过姐姐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冥冥之中仿佛自有注定,沈清川一下就翻到了这条日记,小江泠明明很开心却还能分心留意自己的情绪,她仿佛看见小不点愁眉苦脸的伏在案前,一笔一划的写下这句话。
字体稚嫩,但是胜在工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字在沈清川这儿就成了别具一格。
距离下一篇日记,中间隔了三个月之久,小江泠应该是发现了丝带上的标记,满篇满篇都写满了“川”字,笔画停顿都有刻意临摹的痕迹,只是年纪尚小,手腕都还软弱无力,颤颤巍巍的形不似神不像。
——“今天爷爷告诉我,漂亮姐姐的名字叫沈清川。”
沈清川噗嗤一笑,肩膀都在小幅度颤抖,她的视线停顿在自己的姓上面,因为小江泠写的是汉语拼音。
——“妈妈说糖糖吃多了会长蛀牙,她发现了我的糖果,还说要把它扔掉。”
沈清川眉心一蹙,淡淡的不悦萦绕在心间,她冷着脸又翻了一页。
——“我每天都有认真刷牙,马术课老师也表扬我,我求了妈妈好久好久,她勉强让我留下它啦!”
小孩子的世界单纯又天真,成年人随口的允诺都成了快乐的源泉。喜悦越过时间的长河扑面而来,沈清川也被感染,不由得眉目舒展,眼底波光粼粼,温柔仿佛要溢出来。
小孩子的专注力向来成谜,坚持不懈的写日记对于小江泠来说枯燥又乏味,所以每篇日记的时间跨度很长,但是仅从断断续续的片段中,沈清川也有种参与她人生的错觉。
江泠记录的大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同学之间的鸡毛蒜皮,与母亲的吵架拌嘴,偶有的迷茫与叛逆,随着年岁的增长,自己的名字被提及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慢慢的湮灭在生活碎片中。
小没良心的,沈清川在心里笑骂道。
她几乎是全程带笑看完了日记本的前半部分,只言片语中能感受到小朋友的活力,俗话说三岁看老,沈清川不理解成年后的江泠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高冷禁欲。
“嗯?”沈清川疑惑出声,日记写到十岁左右便戛然而止,仅仅记录了四年便占据了笔记本厚度的一半。
她往后翻了翻,后面跟着一叠空白的泛黄纸张,崭新的像从未被翻开过。沈清川耐着性子继续翻找,终于又看见了一行字。
——“下雨了,李叔来接我回家,我没看见他。”
沈清川眸光一怔,眯着眼睛又看了一遍,还是不能理解这个“他”是谁?老爷子吗?
——“又是一个阴雨天,他歇斯底里的像个疯子,房间里的东西无一幸免都被砸了,我真的很讨厌下雨天。”
沈清川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人擭住一样难受,她按了按胸口,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三叔,帮我查一下江家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变故。】沈清川铁青着脸。
【好的,小姐。】阿三很快就秒回了。
她抿了抿唇,江泠不比别人,背后调查总归是不礼貌,于是思索再三还是撤回了这条消息,【不用了。】
【好的。】阿三很快回复道,也并未追问原因。
沈清川咬了咬泛白的嘴唇,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十年前江家闹得沸沸扬扬的车祸,彼时她和沈励水火不容,根本无暇顾及世家之间的新闻,但对这件惨绝人寰的意外也有所耳闻。
从江泠对江老爷子的态度,这里的”他“显然指的是她的父亲,江家二少。
她定了定神,指尖继续翻动。
——“爷爷离家的第一天,他就迫不及待的带了个女人回家,一边耍酒疯一边质问,为什么断腿的不是我,腿被打得很痛但是我很畅快,因为我撕破了他的脸。”
沈清川只感觉胸腔的鼓动都快要停止了,她死死的盯着那个“打”字,眼圈倏地红了,恨不得现在就将江泠受过的痛苦加诸于江以明身上。
这应该算是江家秘辛,江家对外的说辞是因为江家二少残疾之后精神状态不稳定,被送往国外无限期休养,谁也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虐待。
——“今天是我十三岁生日,虽然被关进了小黑屋,但是我吃了一颗糖,我觉得很甜,我很开心。”
纸张上有一滴水渍的印记,晕开了黑色的墨水,沈清川的指腹摩挲着那块不平整,一滴眼泪砸在了手背上。她慌慌张张的扯了一张纸,擦了擦眼角,不让泪水滴在笔记本上。
——“今天是妈妈的忌日,但是我出不去,糖也要吃完了,我好想问漂亮姐姐是在哪里买的,可是我联系不上她,也没有钱买。”
堂堂世家子弟,偌大江家的继承人,既然连买糖吃的钱都没有,说出去怕都是一笑置之。
一幅画面浮现在眼前,阴暗潮湿的角落,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瑟缩在角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是仅仅是因为一点甜意便舒展了眉头,眸光锃亮。
明明这么乖,这么容易满足。
【三叔,帮我查查江以明的近况,越详细越好。】沈清川朦胧的双眼闪过一丝凌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江家下不了手,她沈清川誓不罢休。
【好的。】守在附近的阿三挠了挠头,他觉得今天的小姐格外反复无常。
【尽快。】沈清川擤了擤鼻涕。
【是。】收到命令的阿三立刻开始部署行动。
“嗡~”微信提示有新消息。
江泠:【姐姐睡醒了吗?要中午了哦。】
沈清川眸光一软,心底无比庆幸江泠还能安然无恙的待在自己身边,她感受到鼻尖的酸意,又仰了仰脖子。
【醒了。】对话框里刚刚打好了两个字,沈清川指尖微顿,还剩下一叠薄薄的日记没看完,随即又回按了删除键。
她眼神停在江泠黑色的头像上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这个头像太过阴郁,怎么看怎么碍眼。
设置备注和标签——“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