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夜, 窗外灯火通明,街旁火树银花。
“温瑜。”江泠趿拉着一双棉拖鞋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杯温水, “别光愣着。”
“哦哦哦, 江总需要帮忙吗?”被指名点姓的温瑜从紧张的情绪中回神, 她捏了捏沙发扶手, 借力站起身。
这实在是不能怪她,江总邀请她来家中做客这件事本身已足够惊悚,关键在于她还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除开工作, 她基本没和老板私下接触过, 怎么可能不紧张。
“非工作时间,称呼可以不用那么正式。”江泠把温水递给正专心致志玩手机的路林深, 又转身从冰箱里掏了两个鸡蛋。
她穿着一身不考究的卡通睡衣,棕褐色的头发被绑成了低马尾, 米白色围裙的带子系成了蝴蝶结, 格格不入又奇迹般的和谐。
温瑜目光呆滞, 视线机械地跟随着江泠的身影, 老板滤镜碎了一地,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配吃这顿晚餐。
“江...总...”温瑜顿了顿,一个“泠”字在唇齿间徘徊了好一会儿, 又被她咽下去。
大逆不道!罪过罪过, 温瑜心里默念着,希望老板不会因为区区的称呼就扣年终奖。
“嗯?”江泠左手提着一颗大白菜, 右手掌心摊着俩鸡蛋, 指尖勾了一袋火锅底料, 她用手肘阖上了冰箱门, 转过身来眉头微蹙。
背对着还好,她一转过身来温瑜立马又惊呆了。
好大的...比基尼?!
“江总,这围裙...”温瑜下意识呢喃道,她方才一晃眼还真以为江泠露了肚脐眼儿。
“你发什么呆?”江泠被她盯得莫名其妙,轻咳一声,“过来摘菜。”
离得远的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和温瑜并排而坐的路花旦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路林深手指在屏幕上都快飞出残影了,百忙之中抽空抬眸,嬉笑道:“你喜欢?我这儿还多的是,猛男、超人、圣诞小麋鹿,你自己去选几条带走呗。”
多符合江泠闷骚的性格啊,为了阻止沈清川下厨她也是费尽心机。
“不用了不用了...”温瑜连忙摆摆手,她怎么觉得路花旦和她认知中的温柔纯真有点差距呢。
做饭阿姨今天休假,江泠的任务也是相当艰巨。
她提着东西站在门口,又朝着客厅唤了一声,“你会剥蒜吗?”
“会!”温瑜小跑上前,顺利接过了帮忙打下手的重任。
清澈的水流“哗哗哗”的流淌着,江泠不厌其烦地把一颗生菜洗了四次,“小刀在你背后的台面上。”
江泠切菜之余瞥见她剥皮费劲儿,紫色的薄皮儿怎么也扒拉不下来,嫌弃之余忍不住出声提醒。
“好的。”温瑜指尖一顿,心思玲珑的她已经感觉到老板言语之中的不屑之意了。
在职场上游刃有余的温秘书长怎么会心甘情愿被看低,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被激起来,她拿起小刀蹲在地上埋头苦干。
“我记得你老家是运城的,怎么这么多年不见你回家?”江泠给每个盘子都垫上白菜,问出这话一方面是活跃气氛关心下属,另一方面真的就是单纯的好奇。
温瑜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柔软,随即又涌上一股恼意,“是运城的,只不过平时工作比较忙。”
江泠突然回忆起去年大年三十儿还在远程处理紧急任务的温秘书长,心里泛起了点点的愧疚,镇定道:“要不要我给你放一个月假。”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五倍工资!温瑜心里一惊,连声拒绝:“不用了江总,我愿意倒在工作岗位上!”她就差举三指发誓来证明自己热爱工作的决心了。
“带薪。”江泠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一声闷响,刀背砍在了猪筒骨上。
温瑜见江泠手起刀落又重复了几次,那手腕粗的骨头棒子被轻而易举地砸开,她突然感觉大腿内的骨髓抽了抽,那看向菜板时凌厉的眼神让她胆寒,缩了缩脖子弱弱道:“...再说吧。”
这次轮到江泠诧异了,休假怎么情绪还低落起来了,“运城的水运很发达,集团的新项目需要实地考察,你...”
从分部直接回到总部体系,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升迁机会。
巨大的利益诱惑,但是温瑜却不为所动,“我只想跟着江总,其他部门我并不想去。”手下不自觉用力,刀刃堪堪擦过指尖,划开了水嫩的果肉。
“行。”江泠失笑,一个西红柿在菜板上旋转,一刀便被劈成了两半。
见老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不放,温瑜暗暗松了口气,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害怕回家相亲吧,这难道是所有单身职业女性逃不开的劫难吗?
一小碗蒜瓣终于冒了尖儿,温瑜扶着腰直起身子,心里默默吐槽,想她当年谈恋爱那阵儿腰都没这么酸过。
下一秒,她就被台面上大大小小的盘子震惊到了,她闭眼又睁眼,又多了一道算不上甜品的甜品——“糖渍西红柿”
这简直跟变魔术似的,她依稀记得蹲下去之前,这上面只有一摞空盘子。
“会切洋葱吗?”江泠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尖刀,在磨刀棒上擦了几下,那刀尖儿上泛着闪亮的金属光泽。
“当然会。”温瑜嗤笑,怎么说也是新时代的独立女性好吧,虽然没有江总架势这么足,但是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好。”江泠弓着腰,眼睛专注地盯着砧板上的肉,刀剑光影纷飞,一整块猪肉就被分解成了碎块。
“咚咚咚”剁肉的声音此起彼伏,两把刀飞速交叉落下,温瑜看得眼花缭乱,不大的工夫,眼睁睁地看着肉块变成了肉糜。
江泠磕了一个鸡蛋进去,配上香菜和小葱等一系列去腥配料,混合、搅拌、上浆和揉搓,一个个粉红的猪肉香菜丸子就规规矩矩地被摆在盘子里,每一个下面还垫了一片青翠的黄瓜。
火上的砂锅正咕嘟嘟的冒着热气儿,一双黑色的一次性手套被无情地丢进垃圾桶里,江泠洗了洗手,把炖煮好的薏仁水倒在保温杯里,“我出去一趟,把洋葱切好。”
“保证完成任务。”温瑜轻笑,信誓旦旦。
“我靠,这个走地鸡会不会玩儿啊...”路林深最近迷上了公平竞技游戏,元旦前一天开始,视线就没从手机上移开过。
江泠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地越过她踏上楼梯,食指弯曲轻叩二楼画室的房门。
“稍等。”沈清川指尖微顿,左手笔尖勾了勾了最后一笔。
房间的窗台上,她的脚边,甚至垃圾桶里都堆满了纸张,上面的内容从最简单的结构到复杂的透视图,线条从颤抖弯曲逐渐变得平直顺滑。
江泠没等几分钟,“吱呀”一声门便开了。
她眼眸清亮,递过手里的保温杯,“可以吃饭了。”
薏仁水暖暖的热气呼到沈清川的脸上,她轻抿一口,甜滋滋的味道瞬间拂去一身的疲惫,眼睛弯成一条缝,“谢谢。”
江泠好奇地朝门后望了一眼,只能看见一片漆黑,“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胃里暖洋洋的,沈清川的脸色红润了几分,她想起今天才勉强完成的临摹品,手绘能力估摸着只恢复到了巅峰时期的一半左右,心里就有点犹豫。
“过段时间吧。”她笑了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江泠点了点头,很是平静,但是沈清川硬是从那微微变化的脸部表情读出了她的沮丧。
像极了求偶不成的路卫国。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沈清川被她可怜巴巴的眸子打败,于是妥协道:“就...看一分钟。”
也不知道哪儿学的撒娇,不得不夸赞一句十分合自己胃口。
“啪嗒”沈清川伸手按亮了室内灯,脚步不情愿地朝旁边移了移。
“啊!”楼下短促的尖叫惊醒了两人。
沈清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阖上了门,风扬起了她的发丝,“下去看看。”
“怎么了?”江泠冷声道。
路林深举着菜刀呆愣着,本来还在温瑜面前绷着面子,看见沈清川的那一刹那眼泪水直接就滚了下来,“沈美人,我切到手了!”
路林深虽自评十级美食鉴赏家,却从未摸过菜刀。
沈清川执起她细嫩的小手,压住了指尖的出血口,忧心忡忡道:“江泠,这要不要叫刘医生过来看看?”
“找到创可贴了!”温瑜气喘吁吁冲了进来,挤了四个人的厨房略显逼仄。
纪瑶提着一瓶红酒,看着敞开的大门和空无一人的客厅沉思,这就是路林深的待客之道?
“有人吗?”她跨过门槛,隐约的啜泣声从角落传出,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她心里咯噔一声。
“你们怎么都挤在这儿?”纪瑶倚在厨房门框,“开会吗?”
厨房内的几人正手忙脚乱的帮路林深止血,压根没注意到门口突然出现的身影。
“痛痛痛!”路林深惊呼着,几滴鲜红的血滴在了纯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显得格外醒目。
地板上的鲜红刺痛了纪瑶的眼,她这才看清被围在中间的路林深,她眉目微沉,直接挤了进去,一口含住了还在渗血的指尖。
忙忙碌碌的几人瞬间安静,温瑜耳朵涌上一股热意,她掩饰性地用手扇风,“怎么这么热,我出去透透气。”
沈清川一把拉过江泠,温热的手掌敷在了她的眼睛上,“别看,要长针眼。”
江泠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站着。
“你怎么来了?”路林深突然止住了眼泪,眼角的一滴泪水砸在纪瑶的脸上。
纪瑶敛眸,含着一根手指说话模糊不清,“你邀请我来的。”
“我什么时候邀请你了?!”路林深抽了抽手,没想到纹丝不动。
纪瑶扣住她的手腕,舌尖尝到一丝腥甜,眼里闪过心疼,低眉顺眼道:“前天晚上,你...唔唔...”
“好了,那你别说了,我记起来了。”路林深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面露尴尬。
沈清川眯了眯眼,她记得前天是路林深最后一个工作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