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川捏着沈励的尸检报告, 手无意识攥紧,沈励死于高血压导致的脑出血,据说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凉了。
终于得偿所愿, 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对, 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追悼会那天, 恰好阳光灿烂,晴空万里。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江家老宅的地下车库驶出,向京市最大的殡仪馆疾驰。
沈清川一袭黑衣, 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墨镜, 情绪捉摸不定。
江泠温润的眸光里盛着担忧, 握紧沈清川的手,安慰道:“姐姐别难过, 还有我在。”
沈清川望着窗外高楼林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她想:自己应该是不会难过的, 不值得。
这一路城南到城北, 郊区到市区, 途径生产加工厂, 新规划的科技开发园,集团办公大厦, 人来人往, 欣欣向荣。
沈励身亡,沈清川生死不明, 沈氏集团的明天扑朔迷离, 资历最老的沈远一跃成为主心骨, 他强忍着悲痛亲自主持这场告别仪式。
可笑的是, 病时无人问津,死后络绎不绝,平日里清冷的殡仪馆门口竟是车水马龙,不得不出动交警维护秩序。
满场亲朋无人真心,反而都想撕下一块肥肉。
隔着车窗遮光膜,沈清川望了一眼吵吵嚷嚷的入场处,有人表情轻松,有人神情愉悦,有人佯装悲痛,更有甚者在说说笑笑,寂静和肃穆都是刻意为之的表演。
真是盛况空前,却又荒诞可笑。
沈清川抿了抿唇,捏碎了掌心的菊花,黏腻的汁水在黑色袖口上晕染成更深的墨色。
车已抵达门口多时,喇叭声滴滴答答,江泠充耳不闻,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沈清川发呆。
后面有几辆车陆陆续续插队,驾驶位的车窗被敲响。
李叔不慌不忙地升起后排挡板,降下车窗。
“你别停着不动,往旁边挪一挪,后面堵一条街了。”交警挥了挥手,肩膀上的执法灯晃得人眼睛疼。
李叔连声道:“好的交警同志,我马上开走。”
车停在内部停车场,又隔了半小时,李叔抬手看了看腕表,催促道:“小小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进去了。”
江老爷子以身体不适为由,由江泠和李叔应邀参加追悼会。
中午十一点半,会场门口已寥寥无几,沈远站在迎宾处与人寒暄,身形佝偻,背影看起来苍老不少。
沈清川沉默了一瞬,沉声道:“你去吧。”
“等我回来,我带你回家。”江泠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在确定周围没有行人后,迅速打开车门,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挤出去。
毕竟沈清川现在的状态是“身亡”,为确保万无一失,不宜露面。
如果要问她遗憾吗?答案是不遗憾,毕竟在她母亲葬礼当天,沈励来去匆匆,仅仅只露了脸。
江泠穿了一件黑衬衣,领口别着白雏菊,还特意化了妆,显得神色恹恹。
她低眸,轻声道:“远叔。”
沈远梳了个大背头,里面掺着几根银丝,远远就迎上来,步履蹒跚,激动道:“江小姐,我们家小姐她!”
他是因为处理沈励的后事而心有余力不足,但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让他平白无故相信小姐已不在人世。
江泠挤不出眼泪,索性闭上眼,一言不发。
李叔拉开满眼通红的沈远,解释道:“两家联姻,我们有权处理沈小姐的后事。”
“口头之约,并未完婚!”沈远强硬道。
“沈家收地的时候一点不犹豫,现在想反悔不成?”李叔护在江泠身前,寸步不让。
气氛凝滞,两人在门口差点争执起来。
“别吵了。”江泠蹙了蹙眉,眉宇间藏着倦色,“姐姐曾经说过不愿意回来。”
一句话瞬间让沈远哑口无言。
“灵堂设在江家老宅,远叔应当不止来探查过一次。”江泠说道,不止是他,还来了几拨意图不明的人。
沈远眸光微闪,面容沧桑许多。
花圈已经到位,江泠在签到簿上落下名字,侧身错开,一步步踏上阶梯,“今天逝者为大,你若是想要回姐姐,拿你们代工厂来换。”
他不过一介管家,没有资格处理资产。
时间到了,场馆内响起哀乐,沈远作为主持代表念致悼词。
医院消息已封锁,阿三防备得密不透风,除了对某些人故意说漏嘴,在场的来宾基本都不清楚沈清川的近况。
逝者亲属都是些脸生的旁系,下面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怎么不见沈清川,这种场合她不来吗?”
“他们父女俩不是早就断绝关系了嘛。”
“那可便宜这些个亲戚了。”
车内,百无聊赖的沈清川索性打起游戏,她戴着耳机,把声音调大,耳膜被震得泛疼,可是她面色如常,丝毫不在意。
她指尖顿在屏幕遥杆上,人物反复死亡复活。
手机来电切断了游戏画面,是国外的号码,沈清川摘下耳机,揉了揉耳廓。
她声音清冷,“喂,毕维斯。”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跳脱兴奋的声音,“沈,我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接近五天的不眠不休,终于有了结果。
“嘀嘀嘀——”
阿三从后备箱钻出来,雷达追踪上的红点再次出现,证明对方与他们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公里。
沈励穿着寿衣,面容安详,脸色红润,静静地躺在水晶棺内,周围铺满了一簇簇的鲜花,梁顶拉着一条横幅——沉痛悼念沈励先生。
江泠献上花圈挽联,对着遗体深鞠躬。
“节哀。”她轻声道。
被临时拉来的家属是个半大的孩子,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场合,害怕得瑟瑟发抖,低下头颤颤巍巍道:“谢谢。”
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几个笑容癫狂的人手里抱着油漆桶朝里横冲直撞。
会场出现骚动,来宾相互推搡,保安都挤不进来。
“怎么回事?!”沈远按了按眉心,厉声呵斥。
“有人故意捣乱!”靠得近些的保安解释道,他一边挥舞着电棍,一边往后退,脸颊上沾着油漆。
江泠的身前立马出现一道人墙,把她保护得严严实实。
“小小姐,我们出去吧。”李叔不安道。
“不急。”江泠眯了眯眼,她倒要看看这场戏要怎么演。
油漆泼得遍地都是,花圈挽联倒在地上,脚印凌乱,现场狼藉。
“还钱!还钱!”冲进来的人双目赤红,手里握着刀,拉着横幅,一副破釜沉舟的模样。
沈氏集团的几位股东躲在角落静默不语,薛洋戳了戳王桂云的袖子,嗤笑道:“怎么?你找的人?”
王桂云一掌拍开他的手,厉声道:“沈董尸骨未寒,你可别血口喷人!”
有人道:“不是就不是,你急什么。”
一时间众说纷纭,猜测纷纷。
保安还算训练有序,很快就集结起来把闹事之人围在中央。
讨债的人挥了挥匕首,寒光乍现,又逼退保安一小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沈远气急攻心,冷声道:“谁欠你钱了,你给我说清楚!”
自从沈励依靠轮椅度日以后,极少在公司露面,城南新开发的科技园项目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有人就打起这儿的主意,里应外合,中饱私囊,承诺材料承包商的货款迟迟未交付。
“就是你们这些奸商!”来人明显情绪很激动,“我他妈妻离子散,今天老子要不到钱,你们也别想好过!”
对方还带了一队身强力壮的民工,前排的保安肩膀上挂了彩。
沈远问明缘由,脸上写满难堪,只好甩锅,“几位董事,这是公事,你们看怎么处理?”
五名说得上话的大股东互相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愿意表态。
谁先出头谁惹一身骚。
承包商看见他们又开始推诿,踹了一脚棺材,刀架在脖子上,语气激愤,“前年的一期工程,今年的科技园,我已经倾家荡产了!”
说完,他手没控制住力道,脖子上留下一道血印,“你们...你们...还想我怎么样!”
王桂云清了清嗓子,安抚道:“你先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薛洋劝道:“你也看见了,我们沈董这刚刚才...对吧,现在公司群龙无首,谁也不敢给你保证啊。”
“你们的意思就是继续让我等?”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掩面痛哭,断断续续道:“我女儿她...她在医院...我需要五十万...”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哭得声嘶力竭,在场的许多人都红了眼眶,但却没一人愿意出手相助。
沈励死亡事发突然,也并未留下遗嘱,需要等待他的遗产完成分配清算以后,再由股东举行大会决定公司未来方向。
王桂云叹了口气,想了个折中的主意,“这样吧,你们先回家休息,容许我们开个会,推选一个临时董事长出来...”
突然,门口竖起一道阴影,一阵响亮的掌声由远及近。
沈铭神情倨傲,皮肤透着不健康的苍白,“不用如此麻烦,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复。”
江泠蜷了蜷手指,舔了舔干燥的唇,眸子里写满了跃跃欲试。
阴沟里的臭虫,我们终于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