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试的这周六下午开了一次家长会。

  怎么说都是高中的第一次家长会,不少家主重视之余也是紧张兮兮的,生怕自家孩子挨批评。

  许淮安倒是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俞秀筠临时被叫回去加班,许钧毅去了外省出差,她在本市没有别的亲戚,所以不得不去跟班主任解释了好一会儿。

  回教室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家长进了门,谢知遥见她回来,坐在小板凳上冲她招了招手。许淮安认得她位子上的男人是她爸爸谢远宏,她上前点了下头,礼貌地喊了声叔叔好。

  “小安长高了啊。”谢远宏打量了一番面前站着的女孩,温和地笑,“就是太瘦了点,知道你们现在的女孩子爱美,不过记得注意身体。”

  “我知道,谢谢叔叔。”

  短暂的寒暄过后,她坐回了自己的位子,被一众家长包围着,属于学生的黑白校服外套在里头格外惹眼。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从后面看过去能看到藏在宽大的校服外套下漂亮的蝴蝶骨。

  不过真的就像谢远宏说的一样,太单薄了点。

  时不时地有人往这边看,问起自己孩子之后也自然而然知道了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谁。

  那些窃窃私语忽然让谢知遥想起了过去某一次家长会听到的话。

  “哎哟,成绩好怎么啦?家里还不是没个人过来,一看就是家里不太平的。”

  那句话许淮安应该是没听到的,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记在了心里。

  “淮安。”她凑过去很轻地喊了一声。

  一中的家长会没有强制要求学生一定要一起听,只不过大多数人是被家里人强制摁在了小板凳上不让走。

  许淮安配合地低下头,说:“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无聊?”她眉眼弯弯,冲她眨眼道,“走,带你出去!”

  说完也不等人反驳,她趁着班主任还没进门,连人带包就拉着往外走。

  出了教室门,她找了个借口给爸爸发消息说要去讨论题目不回去吃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起许淮安就往校门的方向跑。

  “你跑的那么急干嘛?”被拉着跑了一段路,许淮安失笑道,“叔叔又不会拦着你。”

  “那是因为我找的人是你。”谢知遥停下脚步,松开她的手道,“要是换个人肯定不让。”

  “你打算去哪儿?”

  海湾公园旁边有个小型游乐场,她索性就拉着人去了那里边逛逛。

  不过这个时候,里面基本上都是小孩子。

  出来的时候许淮安还笑她幼稚得跑去跟孩子抢项目玩。

  晚饭是在楼下的茶餐厅打包了带回去的。海湾公园离景江很近,家里又没人,回去还舒服些。

  两个人拎着外卖进了门,许淮安给她拿了拖鞋,随手把打包盒扔到了厨房的料理台上,自己走过去把阳台门打开透气。

  秋季夜晚的冷风吹得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好在刚打包好的晚饭还是热气腾腾的,驱散了这一点凉意。

  “说起来……淮安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吃完收拾好桌子,谢知遥随口问了一句。

  大概是因为白天赵清跟他们说的那些话,她倒是对面前这个人会选什么有点好奇。

  “以后?没有。”许淮安倚在料理台上,不经思考便摇头道,“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所以其实做什么都无所谓。”

  “那……哪怕是觉得有趣的也没有吗?”谢知遥手指戳了下玻璃杯,托腮问她,“就比如说你不是觉得解数学题还挺有趣的吗?”

  “有趣是解出来之后的结果,过程谈不上喜欢,而且觉得有趣……多半是因为我能解出来而已。”她仍旧否认,“而且觉得有趣也未必要去学它。”

  话是这么说没错……谢知遥抿了下唇,放轻了声音问:“那……其他人怎么看?”

  其他人?许淮安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道:“我妈妈没说什么,她说我觉得开心就行。至于……”她顿了一下,状若无意般继续,“很早提过一次宁大的土木不错,想让我学建筑,因为爷爷是退休前是淮川的建筑师。”

  淮川是老家那座小城的名字。老一辈人在家乡小城的地标设计上出过力,算得上小有名气。当初父亲考上淮大的土木系之后读了两年,可惜最后为了南下从商辍学,听说开初那几年两辈人没少吵,最后一度断了联系,只是不知道是殊途同归还是什么,现在他在做的生意也跟这方面挂钩。

  都说隔代亲,老人待她是极好的,几乎称得上百依百顺,可惜两地相隔一千多公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去。父亲看在眼里,想让她学这方面的专业,也不知道是不是抱了点弥补遗憾的心理在里面。

  谢知遥眼神一动,问她:“你怎么想?”

  “学了等于自找苦吃。”她撇了撇嘴,半是自我调侃道,“要我把建筑图画成火柴人吗?”

  “画图跟画画不一样啦。”谢知遥忍俊不禁,“不过为什么是宁大?你的成绩去宁大有点浪费啊。”

  倒不是说宁大不好,宁大和宁城理工在省内都是一流高校,放到国内也是985和211,但是一中每年文理前十都可以冲一冲庆北和清云,按照许淮安现在的成绩,只要保持下去上庆北或者清云肯定没问题。

  而且虽然宁大的土木工程的确名列前茅,但国内最好的建筑类专业,在庆北。

  “可能因为近吧。”许淮安垂下眸,掩去了眼底划过的那一抹暗色。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因为近,是因为不了解。

  不是不了解学校,是不了解她。

  “比起问我……”她不去回忆那时的情景,反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的话……我肯定想学画画啊。”谢知遥的眼神亮了一瞬,但整个人却又很快蔫儿了下去,“不过不可能的啦,我上次回去问了我爸妈一次,说想去学美术,结果你猜怎么?”

  许淮安看着她,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两个人轮流过来,跟我聊了一个多小时。”她像是有些头疼地扶额,“从未来职业发展啊,什么就业啊说了一通,还说学美术没前途,总之就是不让。”

  “所以想让你学什么?”

  “跟着他们的专业,学物理或者什么工程之类的专业,要么就跟着现在的潮流报经管法呗。”谢知遥干脆往桌子上一趴,神色恹恹,“反正跟我感兴趣的语言或者文学艺术类的都不搭边。”

  许淮安往马克杯里倒了点水,说:“他们想让你选理科。你不喜欢?”

  “不讨厌但是也不喜欢。”她把被子里的冰水喝了,嚼冰块的时候被冻得直哈气,“总是面对冷冰冰的数字真的好累啊……而且,还很无聊。”

  “所以我真的没法儿理解我爸妈为什么总是在家还要看那些复杂的数字还有公式!不过可能也没办法就是了……”

  “那当初为什么挑了一中而不是实验?”

  深宁市直属并列的三所高中,外国语主文,实验主理,一中文理挺均衡。她们俩的中考成绩去哪儿都可以,要是按照这个逻辑,当初她应该被逼着报实验才对。

  谢知遥懒懒地抬眸看了她一眼一眼,说:“因为你啊。”

  “……我?”

  “他们记得你。”她坐直了身体,想起来似是仍旧有些不悦地皱眉,“大概意思是我们俩玩得好,你成绩也好,特别是数学物理这些都拿过奖,两个人如果在一起肯定不差……还有诸如互相帮助之类的说法。”

  再加上一中文理均衡也不差,所以松了口。

  “你不高兴这么说?”许淮安觉察到她骤然的低气压,问了句,“为什么?”

  “我不喜欢用成绩来评判一个人,太功利。”谢知遥正色道,“如果你的成绩不是那么好,他们一定会让我对你敬而远之,我不喜欢这样。”

  尽管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没有错,但这个评判标准她无法接受。

  许淮安看了她一眼,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道:“不会有这种可能。”

  “哎哟摸头长不高啊!”谢知遥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以前都比你高啊,为什么现在就反过来了呢?”

  许淮安从善如流道:“可能基因问题,而且你比我高应该是小学的事情。再者说,之前总是想摸我头的人好像是你。”

  “我比你大啊!半年也算,不许反驳!”她伸手过去勾人家下巴,笑道,“来叫声姐姐?”

  “啪嗒——”

  这么干的结果是被面前的人无情地一把把她手给拍了下去。

  “不过讲真的,下个月17号你生日。”她眨了眨眼睛,“想要什么礼物?”

  “都行,我不挑。”许淮安捧着杯子,热气在她眼前氤氲开,“而且还有二十天,不用急。”

  谢知遥含糊地应了声,思绪逐渐开始跑偏到挑礼物上。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间过得飞快。

  送人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虽然两个小区隔得不远,但到底有点晚了,许淮安想了想,把人送到了小区门口。

  往前走一段路就是地铁口,她没跟着下去,只是扬了扬手里扣着的手机叮嘱:“到家回消息。”

  “知道啦。”谢知遥笑着应了声,检查了一下东西跟她挥手道别。

  晚风拂过,秋意浓重。

  路边的灯闪了两下,鬼使神差地,她回头看了眼。

  路灯下,女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背对着这头向小区里走去,一阵风吹过,掀起外套的衣摆,在灯光下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像是冷风中展翼的白鸟,孤独地追逐着光。

  瞧着怪冷的。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她好像知道该送什么了。